089:不為人知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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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我應該守著我的鳳凰的。”
——摘自《桃花公主手劄》
梅園小築,風拂燈而過,留一盞風存。
月色昏黃,灑一抹顏色落於屏風,倒影朦朧,徐徐移動。
“不想報仇嗎?”
女童的聲音,夜裏尤為靈清,顯出幾分鬼魅的陰冷。
她說:“憑你的道行,還動不了鳳青的。”
那女童笑了笑,屏風之上倒映出一隻纖細的皓腕,她略微轉身,原本逆光隱匿的身影露於光照之下,暗光打下,落在伸出的那隻手背上,遍布了皺紋與凹凸不平的溝壑。
那隻手,將掌心的玉瓷瓶端放在了桌上。
她道:“鳳青的弱點,知道的吧。”
屋外,忽而拂來陣陣急促的呼喊。
“流零。”
“流零。”
竹門推開,二白小跑進來,隻聞窗戶外輕響,一陣風吹起了珠簾。
她尋聲望去,目光審視:“剛才誰來過嗎?”視線一掃,她盯著案桌上那個瓷瓶。流零走去案桌旁,將瓷瓶收入袖中。
二白覺得鬼怪,正要詢問,他開口道:“什麽事?”
他眼神微倦,有幾分逐客的味道。
二白收回思緒,正色道:“我要回百靈山了。”
沉默了許久。
“嗯。”他淡淡一個字符,垂了眼睫,之後便沒了話。
沒有珍重,也沒有挽留,他便如此沉默,將所有情緒藏在眼底,不泄露半分。
二白走近,抬頭看他:“你便一句話都沒有?”
他繼續沉默著,並不看她。
真是隻冷漠的小孔雀!
二白等了須臾,開口:“那我有話。”她垂眸,沉吟了許久,再抬頭,眸光凝神,專注又認真地看著他,“跟我回百靈山好不好?”
流零突然抬起了眼睫,猝不及防地目光相對。
她鄭重重複:“跟我回百靈山好不好?”帶著逼視,卻又似央求。
隻要你點頭,隻要你點頭我就都告訴你,告訴你我會生生世世陪你,和寶寶一起陪你。
流零問:“哪一天走?”
眸底一汪濃鬱的黑墨,沉沉浮浮得看不清喜怒神色。
二白始終盯著他,回道:“四天後。”
那天夜裏,是三年為冬的最後一次冬盛。
片刻沉默之後,流零給了答案,直白簡單又波瀾不驚:“我不能去送你了。”
她笑,似玩笑:“那就他日江湖再見了。”
說完,沒有絲毫猶豫地轉身,她撐著眼皮,死死盯著門口外的飄雪,終是忍不住鼻酸。
二白走的那天,聽茸境恒古不變地飄著雪,沒有什麽不尋常,大抵是冬盛的寒流將至,有些冷。隻有桃花去送了她,遠去聽茸境幾千米,桃花一直送一直送,一向多話的兩個姑娘,這一路卻都沒怎麽開口。
再往前五百米,便是長亭山,長亭山上有座長波亭,到了山裏,二白拉著桃花去亭子裏歇憩了會兒。
“你家鳳青怎麽了?”她打開水囊,喝了一口,遞給桃花。
“嗯?”
二白覺得奇怪,問她:“他怎麽舍得放你一個人出聽茸境了?”
桃花喝了口水,含在嘴裏,嘟著嘴。
其實她也很納悶啊,青青平時那麽黏她,恨不得把自己拴她褲腰帶上,可今日她說要送二白,然後……青青就送她去境口了,他親了她,就讓她一個人出來了。
著實古怪啊!
桃花猜想:“可能他要閉關。”
二白覺得有古怪,鳳青哪是那種會為了閉關撇下小嬌妻的鳳凰,她意味深長地看了桃花一眼,頗為苦口婆心地叮囑她:“以後你要留點心。”
桃花不明所以:“留心什麽?”
鳳凰那個殺性未除的大魔頭啊!
話到嘴邊,便又不正經了,二白是說:“你家老鳳凰生得如此顛倒眾生,你當然要留心他被外麵的小妖精惦記上。”
這個解釋與叮囑,桃花特別受用,很認真地點頭:“嗯,我會的。”
這夫控狗!
二白對她很無語,恨鐵不成鋼:“還有,你別太慣著你家鳳凰了。”
桃花:“……”
她不說話了,喝她的水,這她沒辦法點頭啊,因為她完全不覺得她慣鳳青了,她這是出嫁從夫!
二白一個白眼飛過去:“出息!”
桃花笑笑。
二白收好水囊,起身,桃花跟著起身。
“可以了,再送都快要到百靈山了,別送了。”二白把包袱挎到肩上,對桃花擺擺手,“回去吧。”
送君千裏終須一別。
桃花抱了抱她:“路上小心。”把自己身上那個包袱塞到二白手裏,“這是十八師弟讓我轉交給你的。”
二白愣了一下,接過,抱在手裏,對桃花揮揮手,走出了亭子。走到十米之外,她又回頭,揮了揮手,示意桃花先走。
桃花點頭,撚了個瞬移離開。
二白往前走了幾步,頓住,盯著手裏的包袱看了很久,遲疑了一下,動作稍微急促,將包袱解開,裏麵放了一紙袋的包子,還有一封信。
信沒有署名,一張白色的宣紙上,隻有力道蒼勁的兩個字。
“等我。”
她盯著信紙,紅著眼罵了句:“傻子。”
誰要等他!
她笑了,取出紙袋裏的包子,是她最喜歡的雞肉餡兒,她一口塞進嘴裏,吃得太急,喉嚨湧出一股酸水,她蹲在路邊,吐了一番,吐完接著吃,一邊吃一邊吐,眼淚一顆一顆砸下,嚐到了滿嘴的鹹澀。
等我。
好,等你,一直等,地老天荒都等。
日暮西陲。
桃花還沒有歸。
雪停了,鳴穀便將晚膳擺在梅園裏,煮了一壺茶,將熱騰騰的竹筒飯放在爐火上溫著,邊問道:“妖尊,您怎沒同小殿下一起去?”
鳳青不言,擦拭碗碟的手頓住。
鳴穀瞧著氣氛不對,連忙道:“鳴穀多嘴了。”
怎覺得今兒個不對勁,冬盛寒流將至,妖尊大人不僅沒去寒冰洞,還如此悠哉地在梅園用膳,他甚是提心吊膽,總覺得有什麽風波要起。
鳳青神色自若:“你去境口守著,若是桃花回來,先帶她去雲渺山。”
鳴穀詫異,他怎麽有種調虎離山的錯覺,思慮了番,道:“冬盛將至,小殿下隻怕不會去。”
“你便說讓她替我去榮樹那裏討鎮痛用的蠱。”
還有這種東西?他怎麽覺得妖尊大人是在支開小殿下呢?
鳴穀滿肚子疑問,遲疑了下,放下手裏煮茶用的竹夾:“鳴穀這就去。”
揣著滿腹心思,鳴穀往梅園深處去,隔得遠,隱約聽到他家妖尊的聲音,道了句‘來了’,鳴穀好奇,便回頭瞧了一眼。
哦,是弟子十八來了。
鳴穀走遠了。
來了。
平常又輕鬆的兩個字,像早有預料,像胸有成竹。
梅樹下,少年已走近,一身墨黑的衣袍,眼底是毫不掩飾的鋒利,他望著鳳青:“你知道?”
鳳青仍處之泰然,不疾不徐地繼續手上酌茶的動作。
“雪山的冰棺外,我布了結界。”鳳青未抬頭,“今日冬盛,是你唯一的機會。”
已有察覺,卻不動聲色,甚至不懼冬盛這個極有可能致命的劣勢,他到底打的什麽算盤。
流零口吻篤定:“看來你已經猜出來我是誰了。”
大概,他刨開雪山之巔的時候,鳳青就知道了,知道這筆血債該一筆勾銷了,也知道冬盛之日必定會有一次孤注一擲的血債血償。
鳳青抬眸,眸色淡淡,便是唇色也極淡,他道:“鳳凰一族的屍骨是我下葬的,隻少了一具。”
鳳凰全族一夜滅族,除鳳青外一千九百具屍體,獨獨少了譚鬆妖主之子風零。
七百年了,終於找來了。
鳳青心平氣和,倒不意外。
流零眸底火光頓時洶洶燃起:“全族一千九百條性命,有你的族人,你的家人,甚至你的血緣同胞,你居然一個活口都不留。”他冷笑,譏諷,“還有其他飛禽六族,死傷不計,鳳青,你這樣的魔頭,怎就沒有被天打雷劈。”
時隔七百年,舊賬終於被翻出,當年那場血雨腥風,確實該抽絲剝繭了。
鳳青坐著,微仰視線:“我沒有被天打雷劈,那麽,”他似笑非笑,眼底眸色濃鬱,聲線微提,“你要替天行道?”
少年不置可否:“你欠我譚鬆一家三十六條性命,這個仇,我不能不報。”
冬盛風起,寒流至,他抬手,撚風成劍。
“咣——”
鳳青手中的茶杯應聲落地,四分五裂,他微微彎下了腰,剔骨之疼從背脊滲入四肢百骸,來勢洶洶。
梅林樹下,少年持劍而來,劍端直指,卷起風雪漫天,劍刃一閃,朝著鳳青肩下心口處刺去,刀光灼眼,直直射入鳳青眸底。
鳳青抬頭,不退不躲,劍氣逼人,茶盞震碎,他卻似漫不經心,便是動作也慢條斯理,微並兩指,截下了劍尖,刀光落在他臉上,他兩指夾著劍端。
雪卷殘花,遍地喧囂。
鳳青獨坐,蒼白的唇微微開合,他道:“你殺不了我。”
是,連一招都招架不了,即便他鳳青身負剔骨之疼,也照樣堅不可摧,他的弱點,全部托付在了那個小姑娘身上。
流零持劍,隻隔了一米之遠,他卻舉步維艱:“她——”
話到了嘴邊,卻生生頓住,又咽回了腹中……罷了,那個明媚的小姑娘,不該成為誰手裏的利器。
他又一聲不吭,冰淩似的眸死死盯著鳳青,運氣,將所有妖氣注入劍中,猛地狠狠推向鳳青。
鳳青擒著那灼燙的劍刃,被微微推後,額頭大汗淋漓,背脊疼得已有些麻木,臉部輪廓一點一點緊繃,青筋暴起,他抿唇,喉間幹澀。
他說:“從今往後,你非我鳳青的弟子,不得入我聽茸境一步。”
話落,他突然鬆手。
劍,抓著劍狠狠刺入他心口。
十分力道,直接刺穿了鳳青心口,血濺了流零滿手,他不可置信地瞠目:“你——”他手猛地顫動,“為、為什麽?”
他分明躲得過,分明刻意任那把劍刺入,甚至……甚至他添了一分力道,將自己刺骨穿心。
流零木然怔住,目光不可思議地鎖著鳳青,看他嘴角血流,看他心口大片大片妖嬈的紅色暈開。
鳳青張張嘴,血滴在了尚未插進胸膛的劍刃上,聲線徹底破碎,無力卻清晰,不帶任何情緒。
“一千九百條性命,我是沒有留活口,若留了,若不夠狠,若不入魔,死的便是我,我的翎羽、我的利爪、我的鳳凰心髒,都將被瓜分得一幹二淨。”
字字擲地有聲,震得流零渾身僵硬。
鳳青嗤笑,指腹抹去嘴角的血,他握著劍刃,用力一點一點拔出,滿手的血,滴在衣擺,斑斑駁駁地開了一朵朵紅色的血花。
“一千九百隻鳳凰,有我的族人,我的家人,甚至我的血緣同胞,卻也沒有留我一條活路。”鳳青微頓,“七族圍攻,是他們,迫得我大開殺戒入了魔道。”
他用力把劍拔離心口,半指方圓的傷口汩汩流血,受了反推的力道,流零重重往後趔趄,握著那劍柄,僵著背脊。
他目光渙散地喃喃自語:“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不是!”大吼,“分明是六族圍攻,分明是你魔性大發殺了整個鳳凰一族!是你!是你殺我父母兄姐,是你喪心病狂地滅了我譚鬆鳳家!”
鳳青緊抿蒼白的唇,撐著案桌踉蹌地站起來,搖搖欲墜,任心口血流不止,一步一步地逼近,流零便一步一步後退。
“你的父親,我的兄長,他啊,才是七族圍攻的主謀。”鳳青指著心口,目下無塵的眸像這冬盛的夜,“因為他想要我身體裏這顆不死不老的鳳凰心肝,他貪得無厭,打著除魔的幌子來誅殺手足。我是大開殺戒了,他們也該死,是他們逼我魔性大發,也是他們逼我不識親緣嗜血成性。”
話落,劍被鳳青徹底拔出,強烈的鳳凰真氣反撲過去,震得流零五髒六腑俱碎,整個人被彈出,重重摔在樹幹上,血氣上湧,吐出一大口血。
鳳青扔了劍,晃晃蕩蕩地走到他麵前,冷冷俯視:“我是罪孽深重,可你譚鬆家三十六條性命,也隻有一個人是無辜的。”
“你狡辯!我不信!我一句都不信。”匍匐在地的少年不停地嘶喊,心肺震裂,每一個字都混著滿嘴血腥。
“這一劍,便是還她。”鳳青指著心口血流的地方,始終波瀾不驚著,“你的姐姐風行,我欠她一條命。”
“不——”
地上的少年狂躁地大喊,徹底失去了理智。
鳳青倒地,血淌進皚皚白雪裏,觸目驚心的紅。
“啪,啪,啪。”
忽而,三聲掌響,梅樹下乍然多了一個人影,半人高,黑衣,覆麵,一雙妖豔的眸滿含得意的笑:“真是一出自相殘殺的好戲呢。”
聲音,輕靈好聽,如無邪的孩童。
------題外話------
弄死蕭魘,差不多就完結了,這兩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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