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新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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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祜是在驚恐中不明所以的被抬到馬車上去的。

    一切來的突然而倉促,他都沒有機會問母妃,究竟發生了什麽事。那些威風凜凜的甲士像一尊尊麵無表情的雕像,什麽也不說。他知道母妃,還有整個清河王府的家眷們,就在他的身後,可是他被完完全全的隔離了起來,他們不允許他見自己的母妃,不允許他見清河王府的任何一個人。

    顛簸兩日,星夜兼程,他稀裏糊塗的就進了洛陽皇城。

    就在進入皇宮大門後,他的馬車,和身後清河王府家眷們的馬車,分別駛向了兩個不同的方向。

    下了馬車,是一座雄偉的大殿,劉祜看到許多內侍和宮女,恭敬的侍立在兩側,看到他的時候,齊整整的跪伏在地。他更加詫異了,茫然跟在幾個內侍身後,快步就進了大殿。進門前,他抬頭留意了一下殿上高懸的巨大匾額廣德殿。

    進了大殿,繼續向前,沒有人說一句話,直到他看到鄧太後端坐在大殿中央,注視著自己。帶路的內侍們自覺的閃向兩側,劉祜連忙上前跪下行禮。

    太後款款走了過來,雙手扶起了他,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對他說“劉祜,從此刻開始,你便是大漢的皇帝了······”

    十一歲的孩子,瞪著一雙清澈的大眼睛,震驚的看著麵前的女人,小小的身體開始顫抖起來。她的麵孔是美麗的,卻又是讓人不敢親近的;她的眼神是溫柔的,卻又是深不可測的。

    劉祜以為自己是在做夢,還沒等他從夢中清醒過來,登基大典就開始了。因為太過倉促,劉祜身上的皇帝朝服,是禮部憑著感覺加緊趕製的,穿在他單薄的身體上,顯得過於寬大。頭上的冕冠,也是成人的規製,帶在他的頭上,晃晃悠悠。

    他就這樣,穿著不合體的衣帽,在恍惚中完成了整個大典。侍郎蔡倫一刻不離的陪在他的身邊,在必要的時候低聲提點他需要做什麽。整整一天,劉祜就像夢遊一般,就算他努力讓自己看上去還算鎮定,身體還是一直控製不住的瑟瑟發抖。

    直到他坐在那高高的閃著金光的龍椅上,看著階下和殿外跪著無數文武百官,聽到他們齊聲山呼萬歲的時候,他突然不再發抖了,他的心,漸漸的沉定了下來。

    繁冗的大典之後,蔡倫引著劉祜回到了廣德殿,並告訴他,這將是他未來起居生活和議事的地方。他敏感的發現,蔡倫對他說話的語氣完全變了,不是以前那樣對一個小王爺的親和,而是一種奴才對主子的謙卑和恭謹。

    所有人對他的態度都變了。

    但是他來不及細細體會這些,便立刻想到了一個令他驚慌的問題自己的父王和母妃,去了哪裏?

    可是沒有人能夠回答他這個問題。

    劉祜冷靜下來想了想,太後一定知道的。於是他喚來蔡倫,讓他帶自己去見太後。蔡倫恭敬的回答道“陛下,太後此刻正在和大臣們議事,不便打擾。太後說了,讓陛下稍安勿躁,她很快會召見陛下的。”

    蔡倫的語氣十分謙卑,但是劉祜卻聽出了不容商量的堅決。方才那種高高在上俯視眾生的感覺,一下子像肥皂泡一樣破滅的無聲無息。

    原來他們的恭敬都是假的。

    劉祜不再糾纏,他懂事的點了點頭,有些拘謹的坐在了屬於他的寬大的龍椅上,忐忑不安的等待著。

    他並不知道,此刻,他心中焦灼以盼的父王,正在廷尉府裏。

    劉慶絲毫沒有隱瞞他的所為,畢竟眾目睽睽,也沒有什麽可隱瞞的。廷尉拿了他的供詞,像是端了個燙手的山芋,不知所措的去見鄧綏,請太後指示該如何處置。

    鄧綏看完後,默默將供詞遞給徐防。徐防看完後,重重的長籲了一口氣。

    “太傅,宗室謀逆,應該如何處置?”鄧綏沉聲問道。

    徐防神色凝重的回答了兩個字“當誅。”

    “按律處置,太傅認為妥否?”鄧綏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

    徐防如實回答“不妥。宗室謀逆,雖然其罪當誅,但是清河王作為先帝唯一的同胞兄弟,並非沒有繼承皇位的資格,殤帝早夭,清河王有繼位之心,其情可憫,此為其一;太後既然立了清河王之子為帝,那清河王作為陛下的親父,圖謀皇位,也可以不算是謀逆,其行可恕,此為其二;陛下不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幼童,相反,他天資過人,沉穩持重,有明君之象,如若誅殺其父,也會傷了陛下的心,其禍無窮,此為其三。”

    他的話字字句句戳在鄧綏的心坎上。

    其實,這其中的諸多厲害,鄧綏早就翻來覆去想了無數遍,有一千個理由,她可以不殺清河王,但是,殺他,一個理由就足夠。

    “叛國者,必誅。”鄧綏清冷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大殿中央那個象征天下歸一的青銅鼎上,緩緩道出了心中的擔憂“太傅可曾想過,留著清河王,就是留下了陛下未來成為明君的道路上,最大的阻障。”

    “唉!太後的擔憂不無道理,隻是······”徐防沒有說下去,一聲長歎代表他默認了這樣的結果。他看得出太後心意已決,說什麽都沒用了。

    廷尉府經過一番周密的審訊後,得出的結論是清河王府上下對清河王謀逆一事絕大部分並不知情,僅有清河王的兩個心腹知之一二,他們就是為清河王與匈奴人傳遞消息的使者。這倒也不奇怪,畢竟這樣的事情,知道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但是有一個人,若說全然不知,鄧綏是無論如何都不相信的,那便是清河王妃左小娥。

    從當年知道她在自己被禁閉時主動引誘先帝一事開始,鄧綏便已經看出了她的野心,她甚至懷疑,整件事情,或許左小娥都深陷其中。如果真是這樣,那這個女人也決不能留著。就在鄧綏思慮著如何打開左小娥這道口子的時候,廷尉府尹來報,清河王要求見太後。

    鄧綏以為劉慶會為自己求取一線生機,沒想到,見到她後,劉慶沒有一句辯解,更沒有一句求饒,而是對她說“小娥跟這件事毫無關係,她什麽都不知道,請太後不要為難她。”

    沉吟片刻後,鄧綏意味深長道“清河王,看來你低估了孤對她的了解,又或者說,是你並不了解自己的這位王妃吧。”

    “不,我太了解她了,正是因為這樣,我才願意為她做這一切,我想讓她成為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劉慶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苦澀的笑,他的眼眸中始終有濃濃的哀傷,但是他的眼神卻又透著無盡的柔情“但是這一切,小娥她並不知道,一切都與她無關······”

    看劉慶的神情,鄧綏意識到自己低估了他對左小娥的一片癡心。

    這時,劉慶突然跪了下來,向著鄧綏重重的叩了三個頭,他額頭抵在冰冷的石板上,再也沒有抬起來。

    麵對他虔誠的乞求,鄧綏突然有些許感傷,她想起了十五年前越靈山下仗義出手的那個玉樹臨風的翩翩公子,與眼前淒慘落魄的階下囚,仿佛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可是他方才說那幾句話時眼中的柔情,又恰如當年在越靈山下,他第一次見到左小娥時的樣子,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鄧綏猶豫了,不是因為別的,隻是因為眼前這個男人,讓她動容,讓她心生憐憫。

    是夜,清河王劉慶平靜的喝下了蔡倫親自送上的鴆酒。

    翌日,羽林衛押著左小娥進了永安宮,連日的磋磨,讓她失了往日的明豔,鬢發散亂著,臉上手上皆有多處淺淺的淤痕和擦傷,一身滿繡華服滿是汙垢,看來雖然未被用刑審訊,可也吃了不少苦頭。

    在見到鄧綏的那一刻,左小娥像是看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膝行著爬向鄧綏,梨花帶雨的哭求道“太後!太後!王爺到底犯了什麽罪?求求你放了他吧!求求你放了他吧······”

    她聲淚俱下,楚楚可憐的樣子,幾乎會讓所有見者都相信她的無辜。鄧綏俯視著她水汪汪的桃花眼,平靜的說了兩個字“謀逆。”

    左小娥怔怔的鬆開了扯住鄧綏羅裙的手,慘白的臉上盡是震驚,她一邊不停搖頭一邊喃喃重複道“不可能,不可能,這決不可能······”

    鄧綏把臉別了過去,不管是真心流露也好,是在自己麵前演戲也好,她既然決定放這個女人一馬,也就不想再去追究是非對錯了,隻冷冷道“以後,你會在一個新的地方生活,以一個新的名字,會有人照顧你的起居,你將在那裏平安的度過餘生,走吧······”

    羽林衛立即上前架起左小娥向殿外拖去。隨著她歇斯底裏的哭喊漸漸在耳畔消失,鄧綏長歎了一口氣。

    現在,該是時候見一下劉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