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和幾乎所有城市一樣，即便是在托斯卡納，貧民窟裏也隨處都是酸臭的空氣、擁擠且破舊的建築、由於年久失修而坑坑窪窪的地麵；這裏家家戶戶大門緊閉，充滿了包含警惕的壓抑氣息，卻也令蘇文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就連這種熟悉感本身，也實在是太令他熟悉了，見到鮮血的時候如此、聽聞到戰爭的時候如此，現在也是如此。可直到如今，他也無法回想起關於自己穿越前的一丁點事情。

    或許是個出身貧寒的雇傭軍？

    蘇文默默猜測。

    等這些事情結束後，還真是有不少東西要跟係統好好探討下了，自己需要知道的情報，尤其是那些先前被刻意隱瞞的，一個也不能少。

    蘇文悄無聲息地放下了手中的短程狙擊槍，但槍口的棱鏡陣列並沒有停止預熱，也就是說，隻要他想，完全可以在一秒鍾內再次進行瞄準和開火。這是光學武器的最大好處，高效、精準、無聲、幹淨，缺點也很明顯，非真空狀態下能量隨距離衰減嚴重，而且害怕惡劣天氣，比如霧霾。

    而這邊，經過了片刻的猶豫，莉蒂西婭終於還是跟隨著半精靈老嫗進入了庭院。

    雖然破舊，但畢竟是封閉的院落，加上這個老嫗肯定不是個普通的老年半精靈婦女，因此當蘇文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看不到裏麵的景象時候，他沒有感到意外。

    “坑爹係統，把裏麵的所有生物都標記出來。”

    “無法做到，在非正麵接觸狀態下，我隻能標記事先做出過標記的物體。”

    “那我自己來，你看好莉蒂西婭，如果她有什麽危險，就通知我強攻。”

    說完，蘇文抬手在空氣中虛劃，拉出了納米裝甲的全係操作係統，在片刻的點擊後，那雙透明的手掌閃爍了半秒鍾，隨後恢複原狀。他前衝兩步，高高躍起，左手手掌如同紮根般緊貼牆壁，隻是一個屈伸，就將自己的半個身子拉過了圍牆的高度，把視線投入院落當中。

    院落不大，到處都是陳年的汙垢，大大小小破爛的雜物堆砌讓原本就捉襟見肘的空間顯得更小，光是落腳都有些困難，除此之外再無特點。若隻是單憑一眼看上去的印象，蘇文絕對不會認為這裏有什麽不尋常，但事實證明，係統先前提供的線索很可能確有其事，而這個地方，說不好正是異族的一處秘密據點。

    蘇文盤算著若是將這件事情匯報給托斯卡納官方，能不能刷個良好市民的榮譽稱謂來當當，畢竟初來乍到，為了以後的發展著想，擺脫以往在特裏底斯的惡名還是很重要的。

    此時，半精靈老嫗正站在破屋門口，神色中掩飾不住的激動。

    “看來今天早上的征兆真的應驗了，這可是幾年來頭一遭，我的小姑娘，你為什麽不進來？外麵人多眼雜，可不是說話的好地方。”

    莉蒂西婭的神情仍有些緊張，他的右手一直放在上衣的口袋裏，如果蘇文沒有記錯，那裏放著她寸步不離身的寶貝格洛克18，這種警惕心理讓蘇文還算滿意。

    她側身，雙眼瞥著被老嫗關上的木門，輕輕搖頭。

    “這裏不會有人的，老奶奶，我隻是來問些問題，隨後就離開。”

    “哦，精靈神在上，小姑娘，你真的沒必要這麽緊張，我知道……這裏看起來有些糟糕。”老嫗意識到了莉蒂西婭的警惕，她局促地用手背搓著自己那身破舊的大衣，“但既然你得到了神明的啟示，那麽就是被神明選中的孩子了，我想我可以把這裏的情況向你如實相告。”

    “如你所見，一個聲音——也就是神明派來的精靈使者，把你指引到了這裏，因為這兒不僅僅是一座破房子，更是精靈神在托斯卡納的眼睛，在房屋的地下室裏，存放著精靈神的信物。如果你現在能夠和你的精靈使使者對話，她會告訴你我說的全都是實話，我們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等待像你這樣的覺醒者的到來，而你們，則正是精靈一族複興和洗刷恥辱的希望！”

    越說到後麵，半精靈老嫗愈發激動，臉上充滿了皺紋的老肉一顫一顫。

    莉蒂西婭低頭沉默了片刻，然後抬起頭來。

    “這個地方，有多少我們的同類？”

    老嫗微笑著答道：“隻有我和我的孫女，她叫伊蓮達，是我撿來的孩子，隻是……她的身體不太方便，不能出來見你。快跟我進屋吧，我會將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然後給予你竭盡我所能的幫助。”

    莉蒂西婭終於點了點頭。

    “好。”

    老嫗在得到了肯定的答複後，並沒有立刻進入舊屋，而是拖著不太方便的腿腳回到了院子門口，打開了一條縫隙向外張望，在確認街道上沒有任何人在後，這才小心翼翼地把門關上，並且上了鎖。然後，她推開了木屋的房門，帶著莉蒂西婭進了屋子。

    蘇文沒有立即采取行動，早在方才，他便命令係統在莉蒂西婭和老嫗的身上做了充足的標記，舊屋內的構造也被解析得清清楚楚，係統給出的結論是威脅性極低。這個結論說明，這裏確實和老嫗所說的那樣，除了一個隱蔽的地下室之外，沒有任何包含危險的玄機。

    借助著納米裝甲的高精度解析畫麵與係統的輔助，即便視線受阻，蘇文還是能夠清楚觀察到兩名半精靈在進入房屋後的動向：那名半精靈老嫗在側廳拉開了通往地下室的活板門，而莉蒂西婭在與她進行了簡短的交談後，彎下腰小心翼翼地走下了扶梯。

    這個過程中，從兩人的對話聲裏，還夾雜了一個頗為稚嫩的女聲，大概是老嫗口中的孫女。

    “我需要看到裏麵的實際情況。”

    “這我做不到，宿主，不過我已經采取了行動，一個納米機器人已經和他們一起進入了地下室，隨時可以為你進行視頻轉播。”

    對此，蘇文有些意外。

    “做的不錯。”

    ——

    當視頻通過無線電接入蘇文的納米裝甲，他的眼前出現了仿佛身臨其境的高精度畫麵時，蘇文臉上的表情有些凝固，隨後緊緊皺起了眉頭。

    不是因為這裏有什麽危險，而是因為……老嫗口中的孫女，那個名叫伊蓮達的小女孩。

    顯而易見，這也是個半精靈，即便年歲尚小，看起來十歲都不到，但她的臉型已經是個十足的美人胚子——如果不是因為那些猙獰的傷口、滿臉的死皮，以及兩個成為了黑乎乎孔洞的毫無生氣的眼睛，那麽她一定十分可愛。除此之外，這名小女孩沒有雙腿，也沒有雙臂，她躺在地下室破舊的床榻上，身上蓋著薄被單子，本應該是手腳的地方什麽也沒有，令她看起來就像是個猙獰的蟲蛹。

    雖然蘇文無法透過被子看到這名半精靈女孩的身體，但是在見到了她那張顯然受過無數折磨的臉後，他並不認為這名女孩是先天殘疾。

    莉蒂西婭的反應不比蘇文好，她臉色極其難看，雙眼圓睜，左手不自覺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的身邊，傳來了老嫗輕輕的歎息。

    “四年來，除了我之外，你是第一個見到伊蓮達的人了。看看她，原本是多好的一個孩子，如果不是那些肮髒的人類做的好事，再過幾年她會和你一樣漂亮。”

    老嫗說著，緩緩在床邊的藤椅上坐下，輕撫著女孩那張比最粗糙的樹皮還要可怕的臉，為她擦拭掉上麵微微滲出的濃水。

    床上的女孩輕輕蹭了蹭老嫗的手掌，似乎很開心。

    “奶奶，有客人來了嗎？”

    與魔鬼般的外貌相比，她的聲音宛如銀鈴，十分動聽。

    “是呢，一位半精靈大姐姐，和我們一樣。”

    “哇，姐姐好！”

    女孩開口的時候就像個怪物，但她的聲音中沒有絲毫悲傷、憤怒、自卑之類的負麵情緒，如果閉著眼睛，蘇文肯定會認為這隻是個普普通通的小蘿莉。不過，麵對這充滿了元氣的問好，莉蒂西婭並沒有做出回答，她隻是在沉默中湧出了眼淚，不敢發出聲音，整個身體緩緩萎頓，到最後蜷縮在地上。

    淚如雨下。

    老嫗沒有打擾莉蒂西婭，但是在片刻的沉默後，床上失去了雙眼的小女孩似乎察覺到了異常。

    “大姐姐呢？已經走了嗎？”

    聲音中略帶失落。

    “沒……我在。”

    莉蒂西婭強自開口，聲音中帶著哽咽。

    “那就好，奶奶說外麵很危險，到處都是壞人，大姐姐在這裏住下來吧！”

    莉蒂西婭似乎想要說些什麽，但她的哽咽更加厲害了，以至於根本說不出話來。

    “大姐姐，你怎麽哭了？”

    “好了，伊蓮達，我和這位姐姐還有正事要說，你先保持安靜。”

    “哦……”

    老嫗用手絹將伊蓮達的臉擦拭了一遍，然後在壁櫥裏取出一瓶粘稠的黑色藥水，小心地塗抹在了她的臉上，這個過程既快速又熟練，不知道經過了多少次的練習。蘇文注意到，這個三十多平米的地下室不算寬敞，除了一盞廉價的魔導燈外再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但四處都放慢了瓶瓶罐罐，都是各種各樣具有治療效能的煉金試劑和藥品，很顯然，它們都是為伊蓮達準備的。

    做完這些事後，老嫗來到地下室的入口附近，拉起了比剛才稍微好些的莉蒂西婭，讓她坐在了有些歪扭的木椅上。

    “我的名字是艾德溫娜，四十年前，我就隻身來到了托斯卡納，以精靈神使徒的身份在這裏住了下來。”

    老嫗倒了一杯熱水，一邊緩緩說道。

    “當然，在表麵上，我還有娼婦的合法身份。那時候的我和你一樣年輕漂亮，也經曆過許多精彩的事情，但這麽多年過去，它們已經徹底不值一提了。”

    “在那之前，我自然是個奴隸，我的主人是個商人，對我還算不錯，至少我認為我過得比大多數半精靈要好，但是在一次行商時，他死在了強盜的襲擊中，而我被一位精靈遊俠救了下來。這名遊俠告訴我，我可以選擇和他回到極北的精靈之城，在那裏安頓下來，也可以做些更有意義的事情，因為精靈女神從來都沒有將我們看做異類，她在試圖拯救所有漂泊在外具有精靈血統的存在，而這個過程，需要我的幫助。”

    “我理所當然地選擇了後者，然後來到了托斯卡納，成為了精靈女神的眼睛。”

    老嫗似乎口幹舌燥，她大口喝幹淨了杯子裏的水。

    “我們半精靈，是一個不幸的、甚至本不應該存在的種族。人類玷汙了我們的血統，奪走了我們祖先的家園，然後像豬狗一樣飼養並販賣我們，以我們取樂。即便是這樣，精靈女神並沒有拋棄我們，她仍向我們敞開懷抱，僅僅如此，就足以讓我為女神獻出自己的生命。”

    “我老了，四十年來，你是我見過的第七個覺醒者，我不知道我還能再在這裏堅守多久，但這是我能夠為女神做出的一切。”

    艾德溫娜，這名半精靈老婦人，雙眼中同樣有著淚花。

    “小姑娘，你比我更加幸運，因為當你回到精靈之城後，你將成為女神的利刃，而我，將永遠在托斯卡納，等待著你們未來的凱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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