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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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上人?”沈蹊這下是真的愣住了,“怎麽回事?三妹,你不是在唬我吧?”
“我唬你做什麽?”沈令月坐回墊褥上, “是顧審言他親口跟我說的,他說他早就有心上人了, 隻可惜顧家並不讚成他們的事情,所以他才一直把這份心意壓在心底,沒有說出來。他其實也很苦的。”
沈蹊黑眸微轉,若有所思。
片刻之後, 他重新抬頭看向沈令月, 微笑道:“看來以往果真是我們誤會了, 好在這誤會解開得也不算晚。隻是三妹,你是因為那顧審言已經有了心上人,所以才不喜歡他的麽?”
沈令月理所當然道:“當然了,我才不做那等壞人姻緣之人呢。而且就算顧審言他沒有心上人,我也不會喜歡他的。”
“為何?”
“因為我和他根本就不可能呀。”
沈令月這回說的是實話。
她的父皇是個很好很好的父親, 可卻不是一個很好的丈夫,他與母後少年結發,夫妻情深, 但這並不妨礙他坐擁後宮三千佳麗,寵愛其他妃嬪。
自皇帝登基以來, 皇後盛寵不衰, 足有十五年之久。
但也僅僅隻是盛寵而已, 並非獨寵。
後宮之中,除卻她的母後之外,還有無數美人曾經得到過她父皇的寵愛,但這些畢竟都是過眼雲煙,不過片刻就散了,不必在意,唯有一人,和母後一般,在父皇的心目中占有一席之地,並且十數年都不曾消退。
那個人就是顧審言的姑母,顧家的大姑奶奶——淑妃顧媛。
淑妃顧媛,曾與皇帝青梅竹馬,但不知為何遭逢厭棄,又在如今的皇後、當初的太子妃謝菡的勸解下與其解開誤會、重締良緣,後宮沉浮數載,最終於建安十一年被封為淑妃,成為僅次於皇後的後宮第二人。
若是這樣,那倒罷了,一個受寵的嬪妃而已,沒有她,還會有別的女子。可這淑妃偏偏還育有兩位皇子,並且除了早逝的六皇子以外,四皇子沈霖已經長大成人,能文能武,能言善辯,頗得皇帝的賞識,這就由不得沈令月兄妹三人不警惕了。
畢竟臥榻之側,是向來容不得他人酣睡的。
沈蹊自然也知曉其中的關節,當下笑著搖了搖頭:“你啊,真是沒心沒肺。”
顧審言的事就這麽被揭了過去,兄妹兩個談了一會兒,說了幾句閑話,沈蹊就命下人奉上了一束畫卷,笑道:“你不是一直遺憾宮中沒有嵇秧的真跡嗎,二哥聽聞嵇秧生前曾多次遊曆牡南山,就想著牡南一帶或許會流傳下幾張他的真跡,便派人去探尋了幾個月。沒想到還真被我找著了一戶隱居山中的人家,存有一份嵇秧真跡,說是什麽‘上明節曆圖’。二哥不通古畫,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但左右不過幾個錢,便買下了它。你看看,這是不是那一位名號為清河居士的嵇秧真跡?”
沈令月從小就醉心丹青之道,聽聞此話自然驚喜不已,連忙接過那束畫卷,喚了宮女進來小心翼翼地展開觀賞。
那畫卷足有半丈之長,待宮人完全展開之後,沈令月從左至右細細地看了一遍,又命人取茶來,盡數灑於畫卷之上,見上麵的畫跡沒有絲毫暈染,畫布也是滴水不進,當即就展開了一個燦爛笑顏,喜不自勝道:“真是嵇秧的真跡!二哥,你太厲害了,居然送了這麽一件大禮給我,我好喜歡!謝謝你,二哥!”
沈蹊低頭淺笑:“你喜歡就好。”他操控著輪椅往邊上一轉,道,“有這份嵇秧真跡在,你一定是迫不及待地想去雅蓮居了。清河居士一畫難求,二哥能得此真跡,也是意外之喜,隻可惜二哥才疏學淺,對古畫一竅不通,不能與三妹同樂,真乃憾事一件。三妹,二哥也不打擾你,就此告辭了。”
沈令月自然挽留,但在沈蹊笑言他留下來也隻不過是當木頭人在一邊看著她賞畫之後,她也就沒好意思再留了,她醉心丹青筆墨是整個長安城的人都知道的,猛然得了嵇秧的真跡,自然是心癢難耐,若是讓她再留沈蹊在鳴軒殿裏,恐怕也會時不時的分神,就也沒再挽留,親自送了沈蹊出殿門,又好生囑咐了一番在宮門口候著的蜀王府下仆,目送著那一行人消失在宮門口前的巷子盡頭,這才轉身回宮,開始好好地欣賞起嵇秧的上明節曆圖來。
沈令月在雅蓮居中花了兩天來欣賞嵇秧的畫卷,心潮澎湃,正當她提筆準備也學著畫一幅錦繡江山圖時,她的伴讀徐瑾卻在此時風風火火地入了宮,來了鳴軒殿見她。
徐瑾,刑部尚書徐暨次女,涼國公府第三代的嫡幺女,在家中很是受寵,又得徐老太太偏寵,地位超然,堪堪六歲就在國公府內學會了橫著走路,其母薛氏一度擔憂她將來會因為這個驕縱的性格而吃盡苦頭,有心想好好教養,卻苦於上頭婆婆對其的偏愛而嚴厲不得,隻得讓徐瑾這麽順風順水地長著,偶爾從旁敲打個一兩句。
好在徐家有個自幼被嬌寵長大的幺女徐瑾,宮中也有個從小被捧若明珠的三公主沈令月,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古語之雲從不欺人,沈令月八歲伴讀選宴,皇後本為她定下了徐家知書達理的長女徐璿,這兩人卻是一下就看對了眼,不過寥寥幾句,兩個小丫頭就互以姐妹相稱,這一稱呼,就稱呼了七年。
七年,說長不長,但也足夠讓一段淺淡的數語之交變成今日的閨中密友,沈令月素來不喜那些繁瑣的宮規,再加上那徐瑾本身也是個大大咧咧的性子,因此此番來宮,她也沒拘什麽禮節,直接就開門見山,說了她今天的來意。
她今天是來給沈令月帶一個消息的,一個關於謝初的消息。
“什麽事?”一聽到事關謝初,沈令月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畫筆,從書桌後走下來到徐瑾跟前,“謝初?他怎麽了?”
徐瑾輕咳一聲。
沈令月會意,瞥了一眼身旁的留香,道:“給我們沏壺茶上來。”
留香輕應一聲“是”,帶著其餘宮女悉數退出雅蓮居,隻剩下她們二人。
“你可別覺得我這是在故意賣關子啊,”等所有宮女都退下後,徐瑾才繼續開口,“我這可是在為你的駙馬爺留麵子。畢竟若是這事讓太多人知道了,那他以後可就在別人麵前抬不起頭來了。”
她這話說得沈令月有點糊塗了:“他遇上什麽不好的事了嗎,需要你這麽為他留麵子?”
不會是什麽隱疾之類的問題吧。她在心裏嘀咕。
“是挺不好的,”徐瑾道,“他讓謝大將軍給打了。”
徐瑾的這句話拋出,沈令月就覺得自己耳朵出了問題,一時有些不敢相信。
她那個年少氣盛、看上去目下無塵、不可一世的表哥,被她那個素以仁厚著稱的舅舅給打了?
真的假的?
她大奇,連忙追問情況,徐瑾也不含糊,直接就把事情竹筒倒豆子般地說了。
原來,自那一日沈令月向皇帝建議把雲中駒贈給謝初之後,謝初就在章武營住下了,一連住了好幾日,直到休沐了才不得不回到謝家,而此時,三公主贈馬一事已經在長安傳得滿天飛了。
本來,因著贈馬一事,謝何臻已經夠氣的了,可偏偏謝初還在章武營住了好幾天,一次都不曾回家找他解釋過,明晃晃地表示著心虛,更是讓他氣上加氣,謝初一回來,謝何臻就直接命人綁了他,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罵。
若是謝初在此時服個軟,求個情,這件事或許就這麽過去了,畢竟皇帝贈馬,不是他想推辭就能不受的,謝何臻也不能說他什麽,可他卻非要火上澆油,死不認錯不說,還頂了好幾回嘴,氣得謝何臻是麵色漲紅,直接請了家法狠狠打了他一頓,打完了還不解氣,又命人把他扔進祠堂裏罰跪才罷。
謝大將軍請家法,打的還是謝家唯一的嫡子,這件事自然驚動了整個謝府上下,其中就包括徐瑾的表姐孫若芸。
這孫若芸乃是左都禦史孫斐之女,於幾年前嫁給了謝家二房的大公子、工部都給事中謝裕,因為謝大將軍常年定居邊關,所以謝家的一應事物都是二房來管的,孫若芸嫁的又是二房的嫡長子,自然一過門就接管了掌家大權,雖然現在謝大將軍一家已經回來了,但因為將軍夫人體弱多病,孫若芸又的確頗為能幹,這謝家的掌家之權就依然還在她手上,此為前話。
那一日,謝何臻氣不過打了謝初,這雖是大房之事,但身為管家奶奶,孫若芸還是要到場的,她身為侄媳婦,不好插手大伯一家的私事,不過管好府中下人的嘴、不讓這事傳到外麵去的權力還是有的,她又素來手腕不俗,也因此謝初都被關在祠堂兩日了,外頭都沒有一絲風聲泄露,還是昨日榮華長公主設宴,徐瑾應邀參加,遇上了孫若芸,這才知曉的。
“表姐知道我在你這裏當伴讀,你又在前些日子指了昭武將軍為駙馬,這才在宴會中途偷偷告訴了我這些事,讓我來轉告你。要不然,怕是連我也不會告訴。”徐瑾道,又笑了笑,“你說那昭武將軍也真是奇了,尋常人家,老子打兒子,做兒子的都是哭爹喊娘的,就算有骨氣,那也頂多是一聲不吭,默默地挨了罰就算了,可他卻偏生和一般人不同。聽表姐說,本來沒什麽大事,將軍夫人也都勸住了,偏那謝少將軍不服氣,頂嘴回了幾句,於是就捅了馬蜂窩唄,被謝大將軍狠狠地教訓了一頓。公主不是很苦惱那謝初對你沒什麽意思嘛,現在機會來了,你要不要去美救英雄一番?”
當年他初讀此言,正是年少青蔥時,自然也遐想過什麽人才能配得上此句,邊關十年,他見過不少女子,或有巾幗之氣,或有溫婉之美,但總覺得少點什麽,直到遇到了沈令月,他才恍然大悟,何為佳人,何為巧笑——那就是不論你對她是惡是喜,是厭是愛,都絲毫不會影響到她的美,如山茶朝露,春花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