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七十章 畢安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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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安卡已經在東九區藏匿了四天,為了躲避那些黑衣人的探測,她不得不拆掉了自己身上那些利用能量結晶作為供能來源的賽博格義體,拖著嚴重殘疾的身軀在破敗的廢棄居住區裏東躲西g。
她住在半倒塌的廢墟裏,用將下水道裏挖出來的冰冷腥臭的淤泥塗抹在身上,用於降低體表溫度來規避熱紅外探測設備,即便這個居住區的溫控係統早已報廢,無論是白天還是夜晚溫度都隻有零度上下,畢安卡隻是隻能咬著牙挨凍。
她不想死,更何況,她的這條命是那些朝夕相處的隊友用自己的命去換來的。
畢安卡並不是不想阻止她,隻是她很清楚,就算自己想要留下,他們也不會答應——不夠果斷的結果就是浪費寶貴的時間,讓他們付出更大的代價,甚至是白白付出代價,令那些犧牲都變得毫無意義。
在他們提出來讓畢安卡先行逃離,自己留下來的斷後的時候,畢安卡就知道自己是勸不了他們的,她隻能緊握同伴們給她爭取來的存活機會,帶著同伴們的那一份執念活下去。
她這條命不再僅屬於她一個人,所以她絕對不能死。
就算不能替同伴們報仇,至少,她也得把這裏的消息給帶出去。
幹雇傭兵這行的人,雖然說是拿錢賣命,但卻有著一條不成文的準則——哪怕是死,也得死得有價值,無論這價值是錢,還是別的什麽東西。
像一條流浪的野狗被人打死後遺棄在街角是最令他們唾棄的死法,就算沒法反抗,至少也要咬上幾口……就算咬不動,那至少也要向那些人發出憤怒的吠叫。
畢安卡蜷縮在半堵殘缺的矮牆後麵,用一塊故意弄得很髒的毯子裹住身體。毯子的接合處有著很大的縫隙,刺骨的寒意不斷地從外麵順著這條縫隙往裏灌……然而,隻有一隻手的畢安卡隻能抓住毯子的一端——抓著上端下半身就會被凍得發麻,而抓住下端,冷風則會源源不斷裏往領口裏鑽。
她意識已經處於一個半遊離的狀態,寒冷、疲憊、饑餓……如果她是一款orpg遊戲裏的角色的話,此時負麵狀態估計已經多得狀態欄都要裝不下了。
她的那把弩炮就丟在不遠處,在白天的戰鬥裏,弩炮已經嚴重損毀,而隻剩下一隻手可以用的她卻無法對其進行修複……事實上,這門弩炮現在已經等同於是一堆廢鐵,但就連畢安卡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還要把它帶在身邊。
或許是為了追求那一絲縹緲的安全感?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令她失去右眼、右臂和右腿的“最後一次任務”……在那時候,她也一度以為自己要死了,可那時候,她卻並沒有對死亡的恐懼,有的僅僅隻是一種即將解脫的輕鬆感。
然而,後方醫院的醫生卻是將她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但也正因如此,搶救她所花費的開銷已經耗盡了軍方補償金額的預算,在這之後,畢安卡隻能每個月領取到一筆十分微薄的退役補償和最低檔的傷殘補償,這點錢除去後續維持治療的費用和日常的藥錢之外,隻能供應最低水準的生活開銷——帶著一絲怪味的蛋白塊、難以下咽的合成食物和廉價的維生素補充片劑,這樣的食譜她吃了整整半年,而且在這半年裏,為了將傷徹底治好,她還倒欠了醫院不少錢。
她沒有錢去安裝義體,憑借這幅殘缺的軀體能夠自理就已經是很驚人的毅力了——就連日常生活都充滿了麻煩,更別提去賺錢了。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畢安卡不止一次想過要結束自己的生命。
她記得自己醒來之後,那名後方醫院的醫生對她說的第一句話:“你運氣不錯,沒死成……但你接下來的日子,活著,可能會比死掉更加痛苦。”
傷痛再加上窘迫的日子,讓畢安卡體會到了什麽叫做人情冷暖——她關係好的戰友幾乎都在那次任務中喪生,他們的家庭在蒙受巨大痛苦的時候也必須麵對拮據的經濟狀態,沒有人能夠幫得了她……曾經有人建議她依靠媒體來取得幫助,可她向各個媒體發出的信息卻根本得不到回應。
那些郵件明明顯示著“已讀”,可讀它的人卻好像是在讀完之後就忘記了一樣。
為了生存,她曾經在黑市裏幹過一份十分“特殊”的工作——很多有點姿色的女人,在走投無路的時候,會選擇出賣自己的身體。被生活折磨得早已沒有任何尊嚴可言的畢安卡並不在乎那些被正常女人看得很重要的東西,隻是她那殘缺的身體、可怖的傷疤讓很多男性客人望而止步……她在那間刷著曖昧的粉色油漆的小樓裏呆了一個月的時間,沒有完成過一樁“交易”。
不過那棟小樓的“老板”並沒有將她趕走,而是將她介紹了給了一群十分特殊……不,或許用十分變態這個形容詞要更加貼切的人……
那些人不僅不會因為她的傷殘而失去“胃口”,反而會因此變得更加興奮……然而,他們的手段也更加沒有底線,半個月的時間裏,畢安卡就被折磨得半死不活。
她最後從那個地方逃了出來,但卻依舊和那群人之中的一個保持著聯係……那是一個靠放高利貸賺錢的人,她從那個人手裏借到了一筆利息高到令人發指的貸款,用這筆貸款,她給自己安裝了一套最為廉價的二手義體。
這種二手義體是從屍體上麵拆下來的,用很低的價格就可以從焚化廠的工作人員手裏買到,經過簡單的清洗和翻修之後就流入了黑市裏那些給人做非法改造手術的私人診所裏。
在換上這套隻能用“垃圾”兩個字來形容的機械義體之後,畢安卡卻覺得自己好像重新活了過來,她找部隊裏認識的人,買了一把即將作報廢處理的手槍之後,就踏入了荒野之中。
她用了四年的時間,還清了高利貸,還換了一套軍規級的義體——雖然比不上那些大公司出品的高檔貨,但軍規級義體的價格對於普通人來說,已經可以算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天價了。
畢安卡退役和成為雇傭兵之間的這些故事很少有人知道,但她在成為雇傭兵之後卻很快打出了名聲,誰都知道有一個嚴重殘疾的退役士兵,高難度任務完成率高得恐怖,收入也碾壓絕大多數的同行……四年時間,她就從一個幾乎快要被生活壓死的殘疾人,變成了一顆傭兵界冉冉升起的新星。
但隻有畢安卡自己知道,自己之所以能有今天,僅僅隻是因為她不怕死,而且運氣足夠好罷了。
這一次,她的運氣,看來是到頭了。
畢安卡的腦子裏閃過一幕一幕的畫麵,畫麵的時間線由近及遠,從一開始雇傭兵時期發生的畫麵,到那段她最不願意回憶的黑暗日子,再到在外勤軍團服役時發生的各種事情……到最後,她甚至回憶起了自己童年的光景。
她曾經一度以為,那些事情都已經被自己給忘掉了。
其他她一直都記得,那些記憶就封存在她的腦袋裏,隻是她並不願意去回想而已。
這就是所謂的走馬燈嗎?畢安卡心中默念道……聽說將死之人眼前都會出現走馬燈,將這個人的一生像是幻燈片一樣一幕一幕地播放過去……
可當初在戰場上重傷瀕死的時候,自己似乎並沒有看到過走馬燈……
難道,這一次,自己是真的要死了嗎?
就在畢安卡想要停止思考的時候,一陣強烈的危機感突然攫住了她的心髒——這危機感就好像給她注射了一記強心針一樣,原本跳動已經十分緩慢的心髒突然猛烈地搏動起來,畢安卡狠狠地深吸了一口氣,微闔的雙眼瞬間圓睜。
走馬燈消失了,殘存的兩肢雖然凍得僵硬,但她還能感受到它們的存在。
“我還活著。”畢安卡對自己說道,“我還沒有死……我不能死!”
那陣將她喚醒的危機感還在不斷地迫近,她掙紮著從地上爬了起來,用僅有的左膝跪在地上,光禿禿的右肩頂靠在牆上,透過矮牆上緣的一處豁口觀察著外麵的情況。
“那些東西……又找上來了麽?”畢安卡抽出了一柄前端已經折斷、刃部也多處崩裂的軍刺,反握在手中,她盡力控製著自己的呼吸的頻率,同時將一枚手雷從口袋裏摸了出來,左手的食指輕輕地穿過拉環。
這柄軍刺和這枚手雷是她最後的武器了,在這四天的逃亡裏,她真的已經彈盡糧絕了……剛才之所以會出現走馬燈,大概率就是因為四十多個小時沒有進食而餓出來的幻覺……
她發現了一件十分疑惑的事情:這些搜捕自己的黑衣人,他們似乎對自己了如指掌。無論是行動方案還是一些不起眼的小習慣,比如說選擇路線和挑選藏身之處時的癖好,戰鬥時的一些下意識動作,他們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就比如說第一天夜裏,那些黑衣人找到了畢安卡的藏身之處,但那時候畢安卡並不像現在這樣幾乎沒有什麽抵抗能力——或者說,那個地方本就是她選擇好的戰場,她埋伏在那裏,就在等著這些黑衣人找上門來。
在周圍的建築物裏,她設置了大量的詭雷,同時還在建築物的兩麵承重牆下埋藏了四塊黏土炸藥,隻要那些黑衣人進入建築物,她就會引爆炸藥,將他們全部埋進廢墟裏麵。
然而,那些黑衣人就像是知道她的計劃一樣,根本沒有進入這個陷阱,就連那些極其隱蔽的詭雷也沒有一個被觸發……當他們像幽靈一樣出現在畢安卡麵前的時候,畢安卡隻能選擇逃跑。
他們不像是第一次接觸的敵人,反而像是抗衡多年的老對手……或者是,朝夕相處的親密戰友。
難道那些留下來斷後的人……有人叛變了?
不,不可能。
畢安卡用力地搖了搖頭,她不相信那些人會出賣自己……如果他們是那樣的人,根本就不會選擇留下來。
他們既然選擇了用自己的命來換畢安卡的命,就絕對不會投降,更不會反過來去幫助那些黑衣人。
難道是有人被俘虜之後承受不住嚴刑拷打?那更不可能……畢安卡很相信這些戰友,就像他們相信她一樣,雙方彼此之間都是可以相互托付生命的人,絕對不會因為忍受不了酷刑而做出這樣的事情。
最關鍵的一點在於,這些黑衣人對自己的了解實在是太詳細了……這種詳細程度甚至不亞於畢安卡對自己的了解,退一萬步講,就算真的有人招供了,招供出來的東西,也不可能讓這些黑衣人如此熟悉自己的戰術思維和行動模式。
畢安卡有一種錯覺,在追趕自己的似乎不是那些殺了自己的戰友的黑衣人,而是那些被黑衣人所殺死的……自己的戰友!
想到這裏,畢安卡不由得打了個寒戰……她記起了一件事情,在外勤軍團的時候,她聽說過研究院有一種設備,可以讀取人類大腦的記憶,就算那個人已經死了,隻要死掉的時間不長,這種設備同樣可以從死人的腦子裏提取出記憶來。
難道……那些黑衣人的手裏,有著這樣的設備?
不管這個猜測是否成立,至少現實狀況是擺在畢安卡麵前的,這就迫使她不得不有意識地改變自己的思考模式,並且用完全不熟悉的戰鬥方式去應對那些追擊者……
不得不說,她能活到現在,簡直就是一個奇跡。
“這到底是一種幸運,還是另一種形式的不幸?”畢安卡在心裏向自己問道,“或許,那個時候,死在戰場上,會更好吧?”
可既然自己還沒死,那就必須活下去,哪怕隻有一秒鍾,也要去努力爭取。
她已經可以看到那些黑衣人影影綽綽的身影了,他們已經包圍了這處廢墟,正在向內收縮著包圍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