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妾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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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州府山陰縣。

    此時正是二月時節,萬物萌發,田野間的精靈們開始抽枝萌芽,田攏之間,有不少農家孩童,放著自家的牛羊,在路邊吃草。

    這其中有一個看起來十二三歲的孩童,嘴裏銜著一根狗尾草,正躺在一隻大青牛的背上,半眯著眼睛,悠哉遊哉。

    他麵容白皙,雖然年紀還小,但是已經可以看出長相頗為出彩,即便是穿著一身布衣,也難以掩蓋容貌。

    很快,日頭即將落山,放牛郎打了個哈欠,從牛背上跳了下來,牽著自家的大青牛,開始往家裏走。

    一路上,還有一些認得他的農夫與他打招呼。

    “林家三郎,放牛回家啦?”

    這個被稱為林三郎的少年人對每個人都微笑點頭。

    “再不回家,天就要黑了。”

    太陽馬上就要落山,農戶與少年人說上幾句話之後,也都扛著鋤頭回家了。

    林三郎牽著自己的大青牛,也晃悠悠的回家去了。

    他叫林昭,是東湖鎮林家旁支的三少爺。

    林家是越州的大家族,主家住在越州城裏,家裏從前出過兩個進士,富甲一方,不過林昭一家算是支脈,隻能住在東湖鎮,幫著林家看管在東湖鎮的田產。

    方才路過與他打招呼的農戶,一大半是他林家的佃戶。

    本來,哪怕他是林家旁係,家境雖然不是很好,也不至於淪落到放牛的地步,但是他的出身很不好,是旁係的妾生子。

    他娘親,是林家的妾室,而且還是風塵出身,被林昭的父親林清源用重金贖買下來,雖然是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人,但是隻要是進了青樓楚館的,就是奴籍,脫了籍也免不了給人瞧不起。

    正因為這個原因,林昭自小就跟著被人瞧不起。

    甚至連蒙學的資格都沒有,隻能被大母安排放牛。

    不過林昭本人,並沒有因為這個而感到自卑,每天樂嗬嗬的出來放牛,太陽下山之後再樂嗬嗬的回去。

    他有他的想法。

    很快,林家的院子近在眼前。

    林昭先是把牛牽到牛棚裏,很是利落的閘了一些幹草,放進牛槽裏,然後他拍了拍身上粘著的稻草,晃悠悠的走出牛棚。

    牛棚在林家院子的外麵,所以他走出牛棚之後,麵前才是林家的大門,剛走到門口,就看到一大一小兩個少年人,身上背著書箱,從外麵回來。

    這兩個少年人,大的看起來十五六歲,小的也就十三四歲的樣子。

    他們是林家的大郎林顯,以及二郎林郃,也就是林昭的大哥和二哥。

    他們都是大母嫡出,從六七歲就入東湖鎮的私塾蒙學,據說老大林顯已經開始準備童生試,一旦過了縣府道試,就是正兒八經的秀才功名,到時候連帶著東湖鎮這支林家的支脈,日子都能好過不少。

    值得一提的是,林昭的父親林清源,就是秀才功名,原先是在東湖鎮教書,前些年跑關係在外地謀了個差事,如今在隔壁姚江縣衙做師爺,一般一年才能回來一兩次。

    見到了兩個哥哥,林昭規規矩矩的拱手行禮。

    “見過兄長。”

    林顯與林郃兩個人,都是從私塾下學回來,本來正說著私塾裏的閑事,聊的開心,聽到了林昭這句話之後,老大林顯還算沉穩,隻是對林昭點了點頭,但是老二林郃就要傲氣很多,他高高的抬起頭,語氣不鹹不淡。

    “放牛回來了?”

    林昭點了點頭:“放牛回來了。”

    “知道“牛”字怎麽寫麽?”

    林昭沒有蒙過學,本來自然是不應該知道牛字怎麽寫。

    所以林昭搖了搖頭:“不知道。”

    林郃不屑一笑。

    “所以你一輩子隻能放牛,連帶著你那個……”

    他剛說到這裏,老大林顯拉了一下自己的弟弟,皺眉道:“不要說了,畢竟是姨娘,父親過一段時間就要回來了,知道你亂說話,又要責罵於你。”

    說著,帶著自己的二弟邁步走進了家門,一邊走一邊回頭看了林昭一眼。

    “沒有什麽事了,你回去罷。”

    林昭微微一笑,對著林顯點了點頭。

    然後他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塵土,也走進了這個院子。

    他們大房與二房是分開吃住的,林昭母子兩個人,隻每個月去賬房領一些用度,然後自己單獨開灶吃飯。

    當然了,兩房的生活條件,還是差了許多,大房那邊基本上可以經常見到葷腥,而林昭這邊,隻能勉強吃飽。

    他在林家院子裏走了一會兒,終於在一個偏僻的角落裏,推開了一個院門。

    這是一個單獨的小院子,小到除了一個兩三丈見方的院子之外,就隻有三間房子,好歹院子雖小,五髒俱全,該有的東西也都有,日子總算過的下去。

    院子裏有一處水井,此時一個身材纖弱的美婦人,正在井口,費力的向外打水。

    這個美婦人,就是林昭的母親了。

    十多年前越州城煙雨樓的花魁,被林清源花重金贖買之後,從此在越州銷聲匿跡。

    她姓鄭,現在別人都叫她林二娘,至於原名叫什麽,沒有人聽她說起過,別人問她,她也是閉口不言。

    因為母親的身子瘦弱,林昭連忙跑了過去,幫著母親打水,在母子兩個人的努力之下,一桶清澈的井水終於打了上來。

    一桶水打上來之後,林母先是伸手擦了擦林昭額頭上的汗水,語氣溫柔。

    “昭兒回來啦。”

    林昭揉了揉自己的肚子。

    “在外麵放了一天的牛,餓都要餓死了,阿娘,我們等會吃什麽?”

    林二娘伸手摸了摸林昭的頭發,笑著說道:“今天吃白麵。”

    “不過你要先把禮經默背一遍,才可以吃飯。”

    林母語氣溫婉,但是說的內容卻非常堅定。

    林昭咧嘴笑了笑。

    “好,我背給母親聽。”

    林二娘早年是煙雨樓的花魁,琴棋書畫無一不通,在讀書這方麵造詣極高,比起丈夫林清源有過之而無不及,學問還要超過一般的舉人。

    他們母子倆雖然沒有閑錢買書,但是林二娘早在幾年前,就把許多蒙學需要學習的書抄錄了下來放在院子裏。

    如今的林昭,單論學問,比起他那兩個蠢笨的兄長,要強出不知道多少。

    要知道,林家的老大林顯,進學八年,至今連經義也不通,雖然在考秀才,但是很有可能連童生也不中,老二林郃更是不成器,到現在四書五經都沒有通讀。

    這也是林昭懶得跟他們兩個人計較的原因之一。

    而且,他們兩個人生得太醜了……

    林二娘是花魁出身,自然是容貌俊美,林昭也幾乎完美的遺傳了母親的容貌,從小就生的好看。

    相反,林家的大郎二郎,長相就一言難盡了。

    在這個獨立的小院子裏,林昭一邊搖頭晃腦的背書給母親聽,一邊在心裏喃喃自語。

    “看你們長得這麽醜的份上,便不跟你們計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