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離他遠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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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莫測

    局裏配的桑塔納是祖傳的, 用了二十多年至今還堅守在崗位上,開起來底盤響的像是在跳蹦迪。嚴靖坐在車上, 隻覺得火冒三丈,恨不得把這破車拆吧拆吧趕緊丟進廢品站。

    一大清早隊裏小劉火急火燎的來了電話,說華沙那邊出了命案,他牙刷了一半就跑了出來, 現在還滿嘴都是牙膏的薄荷味。

    手機叮叮咚咚的響。

    “嚴隊到哪了?三隊四隊的人已經齊了,張隊在往這邊趕。”

    “嚴隊你怎麽還沒到?現場保護好了您趕緊過來吧我們快控製不住了!”

    嚴靖火冒三丈的盯著前邊動也不動的龐大車海, 一隻手把方向盤上的套子給捏變形了, 他給小劉撥了過去:“叫什麽叫?哭什麽喪?我過不去!洪橋這裏堵的全他媽是人肉餅!”

    “嚴隊啊!這裏比人肉餅好不到哪去啊!張隊都吐了!”小劉隔著手機嚎了一嗓子,手機那邊嗚嗚泱泱的一片嘈雜聲,嚴靖揉揉眉毛說:“行了別嚎了,拍照片發給我我先看幾眼, 九點多就到了, 注意現場,別讓張寧川進去。”

    “張隊已經進去了!”

    嚴靖眉頭一挑,把電話扣了。

    小劉動作很快,幾條彩信刷刷就發過來了。嚴靖用了三年的老手機好一會兒才刷出半張來, 氣得他太陽穴突突的疼。

    已經刷出來的半張照片上隻有一顆女人的頭。

    長發, 看不清五官, 裸露部分的臉部肌膚已經出現屍僵但是很完整, 下頜部關節固定, 脖子一整片紅黑色的肌肉, 青色的血管半鑲嵌在裏邊——這一部分的皮膚被剝離了。

    嚴靖眯起眼睛。重頭戲估計在後邊。對於普通人來說這種照片可能比較重口, 但是刑警隊裏大多數人都是司空見慣的,隊裏有個半大的小丫頭最喜歡就著這種照片吃麻辣香鍋——

    嚴靖沒試過,但是據說很下飯。

    這點東西不至於讓張寧川吐出來。

    咚咚。

    有人在敲他車窗。

    嚴靖暴躁的把手機放下去,把車窗打開皺眉道:“有什麽事兒麽?”

    敲窗戶的是個眉眼清秀的年輕人,笑道:“先生,我搭個車麽?”

    “洪橋上搭車?你睡醒了麽?”嚴靖道。

    手機又叮叮接了幾條短信,嚴靖低頭掃了一眼,發現第一張都還沒刷出來。外邊那個年輕人露出歡快的笑容:“先生,我可以幫你收一下短信。”他搖搖手中嶄新的手機。

    嚴靖頓了一下,冷著臉把車鎖打開了。

    年輕人繞到另一邊打開副駕的門,坐了上來。他手裏拎著個灰撲撲的旅行包,套著一件白T,坐在即將爆炸的嚴靖身邊笑:“林行淵。”

    嚴靖心想我管你叫什麽,道:“把你手機號碼報一下,收到彩信給我。”

    林行淵盯著他沒有說話。這個年輕人其實非常漂亮——估摸著是二十出頭的年紀,眼睛烏黑錚亮,像是河水中衝刷通亮的黑色石子。

    他沒有動。

    嚴靖有些疑惑的瞅了他一眼。

    林行淵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路通了。”

    嚴靖一愣,轉過頭去發現前邊的車輛果然都開始移動了,他踩下油門:“下了洪橋你下車,我這裏有急事兒。”

    林行淵偏頭笑道:“我也要去華沙。”

    “你怎麽知道我要去華沙?”嚴靖問道。

    “我剛剛看到你收到的那半個彩信了。”林行淵笑道:“你是刑警對麽?出命案了?”

    嚴靖簡略道:“嗯。你去購物?”

    “跟你一樣,幹活。”林行淵側頭看了一下窗外。嚴靖眼角餘光中看到了他後邊留的一條百歲辮,心想這個年代還有人留百歲辮?隨口問道:“幹什麽活兒?”

    “清潔。”

    嚴靖沒有再搭話,他專心致誌的開著車。

    “你手相不錯。”林行淵偏頭,一隻手覆蓋在了嚴靖的手上。他手涼的厲害,嚴靖感覺像是一片終年不化的雪覆了上來,滲透骨髓的寒冷又意外的清爽,這隻手像是被切下來單獨丟在了冰天雪地中。

    青年撫摸著嚴靖幹燥的手掌,眼睛愜意的眯了起來,繾綣的像是在撫摸情人的柔荑。嚴靖不知道怎麽的心裏一涼,把手往裏縮了一下,奈何青年看似輕柔的撫摸,實際上卻把他的手捏的死緊,愣是沒讓他把手抽出來。

    “骨間肌很靈活,經常拿槍吧?”林行淵兩隻手都伸過來了,在嚴靖的一隻手上捏來捏去:

    “嗯?嚴靖?”

    嚴靖心想他說過自己的名字麽?他剛想讓林行淵把手拿開,就忽然感覺到了一陣寒氣——不知道從哪裏來,不同於車裏的空調冷氣,而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寒冷。他打了個哆嗦。

    林行淵把手鬆開了。

    洪橋離著華沙不遠。中間隔了一片拆遷區,嚴靖闖了個紅燈,很快就到了。林行淵瞧著華沙大廈前邊的警戒線,爽快的下了車。嚴靖沒空管他,把手機裝進口袋就匆匆下了車,不遠處小劉看見他,衝這邊揮了揮手。

    嚴靖抬腿就想走,卻被林行淵按住了肩膀。

    “嚴靖,”林行淵後背靠在破舊的桑塔納上,他要比嚴靖矮上半個腦袋,抬起頭來的時候整個人也散漫:“你知道麽,我特別討厭露陰癖。”他拉長了聲音——

    嚴靖下意識的看了看自己的褲襠。

    林行淵無聲的笑了一下,拉著他的領帶迫使他低下了頭:“我是個知恩圖報的人,謝謝你的車。作為回報,我給你的忠告是,不要去四樓。”

    他揮揮手,提著背包就轉身走掉了。

    嚴靖有些莫名其妙。

    小劉噠噠跑了過來:“哎呦我的嚴隊,咱趕緊過去吧?張隊已經進去好一會兒了。這次真的是鬧大了!”

    嚴靖把手機塞到兜裏,給了小劉後腦勺一巴掌:“走吧。”他跟在小劉後邊,不遠處華沙大廈已經被圍了起來,警戒線後邊還堵著一層看熱鬧的人群,大多都拿著手機錄像。

    他邁進警戒線的時候,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

    林行淵已經不見了。

    “死者是露陰癖?”嚴靖邊戴橡膠手套邊上電梯:“死者?女性?”

    “是,張隊那裏送來的資料,男女比例14:1的露陰癖,女性本來就很罕見,”小劉跟在他後邊:“所以死者的前科很好查。”他指指旁邊:“兩個月前,就是五月十八號,死者從華沙被帶去了警局。”

    “警局?”

    “片警,小地方小案子,批評教育,沒往上報。”小劉劃拉了一下筆記。

    嚴靖點點頭:“繼續。”

    “華沙早上九點半開門,七點清潔工開始工作,發現屍體是在七點五十三分,嗯這個時間不是很準確,我記下來了。”小劉邊寫邊道:“隊裏接到報警是八點零一分,這個有記錄。”

    電梯叮咚了一下。

    到六樓了。

    張寧川就坐在電梯正門口,看見嚴靖就刷的一下站了起來。“老嚴啊!你可算來了!”男人熱情的笑道,一邊引著嚴靖往裏走一邊道:“我記得你喜歡吃片鴨是吧?”

    嚴靖掃開他的手。他跟張寧川是老同學,兩個人上學的時候就不大對付。嚴靖做事有條不紊,大學四年上課寫的筆記碼的整整齊齊,大掃除一個人能包攬全隊上下的活兒,堪稱二隊首席全職保姆。張寧川跟他相反,大一就出了櫃,把家裏鬧得天翻地覆,現在一個人瀟瀟灑灑的過日子,襪子三十雙存一個月才擱洗衣機裏攪和攪和,出門倒是幹淨,浪起來能把整個魔都的gay吧蕩漾一遍。

    張寧川伸出手把領帶往下扯了一下,扭扭脖子露出喉結:“下班之後咱倆去搓一頓?”

    嚴靖拿著小劉的筆記翻看,沒說話。

    兩個人一路進了女廁。

    盥洗槽上一共五個,四個正常高度,幹淨無水漬;最左邊一個乘輪椅者專用的,前方邊緣正中間,端端正正的放著小劉拍給他的人頭,後邊的凹陷下去的水槽中,碼著整整六排暗紅色薄厚均勻的肉片。

    嚴謹一陣反胃。

    張寧川:“怎麽樣?片鴨走起?”

    嚴靖心想他這輩子都不會再去吃片鴨這種東西了。張寧川道:“該采集的指紋腳步痕跡科的人都已經采完拿走了,現場遺留物隻有一枚戒指,也已經被帶回去了。”

    旁邊跑來個氣喘籲籲的小警察:“嚴隊張隊,那邊說四樓發現了血跡,要不要帶人去看看?”

    嚴靖一愣:“四樓?”

    ……

    林行淵叼著一根棒棒糖,溜溜達達的跑進了被封鎖的華沙大廈。

    “你鬧什麽別扭?”林行淵順著樓梯往上爬:“嚴靖陽氣重,我就喜歡他身上那味,甜的跟加了三倍糖的牛奶一樣,有本事你也散發點陽氣讓我舔啊?”

    “……”

    “你有麽?沒有就閉嘴真的——你剛才嚇到人家了。”他舔了舔嘴唇:“皺眉的樣子真好看,像是個嚶嚶哭著要抱抱的小可愛。”

    邢鳩冷淡的走在他身邊:“……身高一米八三的小可愛?”

    林行淵冷靜道:“你閉嘴,就是小可愛。我跟了他三個月才剛剛摸到他的手,軟軟的甜甜的,不是小可愛能有這樣的手?”

    “……”

    “四樓現在應該沒幾個人,”林行淵從包裏掏出一把三尺長的劍,提溜白菜一樣提溜在手中:“幹完這票我請你看我吃小龍蝦。”

    “你小心點,不要被別人發現了。”邢鳩提醒道。

    林行淵笑眯眯的點點頭。

    二

    林行淵溜溜達達的就進了四樓女廁。他把背包放在地上,拉開拉鏈把東西稀裏嘩啦倒了一地,翻找了半天,一拍大腿,惋惜道:“哎呀!我昨天畫好的符籙忘帶了!”

    邢鳩斜倚在女廁門口,麵無表情的看著他演戲。

    他身高腿長,黑襯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結實的小臂,整個人都透著一股禁欲的氣息。鐫刻似的五官俊美異常,低垂的眼睫卷長,濃密的像是一片森林。

    可惜正常人都看不到他。

    男人低聲道:“你今早出門的時候把符籙掏出來放桌子上了。”

    林行淵歡天喜地道:“那就沒辦法了,看起來我們隻能一劍下去了。我就知道會有這一天,斬我我都特意帶過來了!”

    “……”邢鳩看著他到一樓就提溜在手中的劍,沒揭穿他:“鼠須筆跟朱砂不是都帶了麽?現在畫還來得及。”

    “邢鳩,”林行淵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師尊他老人家的教誨,你可真是一句都記不得了。‘畫符不知竅,反惹鬼神笑’,我出門外在,隨隨便便畫幾張符籙,萬一學藝不精給師尊丟臉怎麽辦?”

    青年站起來,臉上開玩笑的表情還沒有收回去,反手就是一劍,幹脆利落的捅碎了盥洗盆前的玻璃——

    隨著一聲尖銳的女音,鏡子的碎片嘩啦啦的碎了一地,露出了一張慘白的年輕女人的臉,紫黑色的嘴唇咧開到了耳邊,露出了黏膩的舌頭跟暗黃色的牙齒,喉嚨深處傳來一陣喑啞的嘶吼,像是野獸一樣低聲咆哮。

    林行淵眉頭一皺,一劍一劍的捅上去,把這張臉割的支離破碎,年輕女人的麵孔上冒出黑色的煙,肌膚逐漸脫落,嘴中冒出幾個零碎的句子。

    “我嘶……愛……愛你啊……”

    “我不想……不想嘶……嘶……不想……”

    人臉很快就消失了,林行淵卻是皺著眉,若有所思。邢鳩問道:“怎麽?”

    “不是這個。”林行淵道:“死在六樓的女人,不是這個。”

    他伸手摸了摸還黏連著幾塊碎片的鍍層,輕聲道:“這玩意兒叫半魂,就是受驚之後可能會留下來的東西。大多數的半魂都是哭哭啼啼梨花帶雨的,這種鬼樣子的倒是第一次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