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離別與托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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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叫珂麗絲忒爾,很可愛……”
聽到了這一句話之後,毫無防備的特蕾莎如遭雷擊,呆呆地看著門口。
片刻之後她想要再追問,但是蘇菲並沒有給她這個機會,直接打開了門然後走了出去。
當門被關上的時候,特蕾莎怔怔地看著門口,一言不發。
雖然蘇菲沒有明確說出是什麽意思,但是已經知道了這麽多內幕的特蕾莎,當然猜得出來她這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沒有任何僥幸的餘地,一切最可怕的猜想都已經被證實了——殿下和蘇菲之前的私情縱欲,誕生了這個名叫珂麗絲忒爾的孩子。
盡管早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是實際觸碰到這個問題的時候,還是讓她心痛不已。
她居然真的做下了這種事!特蕾莎倒吸了一口冷氣。
在歐洲各國的宮廷當中,貴婦人與他人有染屢見不鮮,旁人也見怪不怪,但是感情熾烈到這種地步,居然生下了情人的孩子,這還是相當罕見的。
這是何等的投入,又是何等的任性妄為!
她有什麽利益上的企圖嗎?
絕對沒有,當時殿下幾乎一無所有,空頂著萊希施泰特公爵的頭銜,在宮廷當中毫無地位,根本無法給她帶來任何利益。
所以,她是不求任何回報,溫柔地陪伴在殿下身邊,然後轟轟烈烈地與自己心愛的少年人,最後鬧到了如此結局。
她當然非常嫉恨,但是卻又有點欽佩對方的氣魄和個人魅力。
想想殿下當時的處境,在孤獨又痛苦的時期,碰到一個如此富有個人魅力的女子,他又怎麽可能不被迷住呢?
她會後悔嗎?特蕾莎相信她絕對不會後悔。
如果換成自己,也絕對不會後悔的。一個驕傲的人怎麽可能為了自己的決定和選擇而感到後悔呢?寧可大笑著直麵命運的裁決。
“珂麗絲忒爾……確實是個好聽的名字。”沉默了片刻後,特蕾莎喃喃自語。
接著,她發出了一聲悠長的歎息,然後自己站了起來,走出了房間。
大廳當中依舊是珠光寶氣,眾人在其中翩翩起舞,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但是特蕾莎卻沒有心情再逗留關注了,她走到了自己母親的身邊。
“我的女兒,怎麽樣了?”她關切地看著特蕾莎,“看上去你們談得不太愉快?”
“我們聊得還好,媽媽。”特蕾莎回答,“我隻是有些感傷罷了。”
“感傷?感傷什麽?”亨利埃塔有些疑惑。
“兩方麵都有些感傷。”特蕾莎低下了頭來,“一方麵為了她過去的罪孽,一方麵為了她現在的遭遇。我都不知道是該討厭她還是該憐憫她了,也許兩方麵都有吧……但是不管怎麽樣,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個皇座之下可憐又平庸的符號。”
亨利埃塔聽得莫名其妙,最後忍不住失笑。
“特蕾莎,你也要成為詩人了嗎?”
“我倒是不介意成為詩人,隻是我在這裏找不到任何詩意。”特蕾莎搖了搖頭。
她眼前是一派金碧輝煌的場麵,枝形吊燈在大廳當中灑落璀璨的燈火,照亮了一個個翩翩起舞但又麵目模糊的人們,雖然他們穿著各式各樣的製服和宮裙,談吐優雅,但是卻沒有一個讓她有興趣駐留片刻視線。
是的,這裏的一切都是那樣平庸至極,甚至都無法讓她產生絲毫的眷戀。
我的詩不在這裏譜寫,這裏也容不下我,我慶幸自己能夠不被融入其中,而是能夠在另外一個地方譜寫我的篇章……
“好了,媽媽,我們走吧。”特蕾莎嫣然一笑。
“嗯,走吧。”亨利埃塔點了點頭,“我也不想多呆了。”
剛才她跟蘇菲道賀問好,結果卻受到了冷遇,被蘇菲冷嘲熱諷了一通,心裏現在還窩了一肚子火,這下自然也是希望快點離開。
就這樣,在無人注意的間隙當中,母女兩人離開了大廳,在侍從的引領下回到了廣場,然後回到了廣場。
在登上馬車之前,特蕾莎回頭看了看自己身後恢弘的宮廷。
在夜幕當中,燈火輝煌的它仍舊顯得如此端莊秀美,但是卻又如此冰冷孤寂。
客人們來來去去,它永遠無需在意誰曾經駐足期間。
接著,她一揮手,關上了車廂的門。
所有的一切,都在這一揮手當中被拋下。
經過了這一晚之後,她再也沒有沒有什麽留戀了。
已經發生的一切,就讓它們埋藏到時間的封印當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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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天當中,特蕾莎有條不紊地完成了自己最後的準備工作。
萬事俱備,所有的一切也已經準備停當。
很快,她就將帶著幾輛馬車組成車隊,浩浩蕩蕩地開始出國旅行。
卡爾大公原本承諾給她的嫁妝,在父母親的幫助之下,已經大部分都已經轉換成了現金和債券,被收藏在了幾個箱子當中,而一批被母親贈予的珠寶,也同樣被收藏在其中。
除了這些金錢財寶之外,還有一些箱子,裝滿了特蕾莎舍不得放棄的個人物品以及紀念品。
盡管已經再三精簡,但是在一切都準備妥當之後,特蕾莎還是擁有了如此多的物品,作為自己接下來命運的籌碼。
——畢竟身為公主,哪怕選擇自我流放,所擁有的一切還是普通人所望塵莫及的吧。
臨行前,為了防止遺漏,細心的她還列了一張清單,仔細核對。
終於,到了離去的時候了。
在這個陰鬱的早晨當中,特蕾莎穿著一身樸素的灰色裙子,平靜地吃完了早餐之後,來到了莊園的書房當中,向自己的父母親告別。
她的母親也正等在那裏,滿懷憂慮又滿腹痛心地看著自己的女兒。
而她的父親,則皺著眉頭,握緊了拳頭,氣惱地等著女兒。
天哪,我又有什麽資格嘲笑蘇菲任性呢?我也是同樣的任性啊……甚至她所做的要更加惡劣,因為蘇菲傷害的是那些她本就討厭的人,而自己則是在傷害自己的父母。
我真是個壞蛋。她在心裏對自己說。
“爸爸,媽媽……”特蕾莎躊躇了片刻之後,小聲開口了。
雖然她的心裏早已經有了準備,但是當真正要開口告別的時候,一切卻都還是如此艱難。
但是,到了這一步,也已經沒有什麽別的路可走了,既然她選擇了這一切,她就必須去麵對最艱難的告別。
“我走了,請你們以後保重身體,我一定會盡快回來的。”
“特蕾莎……我的女兒……”亨利埃塔哭了出來,然後一把把女兒摟在懷中,接著泣不成聲。
“別走了好嗎?現在停下還來得及啊!你平常的腦子一直都那麽聰明,怎麽在這件事上就這麽傻呢?為什麽不仔細權衡一下……”
“別哭了,亨利埃塔。”一直沉默著的卡爾大公發話了,冷言製止了自己的妻子。“別在你女兒麵前失魂落魄,徒然讓她瞧不起你。”
接著,他又嚴厲地看著自己的女兒。
“特蕾莎,你確實讓我無能為力,你把你的父親拋到了一邊,利用我們對你的愛任性妄為……你傷透了我們的心,我們被你傷得沒有辦法,隻能滿足你的心願,但是萬幸,這是最後一次了——”因為激憤和痛苦,他的語氣有些顫抖,但是他仍舊強行維持著自己的尊嚴,嚴肅地對女兒說,“沒錯,我是對不起你,我被鬼迷了心竅,把你帶去美泉宮見了那個混賬小子,我犯下了大錯!可是不管怎麽樣,我也是在試圖彌補你吧?!我百般告誡你,試圖為你挽回局麵,然而你自己卻任性地拒絕了所有幫助,好……我管不住你,所以,接下來隨你的便吧,你愛怎麽樣就怎麽樣!”
說到這裏的時候,他的目光越發陰鬱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心跳慢慢平複了下來,然後繼續說了下去,“好,我們奈何不了你,隻能任你胡來,但是你也應該知道,凡事都是有限度的。你耗盡了我的耐心,也把我的心折磨得千瘡百孔,所以我不準備再原諒你了!你接下來不要再指望我什麽了,不管你是好是歹,我都已經無能無力也不再想要去管。如果命運讓你一路順遂,那我恭喜你走運但也不想從你這裏沾光,如果命運讓你不幸,讓你失去一切,那時候也是你咎由自取!如果真是最糟糕的情況,那我不許你哭著在我麵前懺悔自己選錯了路,那隻會讓我瞧不起你,因為我已經早就勸過你了!”
“您放心吧,爸爸。”特蕾莎半是傷感半是倔強地回答,“無論我接下來是何等命運,我都不會後悔,更不會為了重新求得您的庇護而搖尾乞憐。我是您的女兒,我知道應該怎麽樣去麵對自己的人生,更知道怎樣讓自己保持住尊嚴。”
“夠了,你們到這個時候還要吵架嗎……?!”亨利埃塔大聲阻斷了父女之間的對話,“難道你們還嫌我傷心不夠,非要再來踩我幾下才開心嗎?都已經這個時候了還賭氣做什麽?難道以後真的就要當陌路人,讓我永遠失去女兒嗎?”
她繼續抱著特蕾莎,然後淚水漣漣地說了下去,“我不管發生了什麽,特蕾莎……你永遠都是我女兒……我隻盼著你一切順利,最好盡快回來見我。從小到大你就在我的身邊,我真不知道沒有你在身邊,我該怎麽生活,上帝啊……為什麽要讓我承受這等折磨?”
“媽媽,對不起……”看到母親如此淚流不止,特蕾莎也被感染地掉下了眼淚,“我永遠愛您!”
母女兩個就這樣相擁著哭泣,淚水在她們的臉龐交匯,最終滴落到了地板上,作為親情的見證留下了痕跡。
又哭了一會兒之後,特蕾莎才艱難地從母親懷中抬起頭來。
“媽媽,你們一定要保重。”她顫聲說,“我沒有資格再哀求你們原諒我的不孝,但是我會想辦法彌補的,無論我能做到什麽,我一定會彌補這一切,我跟您保證。”
“你過好你的生活,就是對我最大的彌補了。”亨利埃塔回答,“記住,無論發生了什麽事,都可以來跟母親求助,不要一個人默默背負。”
看著母女兩個相擁哭泣的樣子,卡爾大公的心也軟了,他隻能長歎一口氣,默默地看著窗外那些馬車。
“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你要去哪兒了吧?”接著他問。
“我要去一個名叫基督山島的小島,殿下暫時在那兒藏身。”既然已經到了現在,特蕾莎也沒有必要保密了,所以對父親據實以答。
“哼,說是要跑出去建立一番功業,結果卻是躲藏在小島裏麵苟延殘喘嗎?”卡爾大公冷笑著反問。
“殿下當然是想要創下豐功偉績,隻是總得花點時間積蓄力量不是嗎?”特蕾莎反問,“而我也將為殿下的事業添上自己這份助力。您放心吧,我們會想辦法去闖下大業的。”
你倒是說得輕巧,花的是我的錢,都是我的錢!老父親在心裏又怒罵。
隻是到了現在,他連生氣的心情都沒有了。
“你見到蘇菲之後,她有沒有說那件事?”他最後問。
特蕾莎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她沒有和父親說自己昨晚的具體經曆,畢竟蘇菲的話牽涉到了一樁醜聞——這對帝國來說是絕對不能公示於人的機密,對她來說也是難以啟齒的禁忌。
看到特蕾莎的表現之後,卡爾大公也明白了一切,他一手扶額,努力克服住了腦中的暈眩。
“連她都在發瘋,你們都幹了些什麽!那混賬小子怎麽就把你們迷得如此七葷八素,是不是他偷偷跟煉金術士學會了什麽邪術?別讓我再碰見他,不然我恐怕真的控製不住我的手,非要拔出佩劍了結了他不可!”
他又嘟噥著咒罵了幾句,但是最終還是恢複了平靜。
“罷了,罷了,我還能說什麽呢?”他再度發出了歎息,然後走到了女兒的麵前,輕輕地在她額頭、胸口和兩肋劃了個十字。“願上帝保佑你吧——雖然我認為你配不上祂的保佑。”
“我也願上帝保佑您,我最最親愛的父親。”特蕾莎也擁抱住了自己的父親。
在短暫又傷感的告別之後,卡爾大公走出了房間,然後來到了樓下的空地裏。
他來到幾輛馬車旁邊,等候在這裏的人們紛紛立正向他致敬,而他的腳步,則停留在了福雷斯蒂上尉的麵前。
雖然嘴上對女兒表示以後對她概不負責,但是卡爾大公當然也極度關心女兒這次旅途的安危,畢竟雖然現在算是個太平年頭,但是一個女子帶著這麽大的家當到處亂跑,實在是過於危險的行動。
所以,為了確保安全,他為她精心挑選了一批護送人員,都是多年在他身邊跟隨的親信——而且這些人的家人都在奧地利境內,不怕他們臨時出什麽問題。
不過,計劃在最後卻出現了一個意外,在女兒的堅持下,護衛隊的隊長被換成了福雷斯蒂上尉。
卡爾大公不知道女兒具體在打什麽主意,不過很明顯,她是想要為那小子招募他曾經的老師。
他並沒有阻止的想法,畢竟他也知道,這位上尉被軍隊除名,現在的境況不好,能找個地方再就業也算是條出路。
況且,雖然劍術了得,但是他終究不過是個小人物而已,並不會帶來本國的利益損失——要說“資敵”,現在還有誰比自己資敵得更加厲害嗎?
一想到這裏,卡爾大公又禁不住心裏窩火。
也許是這股氣憤,他的目光變得越發嚴厲起來,而首當其衝的福雷斯蒂上尉,更加局促不安。
上尉之前極力在大公麵前說好話,試圖撮合這樁聯姻。
雖然命運好像似乎最終讓他的意圖實現了,但是這絕對不是他們之前能想到、更不是他們希望看到的方式。
正因為如此,上尉對大公自然是滿懷愧疚。
“你還能揮動劍嗎?”沉默了片刻後,卡爾大公問。
“還能,殿下。”上尉連忙昂首挺胸地回答,“雖然我可能再也無法恢複到當時的水準了,但是我想普通人還是奈何不了我的。”
“好,幫我保護好特蕾莎,不容許有絲毫閃失。”卡爾大公冷冷地說,“雖然你不再是軍人,但是我希望你能以軍人的名譽答應我。”
“是,殿下,我會保護好她的。”上尉立刻答應了下來。
“等她見到了那個小子之後,你也留下吧。”卡爾大公突然說。“這個國家現在可能沒有你的前途了,你換個地方沒準還能再找到出路,這對你也是好事。”
“殿下……?”福雷斯蒂上尉又是驚愕,又是感動。“我……我不能……”
“有能力的人去別國效力稀鬆平常,又有什麽不能的?克萊塞維茨還當過俄國將軍呢。”卡爾大公搖了搖頭,“你找個能夠容得下你的地方,沒人能責備你什麽——不過,我希望你記得,你終究是個奧地利人。”
“我會記住的……殿下,無論發生了什麽,我絕對不會向祖國揮劍。”上尉滿懷感動地回答。
“這就夠了。”卡爾大公點了點頭。“你們一路順風吧,一切聽特蕾莎的。”
說完之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