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梟雄和狗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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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劍歸塵!
    昏暗的房間裏,秦四爺躺在簡陋的床上。
    他這樣一個人,還做了俘虜,當然隻能躺在這樣的房間,這樣的床上。
    五天五夜了,他一動不動,深度昏迷。
    守在趙四爺外麵的,是花雄和花青父子。
    花雄的手裏,握著柄巨爺,趙四爺的刑天斧。
    刑天斧,長一丈八,重三百八十斤。
    花雄能勉強難起來,但要舞動,仍然有些吃力。
    幸而,花雄從小師從花萬裏,倒也不負這鐵壁神拳的威名。運足內力,一柄巨斧,卻也舞的虎虎生風。
    “好斧,刑天斧,名不虛傳,真不愧是絕世神兵。”這樣鋼鐵的漢子,除了心愛的女子和子女,最愛的便是兵器了。
    “好!”青兒忍不住讚歎。
    “青兒,你來試試。”做父親的,都希望看到兒子的進步,花雄也是一位父親。
    “好,試試就試試。”花青挽起袖子,躍躍欲試。
    “接好了。”花雄一把扔過刑天斧。
    但是,他還是高估了兒子的力氣。
    從小嬌生慣養的花青,雖然開始轉性。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花青要學的,還有很多。
    可他還有機會嗎?
    看著父親舉重若輕地扔過巨斧,花青顯然做出了錯誤的預判。竟也伸出一隻右手,隨意的握了上去。
    很快,他就後悔了。
    “仿佛螞蟻在推巨象,又仿佛自己在推一座傾倒的山。”這是花青事後的描述。
    他急忙伸出左手,雙手並用。
    但是,一隻螞蟻和兩隻螞蟻,推一座巨象,又有什麽分別呢?
    完了,真的完了。
    花青能想到的最好結果,是斷掉一隻臂膀,躲過這倒過來的巨斧。
    花雄也意識到自己的魯莽。
    畢竟是自己的骨肉,唯一的骨肉。誰會不心疼呢?
    但是,畢竟隔了三丈遠,速度卻並不是花雄的強項。
    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結果,便是花青能想到的結果。
    花雄還是衝了過去。
    同時衝過去的,還有陳秀蓮。
    有時候,女人的爆發力,甚至超過男人。
    現在便是這種時候。
    陳秀蓮的輕功本就強於花雄,一瞬間更是達到極致。
    她的雙手已經握住了斧柄。
    “青兒,快閃開!”陳秀蓮吼道歇斯底裏,不容置疑。
    來不及回答,青兒閃到一旁,暗自慶幸。
    但他卻忘了,陳秀蓮的內力,並不算強。
    陳秀蓮並沒有忘。
    但是,她別無選擇。
    在衝出的那一瞬間,她就做了決定。
    她的選擇,是以一命,換兒子的一條臂膀。
    她,畢竟是一位母親。
    但是,他似乎忘了,自己並不隻是一位母親,她還是一位妻子。
    失去她,花雄那漸漸被歲月撫平的心,又會怎樣傷痕累累?
    花雄聲音在嘶吼,他的心在滴血。
    花青剛從危險中緩過神來,他的心也在滴血。
    這樣一個悲劇,眼看就要發生在喜樂村,趙村長的院子裏。
    但是,一切都沒有發生。
    突然爆發的悲劇,被突然地阻止了。
    阻止悲劇發生的,是李雲旗。
    他一隻右手緊緊握住巨斧,一隻左手輕輕按住陳秀蓮的肩膀。
    “陳姨,你沒事兒吧?”李雲旗的聲音很平緩,以至於根本意識不到,他的一隻手正握著三百八十斤重的巨斧。
    “李公子,您這……”衝過來的花雄,輕輕摟住妻子,驚詫不已。
    “沒什麽。看來,這巨斧還是適合花叔啊。有機會,我再尋一件趁手的兵器,給花青兄弟。”李雲旗淡淡一笑。輕輕一頓,斧柄沒入地麵半丈有餘,竟兀自立在那兒,紋絲不動。
    萬萬想不到,他的神力,竟一至於斯。
    花雄一家拜服於地,長久不起。
    如果說,他們此前在山中的歸順,是懾於莫問山莊的威名。
    那此刻,則是發自內心的感激,敬佩。
    李雲旗並不享受別人的崇敬,他輕輕扶起三人。
    “去看看屋裏的人吧。”他平靜地說,平靜地推開房間的門。
    ——
    “秦四爺,我來看你了。”李雲旗的語氣,竟有些微弱。
    秦四爺一動不動,他還在昏迷,當然一動不動。
    “秦四爺,你看,我剛醒就過來看你,就想看看你經脈逆行的後果,嗬。”李雲旗的聲音,竟帶著幾分戲謔。
    秦四爺如果醒著,心裏早就在罵人了,卻仍是一動不動。
    “秦四爺,別裝了,我知道你醒了。”李雲旗竟走過去,輕輕推了推他。
    秦四爺依然一動不動。
    “唉,詐都詐不醒,看來是真的沒醒啊。也難怪,我都躺了這麽多天。你經脈逆行,強行透支功力,現在能行才怪。”李雲旗歎了口氣。
    “李公子,這廝平日作惡多端,也算是他的報應。”花雄對這種人,自然不會有什麽好感。
    “爹說得對,這廝惡貫滿盈,還敢把李公子傷成那樣,當真是罪該萬死。要我說,一刀捅死算了,還供著他幹什麽?”花青說的咬牙切齒。方才院中發生的事,讓他在心底認了李雲旗。這咬牙切齒的感情,確實真的。
    李雲旗擺擺手。
    “這樣一個廢人,殺他豈不汙了李公子的手?還是有屬下們代勞吧。”陳秀蓮說的懇切。
    “不,你們誤會了。這趙四爺死不足惜,卻到底是稱霸一方的梟雄。對於這種梟雄,怎能死得不明不白?依我看,還是等他醒來,跟其他山賊一起,召開公審大會。他們在喜樂村犯下的罪,就由喜樂村的村民在裁決吧。”李雲旗冷笑一聲。
    高,實在是高。
    這是花雄三人的真實想法。
    要殺這樣一個廢人,出一口氣,簡直太容易了。但如果交給村民,讓受害者來裁決惡貫滿盈的罪犯,無疑是天底下最大的公道。
    而這公道,是李公子給的。
    往後,喜樂村,誰還敢不服李公子?
    若李公子,永遠是這樣的李公子,那天下又有誰敢不服李公子?
    在花雄三人的心中,李雲旗已經從恩人、強者,上升到領導者的高度了。
    ——
    但顯然,至少還有一個人不服李公子。
    這個人,就躺在那兒。
    躺在床上的,是秦四爺。
    其實,他早就醒了,在第三夜第四天的時候,就已經醒了。
    但他還在昏迷,假裝昏迷。
    這一天兩夜,他一直在暗中運功,治療自己的內傷。
    現在,他的傷勢已經恢複一半,功力也恢複一半。
    他不怕餓,離奇的經曆,他早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當然,他不是完全不怕餓。
    他有一個很好的習慣,身上總是帶著風幹的肉幹。
    不管是牛肉的肉幹,還是猛獸的肉幹,總是很管用。
    尤其是這肉幹,在風幹之前,使用珍稀的藥材,浸泡過至少半年。
    他做事總是很有耐心,雖然沒有人知道,但他還是很有耐心。
    於是,他的耐心總是很管用。
    所以,他不怕餓。
    他當然不能讓外麵的人發覺,他不怕餓。
    更不能讓外麵的人發覺,他的功力已經恢複一半。
    所以,他奄奄一息,表現得奄奄一息。
    他需要時間,修複傷勢。
    他需要時間,恢複全部的功力。
    所以,他一直在忍耐。
    忍耐無邊的孤寂。
    忍耐身體的三急。
    忍耐幾人的謾罵和嘲諷。
    甚至忍耐幾人討論,如何處死他。
    好幾次,他都想跳起來,拚了。
    但他終於忍了下來。
    他需要一個機會,一個出其不意逃走的機會。
    ——
    秦四爺終於等來了他的機會。
    李雲旗終於要離開了。
    花雄三人,也終於要離開了。
    花雄三人,走在前麵。
    李雲旗站起身,走在後麵。
    他離床邊太近,近到秦四爺能看到他的脖頸。
    “好機會!”秦四爺暗道,他果然抓住了李雲旗的脖頸,用他那恢複了一半功力的手。
    “臭小子,終於落在我手裏了,哈哈哈!”秦四爺笑得很猙獰。
    “老匹夫,幹什麽?快放開李公子!”花青驚呼。
    “老匹夫,若再不放開,當心你的腦袋!”花雄的鐵壁神拳,已經盡力施展。
    “哼!”陳秀蓮冷冷的看著他,右手暗暗縮回袖中,摸到了珈藍幽香的瓶子。
    “我勸你們少動些歪腦筋,隻要我的右手輕輕一擰,這小子的脖子,就會斷了。”秦四爺有恃無恐。
    “你究竟想怎麽樣?”花雄怒斥道。
    “我想怎麽樣?不怎麽樣。很簡單,這小子送我到門口,備一匹快馬,讓我走。”秦四爺聲如洪鍾。
    “哈哈哈哈,秦四爺,夠膽量。”李雲旗忍不住讚歎。
    “臭小子,你若是了解我的為人,方才就該試試我的脈象。斷不該如此馬虎,更不該背對著我。”秦四爺穩操勝券,竟耐心地跟他分析。
    “老匹夫,果然是裝睡。你的功力竟然回複不少,體力也恢複不少?”李雲旗一陣懊惱。
    “我若不是早就醒了,又怎會恢複一半的功力?”秦四爺很自得。
    “但我想不明白,一個人五天五夜不吃不喝,是怎麽恢複體力的?”李雲旗很疑惑。
    “臭小子,咱們敵對一場,告訴你也無妨。我雖然躺了這麽久,卻也並非不吃不喝。我吃的是肉幹,還是用名貴草藥浸泡過得肉幹。”秦四爺竟從懷裏摸出一塊,遞給李雲旗。
    “李公子,不要!”花雄喊得很及時,卻仍趕不上李雲旗把肉幹放到口中的速度。
    “好肉幹,不但充饑解渴,還有療傷的功效。”李雲旗驚喜地讚歎。
    “的確是好肉幹。”秦四爺忍不住提高了嗓音。
    “怪不得,你壞事做盡,還能在江湖中活這麽久,成為一代梟雄。原來,你總是比別人多一手準備。有機會,我倒真想再跟你好好戰一場。”李雲旗究竟在諷刺,還是在讚歎?
    “不管你真心也好,假意也罷,我卻不能在給你吃著肉幹了。我還要留給自己,你看的出,我的仇人很多。更何況,我不希望你太快恢複。虛弱的你,很好。”秦四爺說的,卻是真心話。
    “你當真以為,走得出去?”李雲旗冷笑道。
    “什麽意思?”秦四爺沒想到,他還能笑得出。
    “我的意思是,你上當了。”最後一字說出,李雲旗已經反手扣住了他的手腕脈門。
    “怎麽……怎麽可能……”這回,輪到秦四爺詫異了。
    “怎麽不可能?”李雲旗笑了。
    “剛才,你分明……分明……那麽虛弱?怎麽突然……”秦四爺的額頭滲出了汗珠。
    若仍是虛弱的李雲旗,即使扣住他的脈門,也能輕易掙脫。可現在,他分明感受到了對方身上強大的氣息,一股遠遠強於之前的氣息。
    “秦四爺啊秦四爺,當你專注恢複傷勢的時候,就不聽聽院中發生的事情嗎?可惜,你沒有機會了。”李雲旗歎了口氣。
    “你不是說,要把我交給村民嗎?你方才還說,要好好跟我再戰一場。等我傷勢恢複了……”秦四爺很激動,一個人麵臨生命危險的時候,總算還是激動的。
    “我說過了,你沒有機會了。當你連肉幹都不敢給我的時候,你已經不敢麵對一個強大的對手,你就是一個懦夫。一個懦夫,哪裏配讓我認真對待。所以,你沒機會了!”
    “我……”秦四爺還想說點什麽,但他終究是沒有機會了。
    他的手臂已經斷裂,一同斷裂的,還有他的脖頸。
    勃頸上,是一張扭曲的臉,一雙凸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