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心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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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真是讓人失望。”
在艾格隆的注視下,特蕾莎發出了失望的歎息。
就少年人看來,特蕾莎沒有說謊,而是真心在為自己感到敬佩。
他有些不安,甚至有些羞慚。
“您過獎了,這哪裏算得上努力用功啊?隻不過是在不得已之下給自己找點消遣而已,有什麽值得驕傲的。”他搖了搖頭。
“我們活在人間的意義並不僅僅隻有執掌生殺大權而已,在我看來,為他人奉獻精神上的愉悅,也是值得驕傲的成就。”特蕾莎認真地回答,“您就算成不了拿破侖,也可以去成為歌德,在我看來,這並不辱沒您的身份,而且同樣可以讓您被曆史所銘記。”
話是這麽說,但如果有機會的話,我寧可做拿破侖也不做歌德。艾格隆在心裏回答。
“您不要忘了,即使歌德也汲汲於權力,他在魏瑪公國當了好幾十年的官了。”
“唔……確實如此。”特蕾莎頓時有些理屈詞窮,最後隻能勉強回答,“可是,我敢確定,未來一百年兩百年後,世人銘記歌德的也是他的作品,而不是他的樞密顧問頭銜,以及他與同僚的那些無聊政治鬥爭。”
看著特蕾莎被噎住但又不甘心的樣子,艾格隆忍不住笑了出來。
“看上去您很喜歡這些東西?”他轉開了話題。
“是的,我很喜歡。”特蕾莎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這是我娛樂消遣的方式,更是我找到自己存在的工具。”
“嗯,為什麽這麽說?”艾格隆有些奇怪。
特蕾莎猶豫了一下,眨了眨眼睛,似乎在盤算自己該不該說出來,不過最後她還是下了決心。
“您還記得那天我們舞會上的對話嗎?我一開始跟您說的那些。”
“我記得。”艾格隆點了點頭,“您說您很害怕被眾人所注視,因為您覺得您所擁有的東西都隻是偶然得到的,您害怕自己承擔不起。”
“是啊,謝謝您還記得。”特蕾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然後,她放低了聲音,“我認為,我的公主頭銜,隻是我偶然碰巧得到的,雖然貴重但並不能體現出我個人的價值和意義,如果沒有意外的話,若幹年後我就隻能以家譜上不起眼的幾行字來結束我的一生了,而且我的名字也是重複了那位女王的名字,並沒有任何個人的痕跡。到了那時候,除了那些研究紋章的學者之外,怕是連我的後人們都未必記得我……您看,我就記不得我曾曾祖母是誰了……”
“我想,沒幾個人會記得吧。”艾格隆溫和地回答。“我也不知道自己曾曾祖母的名字。”
“時間就是如此無情,哪怕身為皇族,如果沒有特異傑出的地方,用不了多久也會被人所遺忘,消失在時間的洪流當中。”特蕾莎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是我不太甘心,我想要留下些許痕跡,可是我又才華有限,自知自己不足以單憑自己的能力做到這一點。”
艾格隆沒有回答,而是等待著特蕾莎後麵的話。
“父親說我從小就愛瞎想,我承認他說得對,可是我也止不住自己……”特蕾莎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很喜歡你們法國逝去的路易十五時代,那時候人們追求風雅,夫人們舉辦各種沙龍,款待那些文人雅士,讚助他們的事業,幫助他們施展才華,也就是在她們的幫助下,才會有啟蒙運動,雖然這個運動最終摧毀了法蘭西,但是換個方麵來向,這些夫人們不也借此青史留名了嗎?”
艾格隆想想,倒也覺得有道理。
那時候的法國社會風氣有些奇怪(當然現在也沒好在哪裏),貴族老爺和夫人們隻是形式上結婚而已,實際上各玩各的,而且互相尊重各自的私生活,而夫人們經常就會找才華橫溢的文人雅士來妝點自己的生活。
比如大名鼎鼎的伏爾泰和盧梭,都有自己的保護人(或者說情婦),伏爾泰跟夏特萊侯爵共處了16年,盧梭則跟一大堆貴婦有染,有些還鬧翻了,恩怨持續了好多年。
一想到這裏,艾格隆的眼神也變得有些奇怪了。
“您別想多了,我羨慕的,不是那些……那些不道德的事情。”特蕾莎頓時就臉紅了,“而是她們通過自己的恩惠,最終借助那些巨人,在曆史留下痕跡了不是嗎?至少您現在知道她們,對吧?如果她們隻是和其他人一樣默默無聞地生活,那麽您又何曾得知她們的存在呢?”
艾格隆大概明白了特蕾莎的想法了。
“我的意思是,想要留下痕跡,這是一條可以仿效的捷徑……”特蕾莎小聲說,“雖然我現在手中空空,但是未來我應該會有一筆資產,我可以用這些資產幫助才華橫溢的人,最終讓自己借光,被後人銘記住還存在另外一個特蕾莎-馮-哈布斯堡,這樣也算是為社會做出一些貢獻了不是嗎?不枉了我出生所擁有的幸運。”
艾格隆沒有再出言辯駁,因為特蕾莎的想法,實在是太正能量了,確實沒什麽可以吐槽的地方。
“您確實是一個心地很好的人,至少滿懷謙恭和熱忱。”他隻能這麽稱讚。“我祝您的計劃成功。”
“想法很好,但要成功可沒有那麽容易。”特蕾莎公主抬起頭來,看著頭頂上的月亮,然後長歎了一口氣,“唉,我們德意誌人實在太沒有想象力了,循規蹈矩已經成為習慣,冷漠平庸也被當成了穩重,隻有法蘭西才有激情和風雅存在。我們和法蘭西曆史上交戰了幾百年,互有勝負,但是在文化上我們早就一敗塗地了……大家表麵上瞧不起法國人,暗地裏卻什麽都學他們,哪怕美泉宮不也是仿效路易十四的凡爾賽?”
還沒有等艾格隆回話,她又收回了視線,看向了麵前的少年人,“有時候我真懷疑自己生錯了地方!奧地利什麽都好,就是太平庸了。”
後麵這些話分明有些“恨國”的嫌疑,這時候艾格隆才想到,特蕾莎也到了進入叛逆期、看一切都看不慣的年齡。
人都有覺得自己身邊什麽都不好的時期吧,等到稍微再大幾歲,也許她的想法就會大有不同了。
“我相信維也納未來絕對不會是這樣的,它會成為藝術與文化的寶庫。”艾格隆安慰了公主。
他倒也不是空口亂說而已,在原本的曆史上,19世紀後期的維也納確實進入了一個黃金時代,文學家和藝術家井噴,塑造了這個國家的新時代,比如茨威格、克勞斯等人。
“希望如此,但願我能看到那一天……不過即使有那一天,我也早已經被世人所遺忘了吧。”特蕾莎公主苦笑著回答。“說到這裏我倒是要感謝您了,您遭受了不幸,來到了我們這個沉悶的國家,但是萬幸您還沒有被這份沉悶所同化,還保留著令人讚賞的才華和誌氣,看到您的表現之後,我想,我還是有機會嚐試一下的——”
“嚐試什麽?”艾格隆心裏隱隱有些明白了,但還是忍不住問。
“嚐試幫助您施展自己的才華啊。”特蕾莎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幫助您,這就像是買獎券一樣,要是您沒有那份能耐,我也沒什麽損失,但要是萬一您高人一等,那我就可以借此沾光——至少,也能夠安慰自己沒有白白浪費時光了。”
這可真是……艾格隆一下子居然無話可說了。
“怎麽樣?這樣的交換很合理吧?”就在這時,特蕾莎繼續說了下去,“我可以盡力為您提供一些便利,讓您可以盡量心無旁騖,而您就盡力去奉獻出一些足以讓我感到不那麽平庸的東西來。”
艾格隆沒有立刻回答。
毫無疑問,這是難得的善意,但是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回應。
他隻是把所謂的創作當成幌子而已,沒想到卻有人當真了,著實讓人哭笑不得。
不過,這種善意倒是可以接受的,或者說可以利用的。
對他來說,重要的不是特蕾莎怎樣,而是她背後的卡爾大公的威名。
“既然您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那我還有什麽可拒絕的呢?”一想到這裏,他也就不再猶豫了,而是點頭答應了下來,“我隻希望我不至於讓您失望。”
“那太好了。”特蕾莎露出了喜悅的笑容,“以您目前的表現來看,我相信您是不會讓我失望的,您很聰明,而且很善於思考呢。和我見到的其他同齡人完全不同!”
兩個人一邊說,一邊沿著小徑走到了一片小樹林旁邊。
秋風在樹林當中回蕩,讓樹枝微微招展,發出了細密的響聲,清冽的月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地上留下了片片斑點。
隨著風在搖動樹枝,地上的光斑也變幻不定,猶如是在地上移動光蟲一樣。
特蕾莎看了看麵前的景色,然後驀然回過頭來。
“殿下,我想我們現在已經是朋友了吧?”
“如果您認為是,那麽我很樂意。”艾格隆馬上回答。
“那好,我就當是了。”公主殿下微微一笑,“既然是朋友了,那我覺得老是用尊稱真是太麻煩了,我們還是互相稱你吧?或者叫名字也行。”
艾格隆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好的,特蕾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