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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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麵對巧娘的辯駁,薑渙直接瞪了一眼,譴責道:“滴水之恩尚需湧泉相報,天下會對你的活命之恩,難道就不用報了嗎?”

    薑渙是天下會元老級別的人物。從印刷廠出現,就被宗秀認命為掌管著招人、理賬、管理等諸多事務的管理者。

    可以說天下會能有今天,裏麵有一半是薑渙的功勞。畢竟這幾個月來,宗秀雖然有心發展商業,卻多是出出主意,管理方麵的事直接當甩手掌櫃。

    如今災情接連而至,人心不穩,天下會隨時都有破落的可能,不光宗秀擔心,連一手撐起半個‘工業園區’的薑渙也在擔心。

    從地震後,薑渙就察覺到人心不穩。奈何家小蒙難,心中悲痛讓他無暇顧及。時逢一天一夜的暴雪降下,薑渙也在一天一夜的痛哭中慢慢平靜下來,將心思再次轉移到天下會上。

    天下會是宗秀的,可也是他親自操持起來的;更因為天下會的出現,給原本貧窮落魄的薑家村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改變,讓原本世世代代麵朝黃土背朝天的村名過上了富足的生活。

    所以——薑渙不想讓天下會倒下,更不想看著自己親手招進來的人,就這麽散去。

    薑渙指著一個又一個的人,一一道出對方來時的窘境,再講述對方到了天下會後的改變,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句句發至肺腑。

    這一刻,連宗秀、顏傾城、易傾情都被薑渙的話感染了。

    在這之前,宗秀等人雖然沒有看不起薑渙的意思,可印象也好不到哪去。在宗秀看來,薑渙就是一個讀過幾年書的老學究,在薑家村裏正位置上沒有任何貢獻的老人兒。

    可現在看來,薑渙並非無才,隻是懷才不遇!

    光憑他能清楚的記住每一個自己招進來的人名字、事跡、功勞,就能看出薑渙在操持天下會這件事上用了多少心思。

    宗秀看著眼前白發蒼蒼、身形淡薄的老人,內心深處突然升出一股‘敬畏’的感覺。

    是啊。

    天下會是他的,可這些月來他都做了什麽?單論對夥計們的關心,對天下會的關心,他連薑渙萬分之一都不如。就連聚攏在麵前的夥計,他也認不出幾個。

    愧疚!

    自責。

    薑渙講的洋洋灑灑,一字一句,都帶著良心譴責。

    隨著薑渙叫的人名越來越多,大部分人都羞愧的低下腦袋。

    因為薑渙沒說錯!

    在進入天下會之前,他們都是窮途末路的下層人。是天下會給了他們‘新生’,也是天下會讓他們看到了未來的希望。

    可現在,他們卻在天下會最艱難的時候叫著要走,要回家,自己的良心真的過的去嗎?

    眼看薑渙說的嘴唇發白,口幹舌燥,宗秀突然咬了咬牙,上前道:“薑伯,夠了,你說的已經夠多了。”

    “會長,老朽說的不過是事實。天下會蒙此劫難,正是用人之際,他們嘴上叫著要回家,可一旦回家又有幾個人會再回來?而且沒有雪中送炭,誰又稀罕錦上添花?”

    薑渙氣呼呼的看著聚攏在周圍的夥計,兀自叫道:“今天老朽就越俎代庖一次,我把話撂這。現在天下會遭了災,你們想走可以!可一旦你們走了,就永遠別想回來。別以為回去尋覓個其他活做一段時間,等天下會緩過氣還能再回來幹活。做夢去!這世界上沒這麽好的事。”

    “啊會長”

    “這,這薑副堂主,我們也要吃飯啊。”

    “現在廠子都沒了,我們就算留下來也沒什麽活幹是不?”

    “會長,其實我們也是為你著想。你想啊,我們沒活幹,還在這白吃你的飯,也是一筆開銷不是?不如就讓我們回去一段時間,等有了活,你招呼一聲我們肯定來。”

    “對對,會長是我們遇到最好的東家,我們也不是沒良心的人。以後有什麽事,你招呼下,我們保證第一時間過來。”

    “會長”

    那些鐵了心要走的人紛紛解釋,眼巴巴的看著宗秀。

    薑渙同樣轉頭凝視著宗秀:“會長,老朽對天下會怎麽樣你都看在眼裏。今天老朽越俎代庖頒布這個命令,你說行不行,給個痛快話。”

    這話一出,空氣就像凝固了,氣氛極為尷尬。

    前麵是數千在天下會打工人希冀的眼神,旁邊是薑渙深邃的目光。

    宗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道:“既然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也宣布兩個事。”

    “會長你說。”

    “什麽事?”

    “會長,你不會真同意薑副堂主的話吧。”

    群情激奮,有人激動,有人惋惜,亦有人帶著深深的歉意。

    宗秀整了整衣服,高聲叫道:“我宣布的第一件事,就是從今天起,薑渙、薑副堂主榮升天下會副會長!”

    “什麽?”

    “副會長?”

    “會長,老朽何德何能,怎麽能當副會長?”連薑渙都激動的顫抖起來。

    宗秀拍了拍薑渙的肩膀,肅穆道:“薑伯,雖然天下會是我提出的理念,可把這個理念變成現實的卻是你!所以這個副會長非你莫屬。”

    說到這裏,宗秀後退一步,雙手作揖,對著薑渙深深的鞠了一躬。

    一躬到底,沒有任何含糊。

    薑渙嚇的急忙去扶,連易傾情和薑晨也緊張的叫著。

    “公子這是何必。”

    “會長快快起身。”

    宗秀站直身體後,沉聲道:“薑伯,這些月來多謝你辛苦操持,宗秀在此感謝。雖然天災降臨,天下會遭此劫難,可我保證,隻要天下會翻過身來,以後所有盈利有你一層!隻要你不犯錯,副會長一職伴你終生。哪怕過了千年、萬年,隻要我們天下會還在,所有的後人都會知道你是第一屆副會長!世人會牢記你的名字,後人會銘記你的功勞。”

    “會長”

    薑渙哽咽了。

    他原本隻是一個連品階都沒有的小裏正,何曾想過自己也有躋身曆史、名垂千古的一天。

    天下會首屆副會長,隻要天下會還在一天,他的名字、他的畫像,就會世代傳承。

    如此殊榮,薑渙喜極而泣,激動的忘乎所以,連話都說不出來。

    宗秀安慰了薑渙幾句,再次轉身對聚攏在身邊的夥計道:“我要宣布的第二件事,就是將薑副會長剛才的話納入天下會鐵律之中。從今天起,隻要加入我天下會,中途退出者,終身不再錄用。不光是他,連他的兒子、孫子,三代以內的直係旁係親屬,皆不能成為我天下會人員,從事我天下會會內工作。”

    “啊”

    “這,這”

    “會長,你不會是認真的吧。”

    “會長”

    眾人糾結的看著宗秀,隻希望得到一句——這是玩笑話。

    然而宗秀卻麵不改色的厲聲喝道:“言盡於此。現在你們想走的隨時可以走,本會長絕不強留。願意留下的,我也歡迎。雖然現在各作坊開不了工,你們拿不到績效、獎金和分紅,可我也保證飯菜管飽,底薪照舊。”

    宗秀說完閉口不言,臉色異常冰冷,雙眼不帶任何感情的盯著聚攏在身邊的夥計,他倒要看看有多少人選擇走。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宗秀是個穿越者,打內心深處更相信人性自私。

    如今地震、暴雪接連而來,天下會基業將毀,眼前這些他原本極為照顧的夥計真要選擇在這個時候離開,他也會恨。恨這些人不懂的知恩圖報,恨這些人忘恩負義。

    薑家村中央的空地上,數千人站在皚皚白雪之中,你看我,我看你,大家都不再說話,個個臉色沉重。畢竟會長已經把話說開了,誰走了,不光自己永遠不能回天下會,還會禍及子孫,三代之內不能再到天下會做活。

    幾個月來,他們都在薑家村幹活,是天下會的夥計。待遇和工錢方麵大家有目共睹,而且會長也保證了,隻要願意留下來,一日三餐照常供應,恢複開工之前的月錢可能沒之前多,底薪還在。

    那麽——是走、是留?

    薑家村的空地上,數千人圍的密密麻麻,卻沒有一個人說話。一時間天地寂寥,除了呼呼的風聲,靜的可怕

    許久的沉默過後,一個矮胖的男子擠到前麵,對宗秀和薑渙各自鞠了個躬,麵帶羞愧的說道:“會長,薑伯,誰家沒個妻小。天災接連,俺也擔心家人,想回去看看了。俺知道這幾個月你們對俺好,管吃管住不說,一個月的月錢頂俺過去一年。可俺也想妻兒了。”

    “大柱,你真要走?”

    薑渙顫顫巍巍的看著大柱,這也是他招進來的人。進了印刷廠後,不光被提拔成了領班,還是當成他的接班人培養的。

    然而薑渙沒想到,第一個要走的,竟然是他最看好的人。

    大柱抹了抹眼角:“薑伯,俺想家了,俺想俺娘和婆姨了。現在也不知道她們是死是活,總要回去看看。而且”

    後麵的話,大柱沒有繼續說下去。

    薑渙問道:“若隻是回家,你們隨時可以回去。我就問一句,你回去後,倘若家中無事,三天之內能不能回來?現在咱們廠子出了事,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

    大柱沉默了,沒有說話。

    宗秀默默搖頭,拉了拉薑渙的胳膊:“薑伯,他要走,就隨他去吧。”

    “多謝會長。”

    大柱再次對宗秀行了個禮,邁著沉重的步子向村外走去。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第三個。

    不斷有人走出來,對宗秀和薑渙行禮,然後走向村外。

    其中有些人一句話不說,有些人麵帶祈求的保證自己隻是回去看看,要是一家老小都好,盡快回來和天下會共存亡,絕對不會中途投靠別的東家。

    而宗秀的態度也很明確:對那些要走的人,一句挽留的話不說;對那些決定還回來繼續幹活的人,直接放了帶薪假,不管遠近,三五天內回來就行。

    前後不過一個時辰,數千人走了一半,其中大半人保證還會回來。

    等人走的差不多了,宗秀又看了看剩下的人,問道:“你們為什麽不走?”

    “會長,你待俺們恩重如山,現在廠子出事,俺們要是這個時候走,那太不是人了。”

    “對!這時候走,真的不當人子。”

    “會長,請吩咐!咱們的廠子總要重新建起來。”

    “請會長吩咐!”

    “請會長吩咐!”

    “請會長吩咐!”

    兩三千人扯著嗓子嗷嗷大叫,恨不得使出吃奶的力氣。

    宗秀鬆了口氣:還好,人還沒走完。

    “諸位,既然你們決定留下來,我也不會虧待你們。等到咱們廠子重新複工,你們的工錢都提一級。”

    用人嘛,當然是先給個甜頭。

    在夥計們感恩戴德的答謝中,宗秀直接發出數道指令。

    “現在最緊要的是搭建住的地方,一會大家加把勁,爭取盡快把住的地方弄好。有了住的地方,就清雪,將村裏和通往長安城官道的雪清掃幹淨。”

    “大雪清完,優先修建印刷廠。”

    說到這裏,宗秀轉頭向薑渙問道:“薑伯,模具什麽的挖出來沒?”

    “已經挖出大半,有個別破損,倒也不耽誤使用。”

    薑渙主管印刷廠數月,很清楚活字印刷的字模使用方法。都是活字,就算有些字不能用了,從其他字裏挑挑,還是能拚出數百套完整的模具的。

    宗秀點了點頭:“非常時期行非常之舉,現在災情嚴重,先把報紙印出來,安撫百姓,穩定民心。薑伯,你帶部分人先行找地方印刷報刊。”

    “會長,就算報刊印刷出來,那些百姓也不一定閑錢買啊。畢竟現在”

    薑渙小聲說道。

    “我當然知道。災情麵前,錢就是糧食,就是命。所以我決定未來五期報刊免費發放。”

    “啊會長,這咱豈不是做虧本的買賣。老朽知道會長心善,可現在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