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三章 錄音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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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秒鍾的時間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眾人才剛剛做好承受衝擊的準備,一股有著恐怖力量的衝擊波裹挾著焦灼的熱浪席卷而來,與此同時還有一聲足以將人鼓膜震裂的巨響。
整艘“韶江改”護衛艦的艦身劇烈地搖晃起來,將周圍的濃霧攪動出一圈圈的波瀾,夾雜著金屬破片的火光從艦身中段噴射而出,拍打在能量護盾的內側,化為霧海中星星點點的閃光。
柯嵐算是明白為什麽“韶江改”護衛艦中後段的艦身損壞會如此嚴重了,這一部分的艦體除了最堅硬的主骨架之外幾乎全部都被掏空了,全靠粗大的藤蔓進行填充,看上去才顯得沒有那麽空。
就好像柯嵐他們聚餐吃烤魚時一樣,最肥美同時也是肉最多的魚腹一般都是最早被搶完的。幾個大老爺們一人一筷子下去,烤魚的中段基本就隻剩下骨頭了,魚頭和魚尾卻是保存得相對比較完整。
此時的“韶江改”就像是一條被吃光了中段的烤魚——在通過艦外的監控攝像頭看到受損狀態的時候,柯嵐就知道,赫魯尼賭輸了。
艦體內部的監控攝像頭在一瞬間被全部摧毀,分成幾十個屏幕的作戰錄像有將近九成都變成了雪花屏,隻剩艦橋等少數距離核爆地點較遠的監控攝像頭得到保存了下來,但畫麵也受到了極其嚴重的影響。
從僅存的幾個監控攝像頭裏可以看出,“韶江改”護衛艦已經失去了平衡,整個艦首都已經沒入了濃霧之中,懟進了樹冠層之中。
下一秒,作戰錄像便戛然而止。
柯嵐知道,這時候,“韶江改”護衛艦已經撞在了地麵上——上帝視角的他是知道這個結局的赫魯尼·楊和“韶江改”護衛艦上的官兵並沒能創造奇跡,他們也就僅僅隻比另一艘墜毀的高速支援艦多堅持了幾分鍾而已。
“作戰記錄播放完畢。”隨著屏幕中的畫麵回歸漆黑,ai的聲音在艦橋裏響起。
“之後發生了什麽?”柯嵐立馬追問道。
“由於核彈造成的損害過大,本艦在飛行過程中失去平衡,艦首首先觸底,反重力裝置失靈,剩餘主推進器全部熄火……於作戰行動第三日午時十一時零九分,在灰霧森林深處、距離紅線十九公裏處墜毀。”
“戰艦墜毀之後,艦上還有幸存者嗎?”
“本艦墜毀過程中中控計算機的安全措施被觸發,ai也陷入了休眠狀態,並沒有將墜毀後的數據及時記錄下來。”
“那你被再次喚醒又是什麽時候的事?”
“該部分數據已損毀,無法複原。”
“……”柯嵐重重地呼出一口氣,然後換了一個問題,“在這艘戰艦墜毀之後,你見過艦長本人,我指的是……赫魯尼·楊本人,而不是什麽自稱‘蝕骸’的怪物。”
“見過。”ai很肯定地回答道,“艦長赫魯尼·楊在返回本艦之後,一直在試圖修複本艦,除此之外,還有另外一批軍官和後勤人員在協助他。”
“這不是還有幸存者嗎?為什麽剛剛我問你戰艦墜毀之後有沒有幸存者,你不回答?”柯嵐有些疑惑地問道……照理來說,軍用ai的思維邏輯應該是十分清晰的,不可能出現那種人工智能變成人工智障的情況。
“因為我無法判斷,艦長赫魯尼·楊以及其他人是否還是人類,也無法判定他們是否還活著,所以,無法將他們定義為‘幸存者’。”ai用很平靜的語氣敘述著一件光是聽起來就不由得讓人感到毛骨悚然的事情,頗有一種意識流恐怖片的味道。
“為什麽?”
“生命體征探測設備偵測到的數據已經超出了正常人類的數值範疇,根據應急條例規定,應該將他們判定被‘被汙染者’,而非‘幸存者’。”ai回答道。
“等會……你剛剛說,赫魯尼在返回本艦之後就一直在試圖修複本艦,那他先前是離開過嗎?他去了哪裏?”柯嵐追問道。
“赫魯尼本人並沒有將這部分信息存入本艦的數據庫。”
“那行,從你被再次喚醒開始,隻要是沒有被損壞的記錄數據,全部都給我調出來。”柯嵐有些氣惱地說道……麵對一個數據嚴重受損的ai,就好像是在和一個間歇性失憶的人對話一樣,簡直令人抓狂。
這倒不如讓這個ai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腦全說出來,然後再慢慢進行分析。
“在中控計算機重啟的時候,赫魯尼·楊和其他人就已經返回戰艦了,並且正在進行本艦動力部分的修複工作。根據我的分析,應該是他們重啟了本艦的中控計算機。但具體的重啟時間和工程文件已經損壞,所以無法進行事件回溯。”ai繼續以不帶任何情感的語氣說道。
“既然你蘇醒的時候赫魯尼他們就已經在戰艦裏了,你又是怎麽知道他們出去過的?”
“本艦的外部艙門有被強行開啟的痕跡,而且他們身上穿著的防護服都受到了嚴重的輻射,還有就是從赫魯尼與其他人的對話中,可以確定他們曾經離開過本艦。”
“赫魯尼和其他人的對話記錄,有沒有損壞?”柯嵐深吸了一口氣,熾熱的目光死死地盯著麵前的虛擬屏幕。
“部分損壞。”
“把沒有損壞的那部分放出來!”
“是。”
一份又一份的音頻文件在虛擬屏幕上跳了出來,柯嵐數了一下,除去那些數據損壞無法播放的文件,剩餘完好的總計有一百六十七個文件,總時長大約兩小時不到。
“就隻剩下兩個小時的音頻文件了?”柯嵐皺了皺眉,“損壞的部分時長有多少?”
“損壞部分的時長隻有全部音頻文件的三分之一,赫魯尼·楊和艦上其他人的交談極少,他們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沉默地進行修複工作。”
“那其他人呢?他們後來去哪裏了?”
“除了赫魯尼·楊之外,其他人的健康狀況都很糟糕……按照人類的評判標準,他們本來早就應該死亡,可他們卻拖著一具本應死亡的屍體堅持了很多……記錄裏活動時間最短的人於四十一個小時後停止一切活動,身體機能各項數據歸零。活動時間最長的人則是堅持了整整一年。”
ai在這裏用的是“活動時間”而非“存活時間”,是因為在它的邏輯認知中,這些人都被判定為了遭到了未知事物汙染的“死人”,雖然他們還具有活動能力,但在ai的眼中,他們也隻是一具具行屍走肉而已。
“但赫魯尼·楊一直存活到了現在?”
“不,赫魯尼·楊就是那個活動時間最長的人,從有記錄的時間點開始,他一直到第八千七百六十五小時的時候才停止一切活動。”
8765小時,那就是剛好一年零五小時……
“可是剛剛他又蘇醒過來了,他不久前還曾和我有過對話,他的屍體剛剛就躺在這裏!”柯嵐指著艦橋上的一個地方質問道。
“抱歉,數據庫內對此沒有任何記錄。”
“你確定是沒有任何記錄而不是數據損壞?”柯嵐眯起了眼睛。
“沒有任何記錄。”ai又重複了一遍。
柯嵐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問題所在。
赫魯尼其實已經停止生命活動十幾年之久了,一直到“韶江改”護衛艦二次墜毀之前,他都保持在那種“假死”狀態之下……直到柯嵐他們靠近艦橋,他的生命活動才再次複蘇。
而這段時間裏正好“韶江改”的中控計算機處於關機狀態,所以沒有任何記錄也完全符合邏輯。
難道是自己的到來……喚醒了假死狀態下的赫魯尼?
柯嵐強行壓下了自己繼續向ai提問的衝動,伸手點開了排在第一的那個音頻文件。
這個文件的體積很小,時長也不過隻有五分鍾而已,但並不妨礙裏麵包含著爆炸級別的信息量。
“錄音文件01001025,記錄時間未知。”
在ai特有的機械化聲音之後,傳來了一個讓柯嵐有些耳熟的聲音。
“我們必須把韶江改修好,要不然,我們永遠都沒法離開這片森林。”
柯嵐很快就分辨出這是赫魯尼的聲音,和“蝕骸”狀態下比,此時赫魯尼的聲音要顯得更加雄渾一些,中氣十足。
“但我們的時間……咳咳……恐怕……咳咳……不夠了。”另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這個聲音聽上去很是虛弱,其中還夾雜著支離破碎的咳嗽聲。
“可我們必須把森林深處發現的東西公諸於世……”赫魯尼沉聲道,“我知道,有些事情不是我們當兵的應該去操心的,但我無法眼睜睜地看著上麵的人把所有人都蒙在鼓裏。”
“但是,艦長,你有沒有想過……”這是第三個聲音,同樣顯得有些虛弱,但要比第二個人狀況好一些,“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們能回到方舟,能夠把這些事情公布出去……再退一萬步講,就算人們願意相信我們……那之後會發生什麽事情,你有考慮過嗎?”
“方舟會陷入混亂。”第四個聲音響起,這個聲音聽上去十分含混不清,像是嘴巴裏含著一口濃痰,又像是喉嚨裏卡著一條蠕動的觸手一般,“或許……上麵的人這麽做,就是因為普通人無法接受如此絕望的現實……一旦我們將這些東西公開,人類社會和方舟的秩序將會在一夜之間崩壞……”
“可是上麵的人並沒有采取任何積極的措施,他們一直在做的事情,就是不斷地派出像我們這樣的去抹除和這些東西有關的痕跡……他們隻想維持自己的統治和權力,他們從來沒有為人類的未來考慮過!”赫魯尼的語氣中隱約帶著一絲憤怒。
“艦長,你看我現在的樣子……你有想過,我為什麽會變成這幅模樣嗎?”第四個含混不清的聲音說道,“還有老左、克利夫……你覺得,我們現在還能算是人類嗎?”
這兩個名字柯嵐並不陌生,他們都是“韶江改”護衛艦上的官兵,根據檔案裏的描述,“老左”的全名叫左傑,是艦上的後勤主管,少校軍銜;克利夫則是陸戰隊裏的一名普通士兵,下士軍銜。
“我們隻是受到了霧氣中的毒素侵染罷了……隻要能夠返回方舟,以方舟上的醫療手段,一定能治好的!”赫魯尼說道,但就連聽錄音的柯嵐都聽出了他語氣中的不自信。
“真的隻是毒素侵染嗎?”含混的聲音用帶著一絲詭笑的聲線說道,“留守‘韶江改’的小傑克,我們為了不讓他被‘傳染’,所有從那個地方回來的人都禁止和他進行接觸,但一直在關在艙室裏的他僅僅隻是因為通過遠程通訊看到了我的模樣,他的額角就長出了細小的觸須……而在聽過我們先前的交談內容之後,他的身體變異程度驟然加深……醫生說,他很可能撐不過這兩天了。”
“韶江改”護衛艦上名字叫“傑克”的人有四個,不過能被稱之為“小傑克”,應該是“特別行動艦隊”組建前一年才剛剛從空軍軍校畢業、被調配到這艘護衛艦上的“傑克·加西亞”,他的軍銜是中尉,在“韶江改”護衛艦上擔任電氣工程師的職位。
“他……他……”赫魯尼並沒有把話繼續說下去,很顯然,他連自己都無法說服。
“艦長,你心裏應該比我們誰都清楚,這東西就像是一種瘟疫……隻不過,它的傳播方式比瘟疫更可怕……看到、聽到……甚至通過某些載體知道這些事情,身體就會發生變異……如果我們把這些消息帶回方舟,那將會是一場災難。”
含混的聲音頓了頓,繼續說道“當然,我覺得,上麵的人根本不會讓我們有機會進入方舟。”
這時候,第二個聲音開口了“咳咳……我估計……也……咳咳咳……堅持不了多久了……我覺得……好像有什麽東西從我的肺裏長出來了……咳咳……這種‘感染’很奇怪,它的嚴重程度似乎是隨機的,明明艦長你才是接觸最多的那個人,但你的狀況顯然是我們中最好的……如果說我們中哪個人有機會返回方舟接受治療的話,應該也就隻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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