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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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平靜的一夜過去,第二天上午,用早飯的人聚在客棧一樓,議論紛紛:
    “昨晚你們聽到了動靜沒?”
    “鬧得這麽大,怎可能聽不到?我一宿不敢睡。”
    “藩國妖人潛入城來作惡,哪個能睡得著?”
    “聽說這次遭殃的是宋典史家的千金,難怪驚動了神甲軍。”
    “哼,前些時日,那些百姓人家女兒被糟蹋枉死,衙門隻派衙役捕快來敷衍了事,非得等官宦千金出事,才肯出動神甲軍。”
    “沒辦法,百姓女兒家不值錢……”
    在角落處,陳有鳥獨坐吃東西,開口問道:“那些妖人來自哪個藩國?”
    有人見他是個外地人模樣,回答:“中山好色,伏猛嗜血,昨晚兩個自是來自中山國。”
    陳有鳥又問:“他們經常進城為禍?”
    “以前少,近年來頗為頻繁。大概是朝廷要削藩的緣故,激怒了兩國,所以來城中作亂。”
    有人憂心忡忡地道:“昨夜死了一個妖人,勢必掀起軒然大波,招惹到中山國報複,那咱們就慘了。”
    陳有鳥眉頭一挑:“妖人為禍,斬殺有什麽不對?”
    那人歎一聲:“話雖如此,可我們隻是想過些安穩日子而已。”
    這正是典型的民間市井的思維邏輯,非不得已,總想著忍氣吞聲,息事寧人。
    陳有鳥說道:“等朝廷大軍來到,應該就好了。”
    “嗬嗬,老弟,我看你還是太年輕,哪懂得這些?兩大藩國經營千年,高手如雲,怎麽可能說滅便滅?當戰事起,老百姓的日子更難過了。”
    陳有鳥聽著,竟無言以對。
    那邊桌子上,有人低聲告誡說話的夥伴:“老胡,一大早你就喝酒,怕是喝多了,關於時局戰事的話也敢妄議?被人告去衙門,你吃不了兜著走,說不定還連累我們吃官司。”
    老胡臉色頓時一緊,訕訕然閉嘴,不敢再吭聲:衙門的衙役捕快們奈何不了藩國的妖人,可抓捕起老百姓來,那叫一個手到擒來!
    陳有鳥失去了吃食的興趣,放下碗筷,上樓收拾東西,準備啟程出發。
    目前的時局大事的確不是他所能了解的,更沒有什麽觀點道理可爭,他早已遠離了那個“鍵盤在手,天下我有”的網絡時空。
    現在的手裏,拿著的是劍。
    所以昨晚義憤之下,揚眉劍出鞘。
    如此罷了。
    一刻鍾後,陳有鳥帶著畫眉下來。外麵老覃已經操辦好各種瑣事,備好馬車,恭敬地候在那裏了。
    “老覃,走吧,直接出城,北上京城。”
    “明白。”
    馬車駛動,碾上了厚厚的積雪。
    今日雖然雪暫停,但風頗大,天上彤雲密布,恐怕還有大雪將下。
    這般天氣,對於別的商旅行客來說極為惡劣,難以出行,但陳有鳥不在乎,走便是了,抓緊時間,早日抵京,準備考試。
    出城時盤查比入城的時候更為嚴苛,大隊人馬把守,刀槍凜然。
    陳有鳥見狀,卻覺得這種陣仗有點“裝腔作勢”之意。城內出了如此禍亂,妖人一死一逃,真嚴格的話,該是封城不準出入,城內全方位緝捕才對。
    開了城門,不就等於開了口子?
    不過魯雲郡與藩國接壤,那麽多年下來,雙方私底下怎麽可能沒有接觸,以及某些見不得光的聯係?
    天底下,本沒有新鮮事。
    但陳有鳥管不到這些事,不封城,離開便是。舉子功名的身份依然有用,沒有遭受多少詰難,順利出城。出城沿著官道北上,到了午間,天空又開始落雪。
    馬車便迎著風雪而行。
    這一路風雪無阻,頗為順利,官麵上的事,陳有鳥直接亮出身份通過;至於別的,老覃足以搞定。經過這段時日的領悟與浸淫,其劍法更上一層樓,隱約有返璞歸真的意味了。
    破而後立,棄而重拾。
    但越是如此,老覃更意識到那巨大的差距,對於先生就越發尊敬。
    先生的劍,那是超越凡俗的劍。
    一月末,開始冬去春來,他們終於趕到了壽安郡,距離京城壽安城,隻剩下幾天的路程了。
    會試在二月進行,計算時間,倒還充裕的,不用趕得太急了。
    ……
    赤龍河,此河寬闊奔流,是北方區域最大最長的一脈水係。傳說中,為上古時期一條赤鱗真龍死後所化,千百年來,流傳著各種各樣的神話故事,頗具神秘色彩。
    越過赤龍河,再有五日路程,即可抵達京城。
    日暮時分,黃安渡頭,風掀翻起黃中帶紅的浪花,一片片的,看上去,真如龍鱗一般。
    “先生,我打聽過了,過河的大船隻在白天行使,現在隻得小船,裝不了馬車。”
    老覃稟告道。
    站在水邊,風吹獵獵,陳有鳥眼眸中藏著一抹憂色,他擔憂的不是過河的事,而是畫眉。
    隨著一路北上,接近京城,畫眉的狀態就越來越不對勁,原本休養得大有好轉的神魂,竟變得反複,又有了惡化的跡象;她的精神勁頭也不不好,甚至會做噩夢,驚醒過來……
    這可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
    畫眉在害怕,雖然她從不曾說出來。
    陳有鳥知道她在害怕什麽。
    人道興盛,皇權統治,而京城,正是皇權製度的核心所在,那氣息衝天而起,沸沸揚揚,如垂天之雲。
    這對於任何修行者而言,都是極大的壓製。
    否則的話,四大道場怎會放下身段,聽從安排,組建了道庭,要聽朝廷的號令?
    “天師”的名號聽著威風,可是經過皇帝冊封,那意味就不同了。
    敕封者與被敕封者,上下屬關係明顯得很。
    前麵說過,內幕是現在的天師隻是道場推出來的一個“工具人”,名為“小天師”,這正是龍虎山方麵的一個應對之策,同時也是無奈之舉。
    要不是天道規則,氣息變幻,以真人,以及道君們的通天本領,早殺進京城,翻雲覆雨間改朝換代了。
    他們現在是真做不到,甚至真身都不敢輕易現身於俗世,以免遭受壓製和汙染,從而使得道行敗壞。
    道行越高,反噬越大。
    方外與世俗,在這天道之下,竟構成了一種尖銳的對立,大有“勢不兩立”的架勢。
    至於一般的修行者,隻要沒跨入化神境界的,倒沒有多少感受和限製。
    陳有鳥已然化神,在俗世生活,本該受到衝擊壓製,可他情況特殊,偏偏考取了功名,獲得了皇權龍氣的認可。又在《文心雕龍》的中和之下,兩種本來對立的氣息竟取得了微妙的平衡,得以共存。
    畫眉的情況又不同,她為龍女,身懷龍脈靈蘊。
    雖然有個“龍”字,但此龍非彼龍,皇帝被稱為“真龍天子”,他的“龍”,想要強大,就得吞噬原始的“龍”。
    所以,納龍女入宮為妃,是皇帝本能的追求,並且多多益善。
    三年一度的天下選秀,並不是找美人,核心正是找龍女,隻不過其中很多信息,凡俗不知道而已。
    換句話說,畫眉進京城,豈不等於送羊入虎口?
    少女懂事,不願讓陳有鳥為難,是以從不明言。
    可陳有鳥意識到後,頓時反應過來:自己犯下了個錯誤,必須找到解決之道。
    最簡單直接的方式,便是與畫眉成親,真正圓房。但以畫眉眼下的身體狀況,那樣的話,每一次行房,都等於陳有鳥在蠶食畫眉剩下的龍脈靈蘊,多次之後,當龍脈靈蘊被掠奪一空,畫眉就此成為凡人。
    這樣的事,陳有鳥怎麽做得出來?
    長遠的辦法,自是等畫眉養好身子,而陳有鳥又考到了更高的功名,仕途青雲直上,達到能封妻蔭子那種,妻子獲得誥命,自然也能獲得皇權製度的認可了。
    然而這個路子,需要很多的時間,當前帶著畫眉入京都難,何談以後?
    思前想後,始終不得兩全法,陳有鳥愁眉不展。
    忽聽到一把蒼老聲音叫道:“這位公子,可是要渡河?”
    陳有鳥看去,見一位老艄公,麵皮黝黑,滿臉褶子,一時間都認不出是多大年紀,搖搖頭:“我有馬車,要明日上大船。”
    老艄公看到了停在不遠處的馬車:“原來如此,那就沒辦法了,我這船小,裝不下車馬。”
    他不願離開,還想招攬生意,又道:“我看公子儀表不凡,卻麵有憂色,莫非是擔憂前途,怕考不上?”
    陳有鳥笑了笑,反問:“老丈怎麽知道我是個考子?”
    老艄公笑道:“會試在即,這段時日,老朽可見過不少……”頓一頓,接著道:“這附近有座廟,名為‘神女廟’,遠近聞名,十分靈驗,不少考子到此,都會坐船去祭拜神女,獲得祝福與運數。公子,你要不要去拜一拜?俗話有言:拜得神多自有神庇佑!”
    陳有鳥問:“江河之處,不都是建龍王廟的嗎?怎麽這裏的是神女廟?”
    老艄公解釋道:“神女,實則便是龍女。”
    聞言,陳有鳥心一動,起了念頭:“如此,那我可真要去拜一拜,討個吉利了。”
    於是吩咐老覃幾句,讓他留下來看守馬車,然後帶上畫眉登上小船。
    “公子、小姐,你們坐好咯!”
    老艄公很熟練地嚷一聲,船槳劃動,船隻朝著上流方向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