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飛刀之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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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竇太後的病始終未見好,眼下卻到了四十壽辰的日子。

    自感染風寒以來,竇太後的身子每況愈下,太醫們也束手無策,怕是過了這次壽辰,能不能撐到下次還是未知。也是因著這個緣故,同時也為了衝衝喜,今年的太後壽宴便格外隆重些。

    太後壽宴由陰皇後主持。她最懂皇帝欲向天下臣民昭示孝義的心思,因此對於此次壽宴,陰皇後下了大功夫,後宮裏上上下下也忙活了大半月。

    到了壽宴這日,久病纏身的竇太後強打起精神,端坐永安宮,接受妃嬪命婦們的朝賀。領頭的自然是帝後二人。劉肇一手挽著陰皇後,一手牽著劉康,向竇太後行禮。

    竇太後努力撐開日漸沉重的眼皮,仔細的打量著劉肇,陰皇後,還有她最疼愛的小皇孫劉康。

    自親政以來,劉肇一直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要說這治國的本事,他並非一個雄才大略之君,也是難為他了,不過三年光景,曾經的少年意氣已經全部褪盡,年輕英俊的臉上,添了不少厚重與滄桑。

    陰皇後是個知書達理的人,性子也柔善,當年在一眾妃嬪之中,竇太後最為屬意的也是她。自封後以來,她一直本本分分的打理著後宮,不爭寵,不善妒,最難得的是對皇帝溫柔備至,待下寬和仁厚,算得上是位賢後。

    還有小皇孫劉康,竇太後打心眼裏喜歡這個孩子。他唇鼻長得極像劉肇,眉眼又有幾分像陰皇後,剛好結合了他二人的長處,長得乖巧伶俐,惹人憐愛。隻可惜因為早產,身子骨兒有些孱弱,看著比跟他一般大的孩子要瘦小一些。每次看著他,竇太後總能想起劉肇小時候的模樣兒。

    緊接著進來的是鄭顏、楊錦繡、周沁藍三位貴人。

    封後大典之日鄭貴人因失德被罰禁足三個月,如今雖然三月禁足期早已過,但她卻也徹底失了寵。自那日起,劉肇便再未踏足和歡殿一步。可今日是竇太後四十壽宴,所有妃嬪命婦都應進禮,再怎麽說她也是宮裏輩分最高的貴人,列席壽宴也是理所應當的。

    當鄭顏牽著皇長子劉勝的手出現在大殿上時,不得不說,她還是能夠令所有人都覺眼前一亮。

    隻見她身穿藕粉色襦衣,別出心裁的深領下,露出凝脂般的肌膚;下著淡青色百褶長裙,乳白鑲珠繡鞋,顏色極為素雅。嬌俏可人的臉上略施粉黛,烏黑瑩亮的雲髻簡單的綴著碧綠點翠,隻有一支鑲著紅玉髓的金步搖顯得隆重些,這還是她入宮第一年生辰時,劉肇送她的禮物。比起當初得寵時珠圍翠繞,花枝招展的模樣,如今的鄭顏倒像脫胎換骨了一般。

    鄭顏牽著劉勝,畢恭畢敬的像竇太後行禮。當她站起來,看到已經大半年未見的劉肇時,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淚情不自禁就盈上了眼眶。

    見她這般清雅素淡、美目含淚的樣子,劉肇心裏也不由一動,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有大半年沒有去和歡殿看過她們母子了,不覺生出幾分歉疚。隻是當著眾人的麵,他也不好多做什麽表示。

    旁邊的竇太後一直眯著眼打量著鄭顏母子。她對鄭顏全無好感,連帶著對這個皇孫也沒什麽感情。看他的樣子,長得雖然壯實,卻總是冒著一股傻氣,實在是不討人喜。

    周沁藍還是一如既往的穿一身淡藍色的衣裙,也一如既往的薄施粉黛。想當初她剛入宮封美人的時候,劉肇對她還是頗為喜愛的,因她的容貌不落凡俗,深深的眼窩,高挺的鼻梁,豐滿的香唇,透著一股不同於普通漢人女子的風情。可不知為何,她的性子卻一直冷淡孤僻,不管是對其他妃嬪,還是對劉肇,總有一種拒人千裏的疏離感,這種感覺讓劉肇不舒服,久而久之,對她的喜愛也漸漸淡了。她似乎沒有任何爭寵的心,也不愛搭理旁人,整個後宮裏,大概隻與陰皇後走的近些。

    倒是楊錦繡近日風頭甚盛。前不久,大公主劉保剛剛過完兩周歲生日,劉肇賜她封號“齊樂公主”,寓意萬眾齊樂,更賞賜珍寶無數。這是劉肇的第一個女兒,眉眼長得又像極了他,劉肇喜愛至極,恨不得天天都要去摸摸她胖乎乎的小臉。愛屋及烏,劉肇自然而然對楊錦繡的恩寵便也更盛了些。故而楊錦繡今日的裝扮也最為出挑,玫瑰粉色的襦衣,用金絲細細的勾勒著大朵牡丹,深紫色水仙散花裙,低垂鬢發斜插著鑲嵌南海珍珠的碧玉步搖,稍許豐腴的體態,在華服的映襯下,更加顯得雍容華貴。

    妃嬪們一一入了席,最後進殿行禮的便是這一次新入宮的八位家人子。因竇太後病體沉重,家人子們入宮已有月餘,這還是第一次得見太後。

    八位家人子一字站開,亭亭玉立,婀娜多姿,當真是好看。這當中,有一位女子身材高挑,格外惹眼。竇太後一眼便注意到了她。她站在最邊上,衣裙釵環最素,卻遮蓋不住明媚俊秀的姿容和清麗脫俗的氣質,倒襯的旁邊那些女子有些庸脂俗粉之氣了。

    竇太後勉力睜大眼睛,仔細端詳了一番,然後顫巍巍的將手指向鄧綏的方向,緩緩道“你,走到前麵來,讓孤看清楚一些。”

    鄧綏不敢怠慢,趕緊上前兩步,隻聽竇太後問道“你是誰家的女子?從哪兒來的?”

    “啟稟太後,臣女鄧綏,來自南陽新野,是已故司空鄧訓之女。”鄧綏恭謹的回答道。

    “哦······”竇太後意味深長的歎了一聲,卻並未再說什麽,隻是緩緩的揮手示意她退下去。

    坐在竇太後身邊的劉肇早已心潮翻湧了。

    那晚,叫她在外殿伺候,本來是想挫挫她的銳氣,可是他躺在床上,卻輾轉反側無法入眠,隻要一閉上眼就情不自禁的惦記她,擔心這麽冷的天,她在殿外會不會著涼,會不會害怕。劉肇索性起床,推開寢殿大門,隻見鄧綏蜷縮在殿門一角,竟然靠著門框睡了過去。劉肇又好氣又無奈,最後還是俯身把她抱起,走進了內殿,然後小心翼翼的把她放在龍榻上,又細心的替她脫去繡鞋,蓋上錦被。看著她熟睡的樣子,像個無邪的嬰兒,劉肇竟然不由自主的會心一笑。

    這一夜,劉肇幾乎沒怎麽入睡。說來也是奇怪,身邊躺著一個明明屬於自己的女子,可他竟然不敢輕易去觸碰和驚擾她,這讓他更添了幾分氣惱。於是接下來的幾日,劉肇再也沒有傳召鄧綏侍寢。

    此刻下麵站著的家人子們,縱然千嬌百媚,爭奇鬥豔,可劉肇的眼睛卻始終隻在鄧綏一人身上。他盯著她那張明媚的臉,似乎想從她的臉上看出些情緒來,然而她的臉卻依舊平靜的像一泓深泉,沒有絲毫漣漪。

    清河王劉慶也來了,攜王妃耿姬和王子劉鎮。

    鄧訓一案後,劉肇有意疏遠清河王,不僅如此,這幾年來清河王封地的駐軍也在不動聲色中逐漸削減。清河王何等聰明之人,怎會看不出劉肇其中用意。他以為劉肇的所作所為,不過是親政之後對自己這位前太子的戒心,本來生在皇家,這也是稀鬆平常的事。況且那麽多年來,在竇太後的嚴密監視下,他早已習慣了收斂鋒芒。

    劉慶上次進宮,已是大半年前了,那是年節,照例皇親國戚都要齊聚一堂的。正是那次見麵,讓他確認了劉肇對自己的態度。自那日起,他明白自己與劉肇之間從此隻能也隻會有君臣之義,再無兄弟之情。

    壽宴上,每個人都各懷心事,每個人也都麵臨著未知的命運,榮辱沉浮隻在轉瞬之間。

    壽宴過後,是陰皇後特意為竇太後準備的節目。竇太後母儀天下二十多年,什麽樣的歌舞沒見過,這次陰皇後便想著獻一出新奇有趣的節目,若是能博太後開心一樂,也算替皇帝盡了孝道。陰氏宗親遍布天下,其中不乏行走西域的商旅之人,在周沁藍的建議下,陰皇後授意宗親中人去天竺尋來最好的雜耍藝人,於太後壽宴上獻藝。別小瞧這些天竺人,他們雖然外表粗獷,可是論起奇巧雜耍,卻是中原人遠不能及的。

    今日,天竺藝人們帶了天竺舞、飛丸跳劍、吞刀吐火等中原少見的百戲。這後宮妃嬪和皇親國戚們,以前哪裏見到過這麽多奇巧的雜技,紛紛伸長了脖子,看的聚精會神。最興奮的莫過於小孩子們了,劉勝、劉康、劉鎮,還有齊樂公主,一個個開心的手舞足蹈。就連竇太後都不由打起了幾分精神,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看到自己別出心裁的安排收效甚佳,陰皇後心裏的一塊石頭算是落了地,劉肇也向她投來了讚許的目光。

    就在眾人都全神貫注於雜技時,劉勝和劉康趁著侍女們不注意,偷偷溜出了坐席,靠近去看那天竺人飛丸跳劍。所為飛丸跳劍,便是一人手持數把尖刀與圓珠,一人頭頂木架,架著一支直徑約三寸的竹筒,持刀珠的一人便輪番將尖刀與圓珠飛擲其中。其實這雜伎並無甚玄機,隻是看得人心驚肉跳。

    突然,就在投擲最後一把尖刀的時候,那耍刀人不知因為緊張還是其他緣故,足下一崴,手便失了準,尖刀向著頂桶人的左下方斜飛過來。

    更駭人的是,劉康不知什麽時候竟然神不知鬼不覺的溜到了頂桶的人旁邊,明晃晃的尖刀剛好不偏不倚的衝著他飛了過來。一切發生的太快,眾人根本來不及反應,陰皇後在上麵看到這一幕險些急的撲倒在地,失聲大喊道“康兒小心!”

    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不知哪裏冒出來一個小小的身影,猛的把劉康撲倒在地,那尖刀掠過他們,直直的紮進了楊錦繡麵前的木案上,嚇得她頓時花容失色。

    大殿裏頓時鴉雀無聲。

    片刻之後,天竺藝人方才回過神來,他們意識到自己犯了死罪,齊齊跪地叩首,高呼饒命。已經麵如土色的陰皇後,顧不上儀態,踉踉蹌蹌的奔了過來。

    直到這時眾人才看清,方才撲倒在劉康身上的小人兒,竟然是劉勝。

    他本來是跟在劉康身後,偷偷溜出席間來看個熱鬧,誰知竟突然發生了這樣的意外。當看到弟弟有危險時,劉勝幾乎是本能的撲倒在了弟弟的身上,那尖刀擦著他的肩膀紮進了木案裏。劉勝緊緊閉著眼睛,他還不知道到底究竟發生了什麽,依舊死死的壓在弟弟身上。

    陰皇後嚇得六神無了主,一心隻想著劉康有沒有受傷,哪裏還顧得上劉勝,便用力將劉勝拉開,抱起了趴在地上的劉康,聲聲喚著“康兒,康兒,你沒事吧,不要嚇母後啊······”

    劉康在她懷裏緩緩睜開了眼睛,陰皇後趕緊全身上下仔仔細細查看了一遍,確認沒有受傷,這才鬆了一口氣。

    可是劉勝被她剛才猛的一退,一屁股摔坐在了地上,眾人圍上來看,這才發現他的右肩處被尖刀劃破,血跡殷殷滲出,右臂袖子上已經染紅了一小片。可是劉勝卻好似沒有知覺一樣,一邊摸著腦袋,一邊盯著弟弟嗬嗬傻笑。

    鄭顏看的真切,她騰的一下站起身來,快步走到劉勝跟前一把將其拉起,一邊厲聲嗬斥,一邊查看他的傷口,眼裏隱隱噙著淚花。

    劉肇也隨即起身走到殿下,方才那一會兒,他的心同樣懸到了嗓子眼,還好劉康沒事,劉勝也隻是皮肉傷,否則不知道要出多大的亂子。看那尖刀飛出的方向,如果不是劉勝,怕會正正好插在劉康的胸口上。這個劉勝,雖然平時看起來傻呼呼的,關鍵時刻卻能勇敢的挺身而出保護自己的弟弟,也是難得!

    隻見鄭顏仍跪坐在地上,緊緊攥著劉勝的手,淚眼婆娑。不知所措的劉勝一下子被這麽多人圍住,還以為自己又做錯了什麽,肉呼呼的小臉陣陣發白。見他這般驚慌無措的模樣,劉肇心裏猛的一酸,彎腰將他一把抱起,命令道“朱奉,立即宣太醫到和歡殿。”,接著又轉身向竇太後道“母後,朕先帶勝兒回和歡殿診治,稍後再來向您請罪。”

    驚魂初定的竇太後擺手道“皇孫的傷要緊,你快去,孤也累了,今日就散了吧。”

    劉肇點頭稱是,隨即又傳羽林衛道“快來人,把這些賊人即刻關進天牢,著廷尉卿俞左親自審問!”

    說罷,劉肇抱著劉勝大步流星的走出了大殿,鄭顏馬上顫巍巍的站起身來,跟在劉肇身後一同前往和歡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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