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堅守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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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可悲可笑的費爾南,原來賣了我也沒有讓你榮華富貴啊……哈哈哈哈……”
馬爾蒙元帥的笑聲充滿了刻毒的嘲諷,這是他幾個月以來聽到的最快意的消息了。
費爾南是他一手栽培提拔起來的心腹,也一直被他委以重任,也正是他讓這個曾經不名一文的窮小子變成了上校和伯爵,結果在他落魄的時候,這位伯爵卻毫不猶豫地背刺了他,發動兵變把他綁起來獻給了羅馬王,換取飛黃騰達的機會。
如今落到這個地步,馬爾蒙元帥並不恨羅馬王,畢竟這場遊戲有輸有贏,自己輸了那就活該受罰,他反而對費爾南切齒痛恨,如今聽到這家夥居然已經死了,自然開心至極。
當然,他有意地無視了他曾經對拿破侖皇帝扮演了同樣的角色——拿破侖皇帝讓他從一位小副官變成了帝國的元帥和公爵,然而他也毫不留情背刺了皇帝,皇帝到死都念叨過他。
元帥快意的嘲笑,讓埃德蒙心裏也有些厭惡,當然他絕不是在同情費爾南,隻是覺得這兩個卑鄙小人誰都不值得同情,最好一起下地獄。
另外,雖然艾格隆給出的“宴會之中突然猝死”的結論有點牽強,但消息公布出來之後,外界卻並沒有多加懷疑,並不是人們都相信艾格隆的道德,而是在那個時間點上,大家都覺得羅馬王需要穩定人心,費爾南-德-莫爾塞夫伯爵這種帶頭投靠的重點人物肯定會得到優待,羅馬王沒有任何理由害死他。
就算是要過河拆橋,也還沒到時候。
所以,在這個時間點上,沒有任何一個人會相信是羅馬王下令殺死了莫爾塞夫伯爵的,大家隻是暗中嘲笑莫爾塞夫伯爵命中無福,居然在飛黃騰達的前夜自己死了。
經過了短暫的喧嘩之後,很快大家就都遺忘了這位伯爵。
而對馬爾蒙元帥來說,他也同樣不相信這是羅馬王動的手,所以也沒有借此來攻擊那個少年人,隻是嘲弄著竹籃打水一場空的叛徒費爾南。
“莫爾塞夫伯爵原本深得陛下寵信,並且即將得到重用,但是他在宮廷的慶典活動當中不慎因為意外而猝死,這誠然是我國的一大損失。”他以一種暗含譏諷的語氣,揶揄了已死了費爾南,又刻意嘲諷了元帥,“不過,他為陛下立下的功勞,是會被我們所銘記的,畢竟如果沒有他的努力,法國人要多流不少血——就像剛才你說得那樣,他沒有坐視你在絕望的掙紮之中浪費部下的生命,而是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
刻薄的譏諷讓馬爾蒙原本蒼白的臉頓時又漲得通紅,而且這番話正好直擊要害,消解了他原本給自己找的借口——你的背叛是為了法蘭西“節省人命”,那你的好學生費爾南是不是也做得很好?是不是要誇獎兩句功勞?
不過即使他心裏極度憤怒,因為剛剛挨了一頓打,所以也不敢再用辱罵來回敬對方,他隻是氣得嘴唇都在顫抖,然後冷冷地盯著基督山伯爵。
如果有機會的話,他肯定會讓這位趾高氣昂的伯爵享受人間最痛苦的死法。
然而對於元帥飽含恨意的目光,埃德蒙卻置若罔聞,他之所以表現得這麽刻薄,一方麵是因為對馬爾蒙元帥的厭惡,但另一方麵,也是在故意不斷挑撥元帥對費爾南的恨意——而這份恨意,就是接下來他們計劃的關鍵。
眼見伯爵已經挑撥得到位了,維爾福檢察官適時地插入進來了。
“馬爾蒙元帥,因為莫爾塞夫伯爵已經死了,所以當初的很多事實都已經缺乏實證人,我不得不來詢問您一些問題,包括莫爾塞夫伯爵自己在這一事件當中所扮演的角色——”他用輕柔但卻嚴肅的語氣,即使向對方說明情況。
元帥臉上的恨意和快意漸漸地消褪了,反而用一種非常玩味的眼神看向了對麵的檢察官。
“為什麽是我?”
馬爾蒙元帥畢竟已經在高層圈子裏摸爬滾打了幾十年,積累下來的經驗也非常豐富,他立刻就從這兩個人不同尋常的舉動當中嗅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確實,自己如今已經是待宰羔羊,基本上沒有了任何政治價值,按理說來自己說的所有話都沒有意義,隻等著別人給自己套上罪名就行了,根本不需要來征詢自己的意見。
就算費爾南死了,也有大把的人可以把當年的事情說清楚,根本用不著興師動眾來找自己。
除非……他的心裏閃過了一個猜想。
“您畢竟是當事人,還有什麽事情比您自己更加清楚呢?”維爾福檢察官笑眯眯地回答,然後意味深長地繼續說了下去,“如果沒有您自己的供述和認罪,恐怕陛下也不會太滿意。”
檢察官的回答,讓元帥確認了自己的猜想。
這幫人就是要把已經死去的莫爾塞夫伯爵當成擋箭牌,和自己一起背負罵名,進而澹化其他當事人的名字,就算不給他們開脫幹淨,至少也可以讓他們有機會將功贖罪,保住自己的前途。
馬爾蒙元帥不清楚其中的曲折,他以為是羅馬王自己的意思,而且很快就想清楚了其中的用意——也許對羅馬王來說,過於深究當年的事情隻會給大家帶來麻煩,現在有自己做主犯來定罪,再把已經死去的莫爾塞夫伯爵進行“廢物利用”,確實是一種兩全其美的做法。
想明白這一切之後,接下來就是“怎麽辦”的問題了。
這一點其實不需要去權衡。
馬爾蒙元帥都已經落到了這個地步,他當然不介意拖一兩個人下水,而且他對費爾南恨得牙癢癢,當然不介意讓這個費爾南在地獄當中嚐嚐苦頭。
他也沒想過能脫罪,因為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他必須是主犯,但是費爾南也會成為從犯,和他一起受人唾罵。
想明白這一切之後,他又重新冷笑了起來。
“費爾南當年的所作所為,我當然非常清楚,隻是你們敢記下來嗎?別忘了他可是對你們有功勳的!”
埃德蒙和維爾福檢察官立刻暗自對視了一眼,他們也明白,元帥這是上鉤了。
“我們的宗旨是公正,誠然莫爾塞夫伯爵確實立有功勳,陛下也表彰過他,但1830年的事情和1814年的事情毫不相幹,他不管做了什麽我們都會如實記錄然後轉交給陛下定奪。”維爾福檢察官立刻說了一番冠冕堂皇的套話,暗地裏則在鼓勵元帥給費爾南潑髒水。
一個死人背上的罪孽越多,活人身上的壓力就越小,他和基督山伯爵也在用這種方式保護了當年的一些當事人,而這也將是他們的政治資本。
而對馬爾蒙元帥來說,反正眼下他已經失去了一切,能拉一個費爾南墊背自然是大好事;順便,他還暗中保護了那些人,說不定在未來的某個時刻他的家人也會得到一定的照顧。
所以得到了檢察官的暗示之後,馬爾蒙元帥非常配合,幾乎不用催促,就開始了自己的供述。
在元帥的供述當中,他當時做出了率兵投降的決定之前,是身為他副官的費爾南一直在跟他勸說現在需要為法蘭西“另尋出路”;也是費爾南在自己離開軍隊之前四處暗中傳令,幫助他調動軍隊;同樣也是費爾南,在私下裏幫助他和聯軍溝通,充當了傳信的信使。
一桶一桶的髒水毫不留情地潑到了已死的費爾南身上,以至於都讓檢察官覺得不妥了。
費爾南當時地位並不高,隻不過是元帥身邊的副官而已,縱使可以狐假虎威,但畢竟不可能調動整個軍隊,所以為了符合邏輯性,他不得不暗中幫助元帥“修飾”自己的供述,以便讓費爾南的所作所為既顯得非常突出,又不至於過於脫離現實邏輯。
雖然伯爵和馬爾蒙元帥彼此互相憎恨,但是在這時候卻達成了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他們明明沒有一句話談到“合作”,但是在不經意的配合之下,已故的費爾南-德-莫爾塞夫伯爵就成為了馬爾蒙元帥在1814年陰謀叛變時最得力、也是出力最多的助手,他首鼠兩端,一心想著往上爬,因為害怕自己在接下來的戰爭當中送命,所以極力攛掇元帥和其他人投降,推波助瀾釀成了這一樁叛賣事件。
毫無疑問,隻要馬爾蒙元帥的供述在今後的審問當中被流傳出去,那麽費爾南必定身敗名裂,而到了那個時候,他肯定會重新被外界所審視,到時候人們就會發現他給自己偽造譜係冒認貴族、他在約阿尼納出賣了恩主阿裏帕夏一家人,種種惡行都會大白於天下。
他曾經的名譽,也就將會徹底臭不可聞。
而這種報複,才終於能夠讓埃德蒙滿意——搶走自己未婚妻並且害死自己父親的人,怎麽能以功臣的身份下葬?他必須得到這樣的下場,自己才能滿意。
而對馬爾蒙元帥來說,這段時間他可謂憋屈至極受盡了苦頭,如今這種小小的報複終於讓他渾身舒坦了不少,甚至剛才被揍了一頓也不算什麽了。
在完成了供述之後,這一場不倫不類的“審問”也就來到了終點,可以說兩方都得到了相對滿意的結果。
“元帥閣下,很遺憾我們以這種方式見麵,也非常遺憾我們剛才發生的爭吵。不過您現在的態度讓我非常滿意,我相信您的供述也會讓陛下感到滿意。”他當然不可能說這是他和伯爵私相授受,而是又一次拉出羅馬王當大旗,警告對方不要多耍花樣。
在恐嚇了之後,他又換了一副麵孔,又柔和地告知了對方,“既然您如此配合,那我也不妨給您透露一下陛下的意思。陛下並不希望國家的動亂繼續持續下去,他也厭倦了幾十年來層出不窮的血腥報複,他隻是想要追究到一個正義的結果而已,無疑他對您有很大的意見,但是他不會想要對您置於死地,隻要您在接下來繼續展現出良好的態度,我相信您會得到寬大的處理結果。”
馬爾蒙元帥愣了一下。
被關了這麽久之後,他一直都和外界隔絕了消息,自己心裏對自己的下場也茫然無知,而現在看上去自己這條命是保住了,羅馬王隻是要拿自己當成反麵典型來震懾潛在的異己分子。
最終的判決會是監禁還是流放?
無論是哪一種,都是苦澀的結果,但是相比於被槍斃或者斬首,這已經是好得不能再好的結果了。
當然,要他向羅馬王千恩萬謝他也做不到,所以他隻是輕輕點了點頭。“我能否麵見一次他?”
“見不見您取決於陛下,這一點我無法跟您保證。”維爾福搖了搖頭,“不過我可以為您傳達這個請求。”
接著,維爾福檢察官對典獄長做出了結束審問的手勢,典獄長於是將馬爾蒙元帥重新帶回到了他的單人牢房。
在元帥被拉走之後,檢察官拿起了剛才寫好的元帥供述,然後略帶得意地看向了伯爵,與其說是同黨的慶祝,倒不如說是表功。
“這下我們得償所願了,伯爵先生。”
“您確實是個難得的人才。”埃德蒙回答。“不光是我,陛下也會對您的表現感到滿意。”
這句話他是真心實意說的,不管維爾福到底有多麽道德敗壞,至少在他的專業領域,他就是個令人讚歎的傑出人才。
正因為他如此傑出,如此得心應手地操縱法律,所以才會那麽藐視人類的道德吧,在他看來一切“原則”都不過是可以翻雲覆雨的工具,普通人的性命也隻是他往上爬的墊腳石而已,所以他可以心安理得地背叛、陷害和欺壓,對他來說這根本不是事。
我以後也會變成這種人嗎?埃德蒙突然閃過了這個奇怪的念頭。
他們心自問,自己的身上,到底還有幾分是曾經那個在地中海揚帆啟航的小水手?
確實已經大不相同了,他已經被現實所改造,變成了一個殺人放火也不皺眉頭的梟雄了。
可是……他卻不想把最後一點點過去的影子都扔掉。
無論如何,基督山伯爵是不能變成又一個維爾福的,否則那一切痛苦,一切眼淚和一切複仇還有什麽意義?
我,埃德蒙-唐泰斯,雖然已經拋棄了這個名字,但仍舊會堅守自己的良心而死。他在心裏對自己暗暗發誓。
在付出所有這些犧牲之後,我必須成為一個對世界有益的人,也隻有這樣,才能夠讓我有資格大聲嘲笑我的仇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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