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忠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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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勰帝將手中的酒盞狠狠砸向地麵。
    “蘇南式,朕看你是活膩了!”
    蘇南式匍匐在地,依舊堅定地說:“陛下,此案由刑部、銀台司、繡衣直使聯合查證,人證物證俱全,微臣不敢有半句虛言。”
    “還——還俱全!那你蘇南式何罪之有啊?”
    “此案若與明王殿下無關,臣則有構陷皇族之罪。
    此案若與明王殿下有關,臣不說,便是隱瞞包庇之罪。臣若說了,傷了陛下父子情分,不能為陛下分憂,也是罪。
    加之,微臣曾為平王殿下授過課,本就有不公之嫌。所以,無論此案怎麽判,臣都有罪。”
    蘇南式字字珠璣,擲地有聲。萬勰帝不僅有些後悔讓他來查這案子。
    原本隻是想借著生病的由頭,金蟬脫殼,讓兵部護送船隻掩蓋自己行蹤。也料到明王會來帶著那假兵符接駕,便想著讓他在船上待幾日,算是懲罰他拿假兵符糊弄自己,不料卻招來了鶴喙樓的刺客。
    “蘇南式——”
    “臣在。”
    “你可知,你這是在向朕告發,朕的親兒子謀反,意圖弑君弑父。”
    “臣知道。”
    “你可知,無論這案子怎麽判,刑部尚書這個位子,你是坐不住了。”
    “臣知道。”
    “即便如此,你也要將此案結詞寫成皇子謀逆?”
    “陛下,結詞怎麽寫並非要事。陛下無虞,天下安泰,才是臣的一等要事。”蘇南式抬起頭,“《聖諭家訓》有言:忠者,舍身侍君,以實示君。”
    “好一個忠臣,舍身侍君,以實示君!”萬勰帝心底苦笑,這的確是自己說過的話。
    《聖諭家訓》是他多年來訓誡皇子的語錄,由端王整理謄抄成冊,作為聖壽賀禮進獻進京,宮中皇子臣子紛紛爭相背誦。
    “那你說,朕該怎麽做?”
    “陛下應當立即回京,以防生變。”
    不是讓他立刻三部會審,給明王定罪,殺之而後快?
    “那明王呢?”
    “臣以為,此案事關皇子清白,陛下可以先定罪鶴喙樓,既可抓捕鶴喙樓餘孽,也可安撫明王等人,待陛下平安回京,待三部反複盤查後,再做定論。”
    “你如何斷定與明王有關?繡使和銀台司又如何說?”
    “此案最可疑之處是,那名刺客在須臾之間,摸黑便能割掉幾名銀甲衛高手的咽喉,如探囊取物一般。而明王殿下與刺客單獨搏鬥幾招,竟能全身而退,又在黑暗中,也隻被刺客傷了左臂,實在是匪夷所思。”
    明王的功夫,萬勰帝還是知道的,雖不至於說粗淺,但比起銀甲衛高手,差得不是一星半點。
    蘇南式見皇帝神情微變,便知自己的話入了君耳,進了君心。
    自己被調來杭州查案,便說明皇帝已不信任明王了。但聖心似海,蘇南式來時也為自己捏了一把汗。
    皇帝多疑,自己與平王的師徒關係本就容易被人詬病,加上查出明王的疑點重重,自己若抽絲剝繭地說案情,必然會被懷疑動機。讓自己從案情之中全身而退,實在是太難。
    蘇南式正在船上一籌莫展時,收到一個紙條,一看便是從《聖諭家訓》撕下來的——
    舍身侍君,以實示君。
    就這麽八個字。他立刻就懂了。
    先破後立。隻有先冒著大不韙之罪,抱著必死之心,先將這層紙捅破,才能獲得萬勰帝的信任。
    萬勰帝手握成拳,頂在額頭,輕輕地敲擊著,神態少了防備,多了疲憊和一抹哀傷。
    有些事,似乎注定了要發生。
    “繡衣直使那裏可有特別的動靜?”
    蘇南式如何不明白皇帝是擔心蕭伯鸞悄悄給明王報信,更明白皇帝還要試探自己會不會趁機打壓繡衣直使。便說道:“蕭指揮使一到案發現場,便要求小將軍將方圓五十裏全部封鎖,一隻蟲子都不許離開,所有飛禽一律射殺。”
    倒是挺像那麽回事!萬勰帝又問:“苟仲呢?”
    “與臣一同出京的。此案乃芮國第一重案,三部均是嚴陣以待,不敢有絲毫懈怠。”
    “他們都認為此案與明王有關?”
    “陛下,三部已輪流查證人證物證,各自梳理成卷,目前來看,隻怕——明王殿下的嫌疑最大。所以才讓臣今日覲見陛下,將初步推斷呈上。此處有苟大人、單大人、小將軍、蕭指揮使以及微臣的聯名密信一封,祈請陛下盡快返京,以防亂事再起。”蘇南式這才將信呈上。
    打開一看,幾人齊刷刷地簽名。
    其他人也就罷了,苟仲很少這樣主動。
    之前將他安置在銀台司,就是因為他已成了一個孤臣。
    南陽舊事之後,他的殘耳,他父親殺孕婦的殘暴,已成了眾矢之的,隻要萬勰帝一提啟用他,朝中眾人必然攻訐彈劾,隻能放在一個看起來是閑職的銀台司抄抄卷宗。
    後來銀台司掌握的信卷宗多了起來,逐步製約了繡衣直使,也正好中了萬勰帝的下懷。
    但每每看到苟仲的假耳,萬勰帝都想起無數自己不想麵對的舊事。而苟仲,似乎也發現南陽的那一發毒鏢是自己派人放的。
    這些年,萬勰帝與苟家的關係變得更加微妙卻也更加緊密。苟家需要銀台司撐顏麵,銀台司也需要孤臣。
    隻是,苟仲在這封密信中簽名,是何動機呢?是真為自己安危著想,還是另有所圖?
    萬勰帝雖有疑心,仍決定回宮避險。
    他十分慶幸自己不跟船南下的決策。
    現如今敵暗我明,這次回京的行程更是要精心安排。好在,他曾跟隨始帝戎馬立國,沙場經驗豐富,深諳兵不厭詐的道理。對於疑兵、伏兵種種部署也了然於胸。他
    既然做了決定,他便讓蘇南式擬旨,刑部和繡衣直使聯合清剿鶴喙樓餘孽,銀台司協助調查審理。
    薛石隱看到這道旨意時,嘲諷地一笑。
    鶴喙樓由始帝籌建,創立至今已有十九年了,萬勰帝何曾動得了鶴喙樓分毫?他們連鶴喙樓的邊都摸不到,還清剿?
    倒是小四,有危險了。
    不由地,他想起了那個匿名的委托:“護申小菱進京。”
    究竟是誰?
    竟能提前猜到萬勰帝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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