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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人稱我:餘襄
教堂是個社區教堂,古樸莊重陳舊,婚禮布置異常簡單,除了裝飾用的幾個鋪了百合花的花台外一無所有。鋼琴前的唱詩班成員無論高矮胖瘦,都麵帶著中下階層家庭主婦的生活疲倦感,見董曉英進來,便有好幾個女人圍了上來,說明她在這裏的人緣還算可以。
“_norris?”董曉英問其中一個胖嘟嘟女人。
“__e_at_a_moment”女人給指了一處房間給董曉英。
但諾裏斯和神父都不在,“不知道去哪裏了~”,董曉英似埋怨似鬆快地嘀咕著,小心翼翼地瞧了瞧我說,“估計他一會兒就會來,趁這時間我們把衣服換了吧”。
我再死撐著一定要見了她的男人再穿禮服會不會太不近人情了?就這樣矛盾著,我和董曉英在臨時辟出的更衣室裏換上一身廉價的禮服,沒有化妝師,就由我們兩個相互化妝。當我一筆一劃親手描畫出董曉英勾魂攝魄的美貌時,我閉塞的心也漸漸地向她敞開了,我不記得那時在婚禮前我有這麽做,那麽此時此刻,這已算是穿越裏達成的又一項飛躍了吧?
當我們回到教堂正廳時,兩邊的賓客席上已有好幾個男人在座,我從他們的臉上一一逡巡而過,根據他們的神態表情,我可以斷定沒有一個人是今天婚禮的主角。
“alice!”大殿門口有人招呼董曉英,是個肥頭大耳的中年男人,此人一身緊致的黑色西裝,情態瀟灑。
難道是他?我跟在董曉英身後悄悄觀察,見他留著八字胡須,頭發卷曲,像是有拉丁血統,棕色眼珠向著董曉英的臉龐滴溜溜地轉,顯出十足的放蕩與不羈。
大概是發現了我的目光,男人有些詫異,但隨即麵向董曉英,親切與她擁抱,“congratutions!”
“,bob”
看來也不是他……
“_my_daughter”董曉英熱情地把我介紹給對方,然後輕聲告訴我,這是她所工作的酒吧的老板。
“你好”,bob用標準的漢語向我問好,眼睛不著痕跡地打量我一番,笑嘻嘻地向董曉英道,“___?”那語氣就像是詢問董曉英有沒有叫我女承母業的打算。
“nono”,董曉英怕觸怒到我,又不敢得罪老板,低聲下氣又不無驕傲地解釋道,“_____florida”
bob狀似惋惜地笑了笑,又虛偽地和董曉英寒暄片刻後走進了教堂。
賓客一個接一個到來,不是鄰居就是同事,似乎這個社區裏的人相互間都非常熟悉,成群結伴地來,鬧鬧哄哄地不拘小節。
“你丈夫怎麽還沒來?”我已等得不耐煩了,來意是阻止她再婚,也不知道怎麽了,現在卻陪著她在門口接待賓客。
“嗯~”董曉英心虛地向外麵一指,“這不是來了~”
我隨著她的指向往外麵望,便看到有兩個男人並肩而來,其中一個竟就是剛才在公交車上替董曉英披上外衣的白人老頭,隻一個驚訝,我的眼睛就立即鎖定住了老頭邊上的中年人,他高鼻深目,身材中等,與老頭很有幾分相像,十有**便是老頭的兒子,他的白色西裝前佩戴著胸花,笑容可掬老遠就朝著董曉英點頭致意。
我發現時間和災難的經曆真的是一貼良藥,特別是知道董曉英再婚的對象不是閣樓上的那個人後,我竟能心平氣和地拿人家和餘謹深做比較,並對他這樣的形象表示滿意。
中年人扶著老頭走到近前,笑著說出了他的第一句話,“e”
也許他後麵還說了許多話,可我一點也沒聽到,我的腦子裏隻有一個反複的單詞,“congratutions”。是我看錯了人麽?我又向門口看,沒有任何人了。
我回過頭,正看見董曉英勾住了老頭的臂膀,她在向我心虛討好地笑,謎底揭曉了,依然如此不堪入目。很憤怒,又很無力,我想像過去一樣摔了東西就走,可沒成,我對上了老頭那和善甚至是和藹的笑容,他一定從董曉英那裏聽說過我,我呆在原地,感覺勇氣從我腳底流出,加入空氣中那一道道濕熱裏,成為觸手可及的虛無。
時間於我來說徹底靜止了,所有的情感、思緒、意識都和我的身軀斷了聯係,在這充滿欺騙和謊言的世界裏漫無目的地流浪。直到唱詩班響亮的歌聲像刀片般割醒了我的感官,董曉英和她的再婚丈夫老頭諾裏斯並肩端坐於牧師麵前的第一排座位,她時不時地轉頭朝門口看來,距離太遠,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可以想見,肯定又是流淚懇求的老一套。
何必呢?我已無力阻止你們結婚,也沒有再次表示決絕的意圖,我隻想本能地逃避,逃避這個我本不應來到的地方,逃避董曉英這個我本不應再相見的人。我拖著沉重的腳步向外走,腦後是響成一片的掌聲和依稀傳來的幾乎被掌聲淹沒的董曉英的呼喚,“香香別走!”那聲音太微弱了,在掌聲中顯得那麽可有可無,我的腳步沒有絲毫的停滯。
在我即將成功逃離的那一刻,我突然聽到了趙鑫的聲音,那是被音響功放拉長了的摻著雜音的幾句祝福,“空格拉度雷聲絲,額,i’m趙鑫,this意思黃將將。we_are餘襄’sfriend,額,那個,餘襄意思那個,n’s刀塔。”
“是bride”,空氣裏出現了將將的聲音,“_bride’s_daughter”
“,空格拉度雷聲絲__,哎呦,idon’_y!”
教堂裏的笑聲轟然傳到門外,如同一隻看不見的手拉住了我前行的腿。
投影在白布上的,是並肩而坐的趙鑫和將將,地點是在趙鑫家的臥室,趙鑫即使操著很不標準的英語說話也毫不怯場,而將將在生人或者生物麵前一如既往地拘謹。“餘襄,你媽媽忽然打電話找到我,請我錄一段視頻給她的婚禮用,說實話我是大吃一斤屎啊”,趙鑫晃著頭一臉插科打諢的苦相,“她說這段錄像其實不是用來討取祝福的,而是要放給你看的,是想得到你的原諒,她說她有苦衷。”
“餘襄,我們並不了解你媽媽再婚的情況”,將將眼神溫寧地直對前方,似乎隔著時空與我當麵對視,“我猜想恐怕你也不知情,否則她也不用專門找到我們來錄這段視頻,我們本來想婉拒的,因為連她的再婚對象是誰,你的態度是什麽都搞不清楚。”
“不過你媽媽說的很誠懇,我想她不會無緣無故來求我們幫忙”,趙鑫收起了搞笑的表情,一本正經地接上將將的話,“沒人會拿這種事開玩笑吧~我們考慮再三,決定還是給錄上這一段,反正一幫美國佬,他們也聽不懂。”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保證你能聽到”,將將說到這裏停了幾秒才繼續道,“如果你看到了,那是代表了你媽媽的用心成功轉達給了你,如果你看不到~就靠你們自己化解母女隔閡了。”
“如果你沒看到也好,萬一你因此要和我絕交,我也害怕呀!”趙鑫咧嘴一笑,推了推將將。
將將有些愣神,隨後說,“哦,題外話,記得回來,我,等你呢。”
趙鑫又搶到鏡頭前說,“餘襄,勸勸你媽,以後打電話還是找你家醬油,我怕被你家醬油吃醋毆打呀!空格拉度雷聲絲!”視頻定格在趙鑫的笑臉和將將尷尬的那一刻,而後屏幕一閃,開始播放別人對董曉英的祝福視頻了。
為什麽趙鑫沒告訴過我這個視頻的存在?恐怕是因為得知我和董曉英徹底鬧翻了,他吃不準我的態度,索性就不提這件事了。這一連串的轉折讓我措手不及進退維穀,當董曉英拖著婚紗來到我麵前時,我還沒想出到底該怎麽辦。
“做我的伴娘吧,婚禮後媽媽告訴你所有的真相”,董曉英咬著牙,似是下了重大決定。
我不信任地望著她的眼睛,“還有什麽真相可言?”
“你想知道的全部”,她把一束捧花交到我手中,“媽媽在前麵走,你跟著就行。”
婚禮進行曲響起,董曉英跨出她嬌柔穩健的每一步,向著她新的人生舞台走去,老諾裏斯盡量筆挺地站在台階上,等待著他年輕的新娘。
精神在搖擺中,我隨著董曉英的步伐向前,我輸了,輸給了自己。
牧師的祝福,賓客的掌聲,新人的擁抱,我置身在幸福的表象裏,擔負著旁觀者局外人的沉重。婚禮是什麽時候結束的?我沒有印象,我等待著董曉英最後要給我的答案。她在老諾裏斯的懷抱裏安然地笑,老諾裏斯也笑了,他向我微笑點頭,眼角嘴角的皺紋雖掩飾不了他的年齡,也掩飾不了他的點滴善意。
“我們回家吧”,董曉英向我招手,我從她的臉上看到了的深長不露的久違的狡黠。
“現在就告訴我吧”,我的感覺非常不安。
香氣,香氣也不合時宜地出現,“不!”我大喊,“真相到底是什麽?!”沒用了,香氣來無影去無蹤,我回到了將將家的客廳裏,窗外夕陽的光線正被地平線緩緩吞噬,黑暗又要來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