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慘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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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光劍影持續了一整個晚上,直至黎明時分,太陽升起,戰事才宣告結束。

    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有許多人在夢中便被收割了生命,那些剛清醒的,也手腳酸軟無力,戰力喪失大半。

    這一場突襲,匈奴以兩萬騎兵,屠戮了將近十萬九州將士,重創鎮北軍。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匈奴報仇,絕不過夜。

    鎮北軍白天幹掉他們十萬人,夜裏他們就把場子找了回來。

    朱亦轍當上鎮北軍主帥以來,從未有過如此敗績。

    鎮北軍亦從未有過傷亡如此慘重的時候,與趕赴北境時相比,此時剩下的人數算上守在明月城的人數,尚不足五萬。

    這五萬人,也沒有一個完人,傷的傷,殘的殘,再無一戰之力。

    許多將士癱坐在死去的同袍身邊,看著死不瞑目的同伴,伸手替他們合上眼皮。

    有的人無聲痛哭,眼淚抹了一把又一把,和著滿臉的汙泥血跡,塗成了大花臉。

    幾個時辰之前,他們尚且一起說著渾話,一起笑著說打完仗回家娶個婆娘生個大胖小子,要給兒子說鎮北軍的軍糧也很好吃,即食麵別人吃都吃不上……

    一轉眼間,他們便停止了呼吸,永遠留在了戰場上。

    如果是堂堂正正一戰而死,他們這些活下來的人也不會那麽悲傷,人生自古誰無死,馬革裹屍是英雄。

    可是,這些同伴都被下了藥,迷迷糊糊被叫起來,還沒清醒,敵人已經殺到。

    這不是戰鬥,這是一麵倒的屠戮。

    與其說他們死在敵人手裏,不如說他們死在自己人手中。

    先鋒營被坑了幾百人時,朱亦轍放得下,如今十萬將士被坑,他如何原諒得了自己?

    明明全身氣得發抖,下唇咬出了血,拳頭始終沒有鬆開過,朱亦轍隻淡淡吩咐了句,

    把所有犧牲的將士集中起來火化。”

    十萬人的遺體,壘了一層又一層,仍然鋪成了方圓近千平米的麵積,流下的血把雪地染成紅色,存活的將士拖著殘軀默默搬運同伴的遺體。

    大火熊熊燃燒,黑煙侵染了半邊天,全體將士列隊,致敬,轉身,返回明月城。

    在這一群麵帶哀色、衣衫破碎、步履沉重而堅定的九州將士身後,是紅色的雪地,翻騰的火焰和無邊的黑幕。

    一如他們的心中,翻滾著怒火,升騰著仇恨。

    盡管早已清楚,但沒有任何一次,如這次這般讓他們清醒看到,九州和匈奴,不喜不滅。

    人群中,李五郎回頭看了一眼,蔓延的黑色煙霧,像極了當年李家大宅被一把火燒掉,燒了一天一夜還沒燒完的景象。

    他微微垂下了眼眸,為這些沙場喪命的無辜將士默哀。

    明月城大開城門,歡迎鎮北軍歸來。

    原本準備大肆慶祝凱旋歸來的守城將士,遙遙看到比出發時人數遠遠少得多的隊伍,悄悄噤了聲。

    昨日分明傳來大敗匈奴大軍,為什麽鎮北軍看上去更像被大敗的那個?

    城中的百姓見到歸來的殘兵敗將心中惴惴不安。

    在他們心中,鎮北軍是戰無不勝的存在,是匈奴人聞風而逃的對象,是明月城的定海神針。

    隻要有鎮北軍在,他們就敢呆在明月城,哪怕匈奴大軍來勢洶洶,他們也無所畏懼。

    然而,鎮北軍敗了?

    還是慘敗?

    太可怕了,連鎮北軍都擋不住匈奴的鐵騎了嗎?

    要不要逃離明月城?

    可,如今寒冬臘月,處處大雪封山,他們即便要逃,又能逃到哪裏去?

    隻能默默祈禱,鎮北軍千萬不要倒下。

    心存憐憫的大爺大娘們看到遍體鱗傷歸來的將士,自發帶了傷藥上門,要為將士們清理包紮傷口。

    還有的帶來了剛蒸好的饅頭包子和鹹菜,招呼他們先吃點東西。

    不少大叔大嬸看到斷了手殘了腿的士兵,心酸得直抹眼淚,摸著他們的頭喃喃道:“這該死的蠻子,多好的娃,以後怎麽是好……”

    同袍火葬時尚且淚流滿麵的將士,回來對著滿城淳樸的百姓的關懷,卻是死死忍住了眼中的淚水。

    不能哭。

    不能倒下來。

    他們要繼續站著,讓這些百姓看到希望,死去的人已經死去,他們活著的,不能輕易掉眼淚。

    寧願流幹最後一滴血,也不要軟弱的流下淚水。

    當天晚上,李五郎被召見。

    朱亦轍站在窗前,背對著李五郎,身形挺拔,一絲不苟。

    幾年前李五郎剛認識朱亦轍時,朱亦轍還是個小少年,比李五郎還小幾歲,總是冷著臉一副高傲的樣子,長得粉雕玉琢,和軍中大老粗們粗糙的手臉形成鮮明的對比。

    這個小少年第一次上戰場,還沒殺人,見了血就吐得不成樣子,被其他士兵嘲笑,說不如回去讓阿娘哄哄,戰場可不是奶娃娃來春遊的地方。

    然而,很快,他們就被這個小少年打臉,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一百個,一千個……死在小少年手中的敵人越來越多,到最後,小少年每每在戰鬥時取了敵軍將首,讓敵軍聞風喪膽,有了“玉麵閻羅”的稱號。

    幾年過去,小少年已有了青年的模樣,風沙雨雪並未損壞他的容顏,他依然麵容俊美,長身玉立,隻是無形中增加了許多氣勢,不說話時將領們都不敢隨意發言,也沒有幾個敢在他麵前說渾話。

    有的人,就像是天生的王者。

    即便從最底層做起,短短幾年,他也能從普通士兵一路青雲直上,當上鎮北軍的統帥。

    李五郎自認才華智慧經驗不輸於朱亦轍,他還比朱亦轍更早進入軍中,同樣從底層奮鬥上來,沒想到隻能給朱亦轍做右參將,掌管右軍,在鎮北軍中名望遠不如朱亦轍。

    仿佛這就是鳳凰和孔雀的區別,上天一開始就注定了。

    好比明明同樣知道前朝氣數已盡,朱家一聲不吭謀得了皇位,他們李家作為北境大族便心滿意足,完全沒想過爭霸天下,結果一夜之間被匈奴滅門。

    這就是命嗎?

    李五郎默默想道。

    站了半響,朱亦轍才轉過身來,勾起了唇角,跟李五郎說了一句話:“我殺過很多人,但他們基本都是一刀斃命,你是頭一個,讓我想千刀萬剮之人。”

    李五郎抬頭看他,一副不解的模樣,倒是開玩笑道:“都說愛之深,恨之切,五郎倒不知道將軍對五郎如此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