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才離開沒多久，就發作了，渾身無力地倒在巷子裏，骨頭裏像是有無數螞蟻在啃噬一般，讓他難受不已。

    他用僅有的一點意誌才勉強控製住自己，不要往回走，不要回到小倌館。

    然而，他模糊聽到了有人在找他，他已經沒有力氣繼續逃了，估計要被他們捉回去，等待他的將會是更絕望窒息的命運。

    就在這時候，他聽到了一聲仿佛天籟一樣的童聲，一個五六歲大的小姑娘走到他跟前，見他大汗淋漓，痛苦不已，關切地問道：“大哥哥，你是不是生病了？”

    他當時神誌混亂，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麽，或者做了什麽，隻記得不久之後他就陷入一片昏迷，等他再次醒來，他發現自己被綁在一根柱子上。

    四周堆了不少柴火，這似乎是個柴房。

    “咦，你醒了，大哥哥。”一把童稚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他側頭一看，見到一個眉目清秀的小姑娘站在他身邊，手裏還拿著張濕帕子。

    “大哥哥，你現在不咬人了吧，不咬的話我就給你解綁。”小姑娘說道。

    沐雲亭不清楚之前發生了什麽，不過他如今好端端在這裏，而不是在小倌館或者大牢裏，就證明他暫時安全了。

    小姑娘給他解了繩子後，他揉了揉被綁的酸痛的手腕，問道：“我怎麽會在這裏？”

    “大哥哥你不記得了嗎？我看到你倒在地上，問你是不是生病了，你說不要讓人找到你，我問你要去哪，你沒有回答我，突然開始咬我，我很害怕，就把你敲暈了，拖到這裏來綁著，你不會怪我吧。”小姑娘答道。

    沐雲亭搖了搖頭，“不會，要是沒有你，我就被人抓走了。你看到我那樣子，不害怕嗎？”

    小姑娘笑了笑，“不怕，阿娘說要盡量幫助有需要的人，而且大哥哥那麽好看，肯定不是壞人。”

    長得好看就不是壞人了嗎？沐雲亭笑了笑，果然孩子就是單純。

    他前幾天還以為說話和藹，一臉樸實的人就可以相信呢，沒想到一覺醒來被人賣了。

    “大哥哥，你餓了嗎？我給你帶了煎餅，這是我偷偷從家裏拿的，連阿娘都不知道。”小姑娘手裏舉著一張餅子，笑容滿麵地看著他。

    沐雲亭接過了那張餅子，咬了一口，很厚的玉米餅，他差點咬不動，嚼了很久，才吞下去。

    他從沒吃過這麽粗糙的食物，那些人為了讓他培養良好的氣質和修養，從小讓他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吃的精細，穿得精美，用得精致。

    可是他沒有哪一頓飯吃得像這次這麽安心，見小姑娘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吃東西，他問道：“你吃過了嗎？”

    小姑娘咽了咽口水，“吃過了。”

    沐雲亭一看就知道她撒謊，他掰了一半煎餅給她，笑道：“快吃吧。”

    小姑娘猶豫了下，還是扛不過煎餅的魅力，慢慢啃了起來。

    沐雲亭見她身上的襖裙半新不舊的，還打了個補丁，想必家境不太好，突然有點心疼，問道：“你家裏是不是一直吃煎餅？”

    小姑娘搖了搖頭，“不是的，經常喝粥，偶爾才吃煎餅。”

    “吃粥能吃飽嗎？”他隻在朝夕喝過粥，不知道一天都吃粥是什麽樣子。

    “吃的時候飽，不過很快又餓了。”小姑娘答道，“煎餅好吃吧，這是阿娘烙的，我最喜歡她烙餅和包餃子了，不過要逢年過節才能吃餃子。”

    “你阿爹做什麽營生的？”他有點好奇。

    “開雜貨鋪的，不過總是虧錢，阿娘經常說他不會做生意。”小姑娘雙手托著腮幫子歎了口氣，“我以後一定不會嫁阿爹這樣的，我要嫁個長得好看的。”

    沐雲亭不由笑出了聲，“難道長得好看的就比你阿爹會掙錢？”

    “那是當然，隔壁的包子店就比我們家雜貨鋪生意好，大家都說賣包子的大嬸長得好看，所以好多人去他們家買包子。”小姑娘有理有據地分析道。

    “原來你們這裏有個包子西施啊。”沐雲亭感歎道。

    小姑娘仰頭看了會沐雲亭，似乎下了個決定，表情嚴肅道：“大哥哥，我覺得你長得挺好看的，要不等我長大了，嫁給你吧。”

    沐雲亭被她認真的模樣逗樂了，“可是等你長大還有很多年，說不定那時候我都老了，你就會嫌我醜了。”

    “不會的，我一定會信守承諾的。喏，這個是我很喜歡的玉佩，給你拿著，一定要好好保管，這是定情信物。”小姑娘從腰間解下一枚玉佩，抓著他的手，塞到他手裏。

    沐雲亭看著這枚成色一點都不好，摸上去都很粗糙的玉佩，想要拒收，可是看著小姑娘黑珍珠一般閃亮的眸子，他又有點不忍心破壞她美好的幻想。

    “好吧，那我先收著，等你長大再說吧。”他摸了摸小姑娘頭上的發髻，笑道。

    “一言為定喔，來，拉個勾勾。”小姑娘見他收下了，頓時沒笑顏開。

    沐雲亭和她拉了勾勾，這時候聽到有人喊：“大娘，你跑哪去了？快給我回來！”

    小姑娘吐了吐舌頭，不好意思道：“大哥哥，我娘找我了，我先回去了，明天再來看你。”

    “好，你回去吧。”沐雲亭目送她出了柴房。

    他們終究沒有第二天再見。

    沐雲亭擔心小倌館或者官府的人仍在搜查他，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就發作，他離開了柴房，猶豫了許久，決定回去。

    外麵的世界並沒有他想象中美好，那些人給了他衣食無憂的生活，卻沒教給他多少東西，而且以他的容色，在外麵無依無靠一點也不安全。

    他不想東躲西藏，不想卑躬屈膝，不想受控於人，他發誓，這輩子再也不要向任何人下跪，他會遵從他們的意誌，走上複辟的道路，拿回屬於他的輝煌與榮光。

    並且，不做任何人的傀儡！

    十年過去了，他如願以償，那些試圖把他當傀儡的人老的老，死的死，那家曾經讓他受盡屈辱的小倌館早已付之一炬，再沒有人知道那些過去。

    如今，他被尊稱為“公子”，所有人都敬畏他，崇拜他，熱愛他。

    卻再也沒有人敢對他說：“我覺得你長得挺好看的，要不等我長大了，嫁給你吧。”

    那個曾經這麽說過的小姑娘，竟然把他忘了！

    她怎麽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