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再見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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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陽說的口幹舌燥, 好不容易也沒讓戚觀水同意在原地等他。
天道宗果真沒有派人來追蹤,他們兩個一路順著無盡海的支流到了東川城城外, 在荷葉茂密處停了下來。邢陽想的是他先進城買身衣物,前後不過十幾分鍾的事兒,結果話一出口就惹了禍。
少年還是多年前的秉性,哭哭唧唧的像是個小淚包, 坐在荷葉上,睜著一雙黑漆的眼睛,目不轉睛的看著邢陽哭。他不說話,也不用說話,邢陽的心早就軟透了, 蹲下來給他順毛,想了想幹脆把褲子也脫了下來——褻褲留著——然後給戚觀水穿上了。他用荷葉裹了裹身體,歎息道:“走吧走吧, 一起進城, 反正也沒人認識我。”
戚觀水抱住他的腰, 下巴埋在他頸窩裏,悶悶道:“我把衣服還給你的話, 你能保證一炷香的時間內趕回來麽?”
邢陽忙不迭的點點頭。少年就再把衣服脫下來。邢陽動作飛快, 套上衣服禦劍往外走, 走兩步就忍不住回了頭,少年蹲坐在荷葉上, 露出結實、削瘦的身體, 像隻被拋棄的小狗, 眼巴巴的看著他。
邢陽衝他揮揮手:“等我回來。”
戚觀水露出一個羞澀的微笑,也衝他揮手。他動作逐漸慢了下來。邢陽不敢耽誤,背影也很快消失。少年在荷葉上戳了一個洞,輕聲道:“這次可不要再食言了呀。”
邢陽抱著衣物往外跑,店老板跑了兩步沒追上,扯著嗓子喊:“客官——!您的錢——!”
邢陽揮揮手:“不要了不要了!”
他估摸著時間,心裏著急上火。人間大城大多有明文條例,東川城上空禁止禦劍升空,邢陽隻能靠兩條腿,他跑得氣喘呼呼,眼前忽然出現一紮稻草,帶著一片紅豔豔的小果子跟他擦肩而過。
邢陽腳步不由自主的停了停,扭頭道:“哎!糖葫蘆幾文一串?”
山洞中他輕聲誘哄過,說出來之後要給戚觀水買串糖葫蘆。
“三文。要幾串?”
“兩串。”
小販幹脆利索的一彎腰,給他抽了兩串大的。紅潤圓溜的山楂上粘了一層糖霜,邢陽接過來,剛準備掏錢,眼前忽然閃過一道黃色的影子——
邢陽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了那東西的尾巴!
那毛茸茸的東西吱的慘叫一聲,兩隻後腿蹬著邢陽的手,抓出了一片血痕,它尖嘴裏還叼著從邢陽手裏邊搶過來的糖葫蘆,被抓住了都沒放開。
是隻狐狸。
邢陽猶豫了一會兒,提溜著晃蕩了一下。小販將將反應過來,憤恨道:“又是這隻狐狸!不知道什麽時候過來的,搶了我好幾串糖葫蘆,真是不給人活路,我小生意哪能經得起這麽折騰?今個兒還要多虧了公子,抓住這東西——”他貪婪的舔了舔嘴,伸手想要抓那狐狸的後腿:“看樣子是要成精了,不知道了吃了會不會增長壽元。”
狐狸吱吱亂叫,更使勁兒的掙紮。
邢陽後退一步,把狐狸藏到了身後,“這狐狸是我抓的。”
“哎,說的也是,誰抓著就是誰的,誰讓我手慢呢。”小販遺憾的彎腰把糖葫蘆扛到了肩膀上,拿了錢就一邊叫賣一邊走了。
邢陽一隻手提著狐狸一隻手抱著衣物,半分都不敢耽誤,喘著氣道:“點春?”
他還記得,當時……當年他在洛城勾欄街的街口,險些被這隻狐狸刺傷。
狐狸不動彈了,翻著白眼裝死,邢陽抓著尾巴搖搖:“別裝了,裝得像點也成啊,嘴裏的糖葫蘆吐出來先。”
狐狸忽然使力從他手中掙脫,落地化形成了個紅衣少女,眉間一點朱砂,雪白的牙呲著,叼著那根糖葫蘆的竹簽。邢陽停都沒停,繼續往前跑,又不是什麽熟人,湊巧遇到了而已,眼看著一炷香的時間要過去了,他家阿水還孤苦伶仃的坐在荷葉上呢。
“你等等!”點春一跺腳,跟著跑了上來。
邢陽邊跑邊道:“有事麽?有事改天說,我這裏挺急的。”
兩個人肩並肩往外跑,點春氣都不喘:“哎,我問你。你怎麽來東川城了?”
她語氣熟絡,一邊問眼珠子一邊咕嚕嚕的轉動。
邢陽反問道:“我跟你很熟?你當時不是被那個老乞丐帶走了麽?”
兩個人跑過街口,很快就要抵達城牆,點春指肚按在竹簽上,泛白了一小片,她有些不自在的捋了捋被風吹起來的頭發:“我夫婿好得很,用不著你管。”
“……”邢陽一拱手,“不熟就好,有緣再見。”
才他們剛好抵達城牆,邢陽抽劍,一步踏上,正準備遇劍而起,點春忽然縱身一躍,抓住了邢陽的褲子——
少女死死抱著他的大腿往下拽,著急道:“你來的時候帶著那個小孩兒麽?”
邢陽心神一動,哪個?
點春仰著脖子看他:“就是那個血……血能救人的那個!你讓他給我一些血好不好?我、我用我的皮毛跟你換!”
妖修跟人修不一樣。他們自山林迷蹤誕生,修煉初始靠的就是一身皮毛,大多妖修化了形後就會把皮毛脫下來、藏起來,身死也不動。諸如狐狸、黑熊這一類的精怪皮毛,在人間界都是萬金難求的。
這隻狐狸下了血本。
邢陽不為所動,禦劍往上走。遠遠的有守城的士兵看見他們,舉著□□往這邊趕:“城內禁禦劍!”
“你說話啊!你到底換不換?”點春兩腳離地,兩隻手擼住邢陽的褲子,糖葫蘆又被她叼回了嘴中,說起話來像是從牙關擠出來的。
邢陽無奈道:“你說的那個沒跟著我過來,放手吧,趕緊走,不然咱倆都要被……”
他停住了。
點春的臉上慢慢浮現起了一個苦澀、絕望揉捏在一起的奇怪神色。她沒哭,咬著竹簽,輕輕地哦了一聲。但是也沒鬆手。
諸多術法中邢陽最愁的就是禦劍——他胃不好,飛的快點下來就得吐。東川城中又有禁咒,多多少少限製了修真者的活動,這會兒功夫了他們才剛到城牆一半。
邢陽心裏著急上火,點春看上去沒什麽防備,踹一腳說不定就下去了,他思量了一會兒,還是沒忍心下腳。這個高度要是反應不及時,說不定就能摔死。
就在這時候,遠處忽然有光遙遙一閃,邢陽瞳孔瞬間放大,一手提溜起點春後領子,一手飛快收劍落地,於此同時那光點暴漲,瞬間燒開半徑將近十米的火焰!邢陽臉上一痛,熱浪迎麵而來,吹得他頭發瘋狂飛舞,竟發出了細微的交錯聲,恍惚中一道快如閃電的長物擦過他手臂,在他身後繞過一個巨大的彎道,衝著他的後背撞了過去——!
邢陽側身躲開,火光電石間辨認出了那長物——竟然是一把金剛杵。遠處有一人將飛去的金剛杵接在了手中。邢陽手臂被劃了一道口子,濕漉漉的血順著衣袖滴落在地上。
來人是個和尚。他青衣素白,耳垂豐厚,單手立於胸前,一百零八子持珠纏繞幾圈。九道戒疤點在青白的腦殼上,眼睛是粘稠的蜂蜜色,兩條濃眉像是把鋒利的劍,到了末尾微微挑起,平白無故的就讓人覺得風流;表情卻是個長滿了青苔、內裏早就生了鏽的銅鍾。
這時候烈日剛剛行過中天,巍峨古老的城牆投下龐然、陰冷的影子。邢陽抓緊了手中的劍,心想完蛋,阿水準要哭。
而他腳邊點春抬頭,雙目無神,怔怔道:“……我的夫婿,快要死了。”
這和尚很快便行至兩人麵前。近了看邢陽才發現這和尚年紀不大,麵容估摸著也就是十六七歲。
他心裏苦笑一聲,剛才那一擊明顯來者不善,“小師父這身穿衣打扮,莫不是佛陀宮的人?”他下一句想提提陀從楓陀幼琳,結果沒想到那小和尚理都不理他,舉著金剛杵,抬手就衝著點春腦袋打了過去!
點春跪在地上,雕像一樣動都不動,眼看著就要被敲碎腦殼。邢陽抬手一當,刀劍爭鳴聲驀然響起,震得人耳朵發麻——
那小和尚微微偏頭,嘶聲道:“妖修殘害人命上百,何必護她?”
點春抬起一張怨恨的臉,伸手拽住邢陽的褲子,嘶啞道:“這和尚看不慣我與我夫君……人、妖結合,已經追殺了我們足足半月!如今血口噴人,居然已經信手拈來了!”竹簽上的細刺紮進了她細膩的手掌,她渾然不覺,扭頭向那小和尚,聲聲啼血:“你佛陀宮自詡正義,我夫君可曾傷過無辜人的性命?!放我們一條生路,怎麽就這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