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三尺之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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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劍歸塵!
暮江平不動,
春花滿正開。
流波將月去,
潮水帶星來。
——楊廣《春江花月夜》
江南自古富庶之地,且兼風景秀麗,尤以揚州為勝。揚州古稱廣陵,又作江都。昔年大隋天子楊廣征調天下民夫開鑿京杭運河,便是為了貫通南北漕運,取江南之錢糧以供京師。那楊廣更是流連江南美景,乘龍舟三幸江都,期間數十萬人眾跟隨,巍巍壯觀。京杭運河固然成就了曠古爍今的豐功偉績,卻因勞民傷財而失了大隋江山,反為大唐做了嫁衣,豈不可歎。
大唐嗣聖元年末,天順聖皇後武則天平定了英國公李敬業的叛亂,心情大好,次年正月改年號為垂拱,大赦天下。更是將年後的第一個節日清明節定為七天假期,決心與民同樂。一時舉國歡騰,高呼天恩浩蕩。揚州雖說是李敬業起兵之處,但健忘的百姓更關心衣物和錢袋,並不關心這天下姓李還是姓武。如今的揚州城業已恢複了往日的繁華,戰爭的陰霾一掃而光。
揚州酒樓林立,城中心最大的兩家酒樓正好在街對麵。靠左的一家叫“翠雲軒”,老板叫陳富貴。這陳富貴其名雖俗,但頗好附庸風雅,從老陳掌櫃那兒接手酒樓後,請能工巧匠精心修飾一番,並掛上一些高仿的名人字畫,又花重金聘請了幾個懷才不遇的秀才,在酒樓吟詩作對,這幾年倒吸引不少清雅之客,其中不乏朝廷命官,皇親貴胄。
靠右的一家叫“胡姬酒肆”,店如其名,老板娘是個胡姬,叫巴古拉。這巴古拉來自西域大食國,雖然年過三十,卻長得容貌妖豔,身段極好,又愛穿著露臍裝,路過的看官隻消看上一眼,就被迷得七葷八素,乖乖地上樓吃酒了。店裏的小二除了幾個幹氣力活的是大胡子黃頭發的男人,其餘都是清一色的小胡姬。一個個小嘴甜甜地叫你幾聲大爺,席間再跳上幾段舞蹈,管你是書生君子,還是市井富商,都得樂嗬嗬地點一桌吃不了的菜,還不好意思打包帶走。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家妓館,可人家偏偏做的是正經生意。
今天是清明長假的第一天,揚州街頭人頭攢動,車水馬龍。翠雲軒門口經過一個錦衣少年,約摸十來歲,眉宇間透著一股貴氣。身旁跟著位三十出頭的壯漢,衣著不俗,舉手投足間透著沉穩。
王掌櫃此時正在延客,心道這一定是哪個達官顯貴家的公子,不覺高呼“雅客登門,真令小店蓬蓽生輝。何不上樓,貴客們共敘這天恩浩蕩,歲月乾坤?”
對麵的胡姬們哪裏肯讓,七嘴八舌道
“小兄弟,談風月還是咱們胡姬酒肆最適合了。”
“就是就是,這裏不光有風月乾坤,還是不一樣的風土人情哦。”
“哈哈,哈哈”。街上的行人也是一陣哄笑。
出人意料地,少年也爽朗一笑,“是嗎?本公子正要見識見識,什麽是不一樣的風土人情。”說罷,在姑娘們的簇擁下,走進了酒肆。
隻留目瞪口呆的王掌櫃,朝路人們大聲歎氣,“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啊,年輕人也不學好嘍。”
二人進得酒肆,少年大大咧咧地從懷裏摸出一隻光閃閃的白玉鳳凰配飾,扔給隨侍的小胡姬,張狂地說“美人,去,給小爺安排一間最上等的雅間。”
那胡姬受寵若驚地接過白玉鳳凰,立馬招呼過另外兩個妖嬈的胡姬陪同,自己三步並作兩步奔二樓去了。
不一會兒,店主巴古拉親自出來接待,領二人徑直往三樓的天字一號間去了。一眾食客好不羨慕,感歎有錢真好,這麽小的孩子倒挺會享受。
進得房間,巴古拉讓兩個丫鬟關好門,在外麵守著。關好門,又移動一下燭台,竟打開一個暗門,原來裏麵有一間頗為精致的房間。
三人進到裏間,巴古拉從內鎖好門,轉過身看著二人,輕輕說了句“天英散花雨。”
少年身後的壯漢回應道“神鳥人間戲。”
巴古拉大喜,掏出一枚扇形玉玨遞過去,接道“青鸞傳訊息。”
壯漢接過,隻見玉玨上一麵刻著“青鸞”兩個字,另一麵刻著一隻鳥狀圖騰,正是傳說中的神鳥青鸞。
他也從身上掏出一枚扇形玉玨,一麵刻著“金烏”兩字,一麵刻著神鳥金烏的圖騰。神奇的是,有一邊竟能嚴絲合縫。這兩塊玉玨都隻有四分之一圓,合到一起,正好成為一個半圓。
壯漢激動地說“金烏逞武力,青鸞,你讓我們找得好苦。”
巴古拉眼中噙滿淚水,向少年跪拜,恭敬地將鳳凰玉佩捧還給少年,說道“白玉鳳凰在,萬鳥來相聚。青鸞見過少主,您受苦了!”
這少年不是別人,正是英國公李敬業的嫡孫李雲旗,身邊是他的貼身護衛徐天成。
李雲旗一改方才放浪模樣,趕忙雙手扶起,說道“巴姨不必多禮。這一路上我們受到不少追殺,隨從都死了,多虧徐叔一路護送,才來到這裏。能告訴我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嗎?他們為什麽追殺我?剛剛你們說的是什麽?我爺爺呢?”
巴古拉一愣,一時不知該如何跟這不滿十歲的少主解釋,隻好看向李雲旗身後的徐天成。
徐天成歎了口氣,說道“青鸞,還是告訴少主吧,畢竟他現在是英國公府的獨苗了,有些事總得去麵對的。”
李雲旗驚異於二人的稱謂,在此之前,他隻見過巴古拉三次,隻知道她是爺爺的得力幹將。更讓他驚異的是,徐叔分明是說爺爺已經不在了。
巴古拉也歎了口氣,扶李雲旗坐下,開始娓娓道來。
“在高宗朝時,英國公察覺到皇後武則天貪戀權位,將來必定禍亂朝綱。於是奉高宗密旨訓練了一支部隊,叫天英衛。天英衛的成員平時不對外表露身份,表麵可能從事各種職業,實則暗地裏搜集武後黨羽的不法證據,同時積蓄力量,以備不時之需。
天英衛內部組織嚴格,首領是英國公本人,以白玉鳳凰為信,其下設傷魂、金烏、青鸞、大鵬四大統領,分管謀劃、軍事、情報、錢糧。暗號分別是,‘傷魂謀大計,金烏逞武力,青鸞傳訊息,大鵬謀福利’。而徐天成和我分別是金烏和青鸞。
雲旗你父母早亡,英國公又忙於事務,因此從小將你送到太一道宗,交由好友靈雲子道長帶大。一則不是想讓你過早地沾染朝堂和江湖險惡,一則是先是希望你學習武藝以自保。如果可能,英國公和我們都不希望把你卷入這些是非之中。
可沒想到,妖後武則天行事果決狠辣,先是毒殺前太子李宏,後又擅自廢立新君,罷黜一班李唐舊臣,其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英國公倉促起兵,料想可能會失敗,因此刻意保全了天英衛的力量。又安排金烏將天英衛信物‘白玉鳳凰’帶給你,並一路護送你過來匯合。可沒想到,還是沒能見到國公最後一麵。”
說罷掩麵而泣。
李雲旗震驚了,畢竟才十歲年紀,他不明白那個妖後為什麽要殺死自己的親生兒子,更不明白為何爺爺明知失敗,還要去赴死。這震驚讓他喘不過氣來,心底的悲痛甚至讓他淚腺幹涸,掉不出一滴眼淚。他心中默念師父教他的清心咒,想平複一下心情,卻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徐天成和巴古拉急忙又是掐人中,又是輸內力調息,過了好一會李雲旗才醒轉過來。卻是雙拳緊握,睚眥欲裂。巴古拉急忙出去端了一碗安神藥,給李雲旗服下,方才沉沉睡去,睡夢中卻依舊眉頭緊鎖。
巴古拉在一旁自責“都是我不好,為什麽要告訴他呢?他畢竟還那麽小。”
徐天成輕輕拍拍她的肩膀,說道“唉,青鸞,你也不要太自責了,本來也是我同意的。路上不告訴他,是怕他情緒失控做出傻事,被人察覺。現在不得不說了,至少有你我在他身邊。隻是太難為他了,幼年就沒了爹娘,現在才十歲,又沒了爺爺。這種痛苦,恐怕隻有現在被困在皇帝寶座上的傀儡中宗李旦能感受到吧。對了青鸞,有傷魂和大鵬的消息嗎?”
巴古拉輕撫李雲旗緊皺的眉頭,說道“你知道的,這些年,除了有任務,天英衛之間根本不聯係,也不允許打探其他人身份。也就金烏你主管軍事,明麵的身份又是護衛,得以常年隨侍國公身邊。我的身份也是國公臨終前告訴你的吧?”
徐天成點頭稱是。
突然,巴古拉想到了什麽,趕緊說道“說也奇怪,國公去逝後,遺體被那奸賊王那相吊在城頭。我曾見一群道士勸說官差,想將遺體取下安葬,還被官差斥責一頓。
我本欲夜間去盜取遺體,卻發現被人捷足先登了。
後幾天那幾個道士又來勸官差,見遺體已經不見了,才高誦道號走了。當時覺得隻是出家人慈悲為懷,可如今細想當時的情態,總覺讓人生疑。
金烏,你說他們會不會跟咱們天英衛有關聯?”
徐天成深以為然“聽這麽說來,確實令人懷疑。可有打聽那群道士的來曆?”
巴古拉低聲說“那之後,我差人去四處尋找,最近終於打聽出,這群道士,竟城西五豐道觀的。”
徐天成大喜,“好,我這就去五豐道觀一趟,少主,就拜托你了。”
巴古拉把徐天成送至房外,叮囑道“放心吧,我會照顧好少主的。五豐觀在城西三十裏的地方,路上小心。”
二人不曾察覺,床上的李雲旗緩緩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