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之棺內的軀殼也達到了‘半神化’的水準？那和不死船員會追求的白之棺的‘半神化’又有什麽區別？”頋
    “準確來說，黑之棺內的軀殼比半神化更近一步，距離‘完全神化’隻有半步之遙……當然這裏的神化隻是源自阿爾法文明的一個說法，帶有誇張修辭成分在內，距離‘那個存在’還差著十萬八千裏……
    “至於區別……那區別可就太大了。白之棺內的軀殼是帶有愚者人格的，也就是認知受到侵蝕的……黑白棺的‘洗筋伐髓’功能隻能剔除肉體上的‘烙印’，對意識之中的‘烙印’效果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如果讓白之棺內的軀殼‘半神化’的話，這具軀殼的意識百分之百會超蝕，變成那個存在的忠實奴仆。
    “但黑之棺不一樣，裏麵的那具軀殼不存在人格，它就是一件沒有自我意識的‘工具’而已，就算‘半神化’之後，也不會受到那個存在的影響。
    “當然，對於黑白棺的情報，愚者透露給不死船員會的是一個真假參半的版本，他們一直都被蒙在鼓裏，哪怕超蝕之後也是如此。”
    “可是……你告訴我這些東西，對我現在沒有任何實質性的幫助。”柯嵐皺眉道，“那條最後通牒的密文，是你發出來的吧？”
    “是。”情報販子應道。
    “那你應該也知道，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愚者就算是戲耍了他們一百次一萬次，可是隻要等到這棵巨樹的根係紮入阿爾法星的大地，所有的計劃都將失去意義。”柯嵐說道，“不死船員會的人也很清楚，既然一開始利用愚者的計劃行不通，那就幹脆換條路子……你覺得愚者會算到今天的這一幕嗎？”頋
    “當然算到了。”情報販子笑了起來，“灰燼之冠變異種no.194a，就是這棵巨樹的官方名稱，不過為了方便，不死船員會私底下更願意稱其為‘滅世之樹’……灰燼之冠的基因樣本就是愚者親自從阿爾法文明的遺跡裏取出來，也是他親手封存在地下冰庫內的，你覺得他會算不到這一點嗎？”
    “那他的應對之策是什麽？”
    “就是你現在正在做的事情——把它炸掉。”
    “既然愚者知道滅世之樹是一個隱患，為什麽當初不把這東西處理掉？而是非要等到不死船員會全體超蝕，滅世之樹生根發芽之後……”柯嵐說到這裏突然頓住了，語氣轉而變得低沉，“難道，愚者的計劃之中，就包含了這一部分？”
    “是的……不死船員會成員的侵蝕是不可逆的，而對於已經獲得近乎永生的生命和至高權力的他們來說，想要讓他們為了人類文明犧牲自己，這根本不可能……自私是人類的通性，身居高位者尤其如此，盡管他們很清楚自己的情況，但總會有人心懷僥幸。而愚者的計劃之中，絕對不允許出現‘僥幸’這種字眼。”情報販子繼續說道，“滅世之樹會吸收掉方舟上所有的生命，包括不死船員會的成員在內，在他們都和滅世之樹融為一體之後，再將滅世之樹毀掉，一勞永逸。”
    “那其他人呢？方舟上其他的民眾呢？在計劃裏他們也是被舍棄掉的棋子嗎？”柯嵐心裏突然升起了一股怒意，“如果真是這樣，愚者的計劃，本質上異端教派的那群瘋子，有什麽區別？”
    “有區別，而且區別很大。因為異端教派借助的是那個存在的力量，這就導致他們永遠不可能達到自己的目的，無論他們怎麽努力，隻要不能抹除掉那個存在的烙印，最終就隻會成為祂的奴仆或是食糧。而愚者一直都保持著清醒，他的計劃是具備可行性的……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阿爾法文明的幸存者在和愚者接觸之後，才會將愚者選定為這場人類文明大接力的指定繼承者。”頋
    情報販子沒有給柯嵐反駁的機會，繼續說道：“在這片宇宙間生存，本來就是十分殘酷的事情。你的記憶大部分來源於方舟在阿爾法星安定下來之後的年代，這個時代已經十分接近舊紀元地球上的和平年代。生活在這樣的年代裏的人，永遠都不會理解，在那些動亂年代，想要活下來有多麽不容易，人命是有多麽地低賤……
    “在星際漂流時期，為了一袋合成澱粉，方舟上的人們能把命都給豁出去；在巢都的底層，為了一口飽飯，底巢居民會毫不猶豫地加入地表探索隊，跑到那生還率幾乎為零的地麵上去……對於人類文明的領導者來說，兩個選項擺在麵前，一個選項是文明就此毀滅，另一選擇則是犧牲掉百分之九十九的人，讓剩下的百分之一能夠將文明火種延續下去……任何人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吧。”
    “你這是在偷換概念！難道必須要把方舟上的幾千萬人都犧牲掉，才能挫敗不死船員會嗎？！”
    “如果沒有這幾千萬人留下來做誘餌，你覺得不死船員會會啟動這個獻祭計劃嗎？就算你能把方舟上的人都救出來，那萬一不死船員會決定和你們展開拉鋸戰，你知道會有多少人因為這場看不到結束的戰爭而死嗎？他們會一直拖著你們，直至最終時刻的降臨……亞古納可托爾將永遠失去逃離的機會，而幸存者聯盟的裏人類，也將混入大量受到侵蝕、被打上‘烙印’的人。你們將永遠不知道自己身邊的人是敵人還是朋友，阿爾法文明、以及之前每一個參與接力的人類文明為我們所做的一切，都將被白白浪費。”
    情報販子頓了頓，輕輕歎了口氣：“而且，亞古納可托爾隻是一件半成品，留給阿爾法星和人類文明的時間，並不足以你們在內部生態區裏建造出一個足夠維持全部人的生態循環係統……簡而言之，亞古納可托爾養不活那麽多人。
    “巢都文明為了保證災厄不會降臨，執行著近乎殘酷的生存法則，但他們依舊沒能守住那道防線……為了不重蹈他們的覆轍，我們必須對自己更嚴格、更殘酷……你要把自己當做是一台機器，一台隻能擁有理智，不能擁有感情的機器。”
    “但是能夠跟著亞古納可托爾逃離的人越多，人類文明延續下去的可能性就越大，這一點總沒錯吧？”柯嵐不服氣道，“就憑借現在幸存者聯盟的這點人口……戰爭結束之後估計剩下的會更少，說不定我們會就此在星際漂流的過程中悄無聲息地滅絕呢。”頋
    “對於星際漂流來說，人口數量並不是一個可靠的保險。”情報販子的語氣突然變得無比嚴肅冷靜，“隨便一些意外事件，就能把人口數量削減到一個極其誇張的地步……方舟穿越蟲洞，損失了將近一半的人口，而這個蟲洞還是阿爾法文明安排的，他們已經用盡所有手段盡可能地保證方舟上的人活下來了……要是這個蟲洞真的是一個天然蟲洞的話，你猜猜方舟穿過去之後，上麵的人還能存活幾成？”
    柯嵐：“我不知道……”
    “一成都不會有，方舟會在穿越蟲洞的過程中被恐怖的引力撕裂，所有物質都會被還原成分子級別的微粒……沒有人能活下來。”情報販子說道，“仁慈和悲憫的品質或者會讓一名領導者得到民眾的愛戴，但一名合格的領導者，隻會讓民眾們看到他展露出來的仁慈，而不會真的讓仁慈去主導自己的意誌。”
    “你是想告訴我‘慈不掌兵’麽……”
    “你掌握的不隻是‘兵’，而是整個人類文明的命運。所以你必須保持絕對的理智。”情報販子逐漸加重了語氣，“愚者也很清楚，自己的內心同樣存在著脆弱的地方，這是人性的必然，他將這部分人格封存在了你的身上，一是為了讓計劃能夠被準確地執行下去，二也是為了你的‘誕生’……因為隻有一個心存人性的人，才能堅定地抵抗意誌層麵的侵蝕……你是不是很多次都覺得自己已經變成了一頭怪物，但你內心卻又堅定地認為自己是一個人類？”
    “……沒錯。”
    “人性是唯一可以抵禦這種侵蝕的力量，換做其他任何一個人格被放入白之棺，侵蝕都無法被抑製到這種程度。因為像我這樣的人格會覺得，變成怪物會讓我變得更強，人類的軀殼脆弱且無用。”情報販子低聲感慨道，“但人性也是你的弱點所在，而我的職責，就是在必要的時刻提醒你，幫助你摒棄掉那些弱點。”頋
    “所以你現在打電話過來……告訴我犧牲掉方舟上的幾千萬人，就是為了愚者的計劃能夠順利地實施下去？”柯嵐深吸了一口氣，他總覺得心裏有些不是滋味——盡管到現在位置，他都認為自己和愚者不是同一個人，但作為愚者計劃的一部分，他總覺得自己需要為這幾千萬人的犧牲負起責任。
    “如果我告訴你這幾千萬人裏有超過一半都是複製人，他們的壽命很有限，並且複製人的比例以後隻會越來越高，你心裏會不會好受一些？”情報販子說道，他似乎能夠感受到柯嵐心裏的想法發生了轉變，語氣也開始變得不再那麽沉重。
    “或許吧……先不說這個了，既然你打電話過來，那應該是要告訴我接下來該怎麽做吧？”柯嵐將話題拉回了正規，“我的計劃是將湮滅彈送入滅世之樹的主根然後引爆，但我現在無法確定滅世之樹的主根位置，而且也進不去方舟的核心區……”
    “既然你是要找滅世之樹的主根，那你跑到這裏來幹什麽？”情報販子的話裏帶著一絲笑意，柯嵐不確定那是嘲笑還是別的什麽意思。
    “我不知道……我總覺得，地下冰庫裏或許有很重要的東西……這是潛意識告訴我的……”柯嵐愣了一下，低聲道，“這個潛意識，也是愚者留在我腦袋裏的吧？就是為了讓我像一枚棋子一樣，按照他定下的路線來行動？”
    “差不多，你可以這麽理解。”
    “那如果我是一個充滿叛逆思想的人，潛意識裏讓我怎麽做，我就偏偏不那麽做……愚者要怎麽辦？”頋
    “那這就不叫潛意識了。”情報販子回答道，“人是很難真正抗拒潛意識的……地下冰庫的第五層裏的確有很重要的東西，但接下來的任務隻能讓你身邊的那位小姑娘獨自完成……至於你，你或許得暫時離開阿爾法星了。”
    “什麽？”
    “滅世之樹的生命力遠超你們的想象，湮滅彈也好，亞古納可托爾百分之零點二功率的殲星炮也好，就算直擊它的主根，也無法將其殺死，你們需要威力更大的武器。”情報販子說道。
    “威力更大的武器……這已經是我們能找到的威力最大的武器了！”
    “不，阿爾法文明給你們留下了一門能夠以完全功率發射的殲星炮，用它才能摧毀掉滅世之樹。”
    “阿爾法文明留下的殲星炮……難道你說的是……？！”
    “沒錯，這門炮就在被鎖死的雙月要塞上麵。”情報販子接著說了下去，“湮滅彈和亞古納可托爾都隻是一個吸引不死船員會注意力的幌子，你得借著這個機會，進入到雙月要塞內部，去重啟這門殲星炮。”頋
    “這也是愚者當年製定下來的計劃？”
    “是的。”
    “雙月要塞是這片宙域的絕對禁區……任何飛行器靠近都會立馬被要塞的防禦火力給摧毀，我又要怎麽才能進去？”
    “直接進去就行。”情報販子說道，“隻要你亮明身份，說清楚來意，留守雙月要塞的阿爾法人會讓你進去的。”
    “雙月要塞上還有阿爾法人留存嗎？”柯嵐內心有些驚訝，但又覺得這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很早之前就有學者提出過這個說法：如果說還有阿爾法人留存下來的話，除了那些被埋沒的遺跡之外，概率最大的就是在這兩個環繞阿爾法星的月亮之上了。
    或許是因為方舟文明對於雙月的探索進度幾乎為零，所以和雙月有關的各種傳說從來都沒有斷絕過……隻是很少會有人把這些傳說當真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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