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旺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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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這樣正好,您給我的已經夠多了!”
    看到艾格妮絲並沒有因為這件事而生氣,反而還在慶幸終於可以低調下來了,艾格隆也放下了心來。
    這一路上,他之所以如此高調地熱捧艾格妮絲,一方麵是為了讓她開心,但另一方麵,更重要地也是利用她來為自己聚攏人氣,從結果上來看,這一招確實是很有效果的。艾格妮絲在巡遊所到之處,以自己的“扮演”而激發起了那些擁有宗教熱情的人們,這是艾格隆單憑自己做不到的壯舉。
    但事情有利也有弊,現在弊端來了——他的嶽父在奧地利聽說此事之後怒不可遏,強行為女兒出頭,要求保住特蕾莎的體麵,這也讓艾格隆明白,是時候偃旗息鼓了。
    當然,偃旗息鼓也並不意味著立刻雪藏艾格妮絲,接下來他將會逐步淡化艾格妮絲的存在感,讓外界更多地聚焦於自己身上,直到最後,艾格妮絲也將回歸到她所向往的低調生活當中,成為自己幕後的情人。
    “你的姐姐還說了什麽嗎?”艾格隆問。
    “姐姐說過等我回到巴黎之後,最好去向王子當麵道歉,以便表達我的愧疚,順便讓他轉告給卡爾大公,我絕對無意去抹特蕾莎公主的顏麵,我所做的一切都隻是為了支持陛下的事業而已……在完成了這一項任務之後,我保證今後不會再出現在公眾的視線當中。”
    “艾格妮絲,你沒必要做到這個地步的。”艾格隆一聽就搖了搖頭,“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安排的,你並沒有做錯什麽,那就更沒有必要去替我道歉了……卡爾大公的怒火,就由我來處理就……”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艾格妮絲就直接伸出食指來,輕輕地堵住了他的嘴,“好啦……別再讓我為難了,就讓我好好道個歉吧,我得到的東西已經過於多了,我可沒有辦法擺出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來。再說了,如果道個歉就能夠平息風波,讓大家都能夠安心下來,那我何樂不為呢?”
    既然她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艾格隆也隻能無奈地答應了下來,對他來說,事件以這種方式結束倒也算是一種不錯的解決方式了。
    客觀上來看,是他自己一手製造了所有問題,但所有人都會假裝問題不在他身上,也沒有人強迫他道歉或者發誓,以前如此,以後更加會如此,這就是權力的奧妙所在。
    在和艾格妮絲結束了現在這個不甚愉快的話題之後,艾格隆將自己的注意力轉回到了他的巡遊上。
    在魯昂的宗教慶典結束之後,獲得了民眾歡呼的艾格隆與艾格妮絲再度啟程,一路向西再向南,一邊享受著各地殷勤的接待,一邊想方設法展示自己親民的一麵,拉攏民眾的支持。
    這支龐大的遊行隊伍,越過了盧瓦爾河,終於來到了法蘭西西部聞名遐邇的旺代地區。
    說這個地方“聞名遐邇”,並不是它的曆史多麽悠久,而是因為就在30多年前,這片地區爆發了法蘭西革命史上持續時間最長,也最血腥的內戰。
    在大多數通常的敘事當中,激起這一場內戰的是旺代農民們的“愚昧”,他們在對共和國懷恨在心的貴族以及教士的慫恿教唆下,拿起武器反對平等博愛的革命政府,是不幸的悲劇。
    但是實際情況遠非如此簡單。
    相比於法蘭西其他地方,旺代地區土地相對貧瘠,而且交通閉塞,所以居民的生存條件惡劣,這種窮鄉僻壤教會內部的高層避之唯恐不及,根本就不想跑去“剝削”那裏的居民,所以在曆史的演變下,當地的鄉村教會變成了社會組織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本堂神父基本都是當地人,是本地人的兄長,本地人的子侄,教堂的資產也是村莊裏的公產,神父們保存傳授知識、參與農業生產活動,記錄當地戶籍;而留在當地的貴族鄉紳,大多數也承擔著重要的地方自治體責任,不少人出錢給當地修橋鋪路、建設學校,本身也過著相對簡樸的生活,在這個社會文化極度保守的地區,巴黎貴人們的驕奢淫逸和他們並無多少關係。
    誠然,這樣一個封閉落後的社會,並不是什麽理想的“田園牧歌”,這裏一樣存在著貧窮和剝削,但是這畢竟是多少年來千錘百煉的社會形態,是具有一定合理性的。
    然而大革命的洪流卻幾乎衝垮了旺代人熟悉的一切。
    但即使如此,旺代人的反抗也是隔了很久才爆發的——畢竟,對農民們來說,國王雖然是上帝注定的統治者,但離他們實在太過於遙遠了,遙遠到沒必要為他送命。
    最初革命爆發,巴黎人裹挾國王,搞什麽君主立憲,旺代的農民雖然不滿,但還是忍了。
    接著,革命政府宣布要求各地神父宣誓效忠共和國,並且趕走了不願意宣誓的教士,然後瓜分了各地的教會資產,旺代鄉村的公產被拍賣,這激起了農民更大的不滿,但還是忍了。
    到了1793年,一切不滿終於被點燃了,變成了熊熊烈火。
    這一年,國王和王後被先後送上斷頭台,法蘭西也和外國開始交戰,共和國決定在全國實行強製征兵令,每個成年男子都有義務服兵役保衛國家。
    不願意為共和國去打仗的鄉民們,在兵役的威脅下,終於紛紛拿起武器造反。
    即使到了這個時候,農民造反還是零星的,但是共和軍血腥殘暴的鎮壓,終於徹底點燃了這片土地。
    為了鼓舞士氣,將領們鼓勵士兵對當地進行燒殺搶掠,並且到處搜捕和殺害可疑分子,大規模的屠殺每一次都製造了更多的叛亂者,而在互相的殺戮當中,雙方也越發殘暴。
    對旺代的農民們來說,革命摧毀了他們千百年來習慣了的社會秩序,卻沒辦法給他們一個新的(或者說,給了他們一個新的更可怕的東西),所以他們痛恨這一場革命。
    與其說他們熱愛國王和上帝,倒不如說他們是在為他們的鄉土、財產和生命而戰。
    不管怎麽樣,殘暴血腥的遊擊戰爭前後打了好幾年,直到1799年拿破侖上台之後才終於中止了這一場屠殺,而在它結束之後,許多曾經人口稠密的村莊已經化為了一片白地,屍骸遍野無人收拾,這場戰爭已經成為了永不磨滅的曆史創傷。
    共和國的血腥鎮壓,反倒是更加增強了當地人的“忠君保教”意識,旺代為代表的西部長期成為了保王黨的大本營,即使拿破侖皇帝也沒有能夠改變這一切(頂多是使得他們不再敢於公開扯旗造反而已),而在拿破侖皇帝倒台之後,當地人熱情歡迎了國王的回歸以及正統王朝的複辟。
    可惜波旁王室對這些曾經為他們付出過巨大犧牲的人們,並沒有那麽熱誠,國王隻給當地發了微不足道的撫恤金,大部分浴血奮戰過的王黨軍官除了口頭嘉獎之外一無所得;反倒是大革命期間流亡在外從未給王室流過血的大貴族們,卻個個得到了國王的大筆賞賜。
    對於君主體製來說,浴血奮戰的忠誠者們永遠都是不如沾親帶故的附庸們的。
    毫無疑問,對於王家的這種做法,旺代人們自然會感到十分失望,不過對他們來說,隻要一切回歸“正統”,他們能夠過上往日的平靜生活,一切自然也都足夠了,犧牲者們也可以安息於地下。
    可是,這種“平靜”隻持續了十幾年,又重新被打破了,正統的王室再度被造反的巴黎人趕走,而那個科西嘉人的後人又回來了,似乎正在誌得意滿地準備走向皇座。
    曾經浴血奮戰過的旺代人,會再度拿起曾經丟下的刀槍,在血雨腥風為正統王室而戰嗎?
    對於許多觀察者來說,這確實是一個值得期待的命題,而對艾格隆來說,這是他必須消除的潛在危機。
    他不希望以內戰來為自己加冕,也不希望讓這片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土地再度被血染紅,時代終究在變化,已經嚐過一次苦頭的旺代人,肯定也不想再付出同樣的慘重犧牲。
    渡過盧瓦爾河之後,這一支龐大的隊伍向著南進發,進入到了旺代地區的腹地,而當他們出現在河邊的時候,一支早已經等候在此的軍隊鳴放了禮炮,然後向著他們行軍,最終和他們匯合在了一起。
    這支軍隊是臨時政府建立之後,身為陸軍部長的蘇爾特元帥,特意從其他地區換防過來的,目的就是威懾和彈壓旺代地區。
    蘇爾特元帥雖然戀權貪財,但是他幹活也算賣力,他大權剛剛到手,就立刻清洗了一批不可靠的軍官,然後提拔了自己的舊部和親信,同時四處調動可靠的軍隊去監視和彈壓有可能不穩的地方。
    作為有過造反“前科”的旺代地區,更是成為了重中之重,他調集了好幾支在旺代周邊虎視眈眈,隻要一有風吹草動就會下令以嚴酷手段鎮壓叛亂。
    也許是被他的鐵腕所震懾,這段時間以來,旺代地區倒也算平靜,直到艾格隆到來也沒有發生什麽亂子,而為了保護艾格隆的安全,一支部隊特意迎接他的車駕並且與他會和,然後一起浩浩蕩蕩地向腹地挺進,以此來展示陛下的“皇威”。
    在兩支隊伍匯合之後,軍官們立刻前來覲見艾格隆。
    為首的人,是一位名叫皮埃爾·普瓦圖的將軍,他曾經追隨蘇爾特元帥多年,戰功卓著也飽受元帥信任,正因為如此,在元帥上台之後,就賦予了他全權負責監視西部的重任。
    “陛下!歡迎您來到旺代!”一見到艾格隆,普瓦圖將軍就立刻畢恭畢敬地行禮。
    “我倒是看不出自己有多受歡迎。”艾格隆微微一笑,然後和將軍握了握手。
    確實,相比於風景如畫的諾曼底,來到旺代之後,確實要蕭條貧窮許多,因為土地貧瘠很多地方無法種植作物,所以到處都是森林,所過之處的民居也顯得簡陋,還有不少鄉民是住在窯洞當中的。
    沿途當中艾格隆並沒有受到多少歡呼,所到之處當地人比諾曼底更加冷淡。
    不過這一切都在艾格隆的預料當中,所以他也並不感到驚訝。
    “這裏許多人頑固不化,他們拒絕承認現狀。”將軍苦笑了一下,但是他馬上又向艾格隆說起了好話,“但陛下,經過我這段時間的觀察,他們也並不打算武裝起來反對您,隻要您對他們適當地展示懷柔,我認為這裏會平靜地接受帝國。”
    將軍說出這樣一番話,倒是讓艾格隆有些驚訝。“您好像並沒有我想象的那樣如臨大敵。”
    “陛下,旺代人也是法國人,如果可以的話我當然希望能夠與他們和平相處。”也許是覺得艾格隆在懷疑他的忠誠,這位高大的將軍連忙挺直了腰杆向陛下辯白,“如果您需要的話,我隨時可以為您流血犧牲,但是我認為我的血灑在國境線之外更好,我經曆過那個血腥內戰的時代,所以我希望它能夠得以避免……”
    艾格隆突然拍了拍將軍的肩膀,阻止了他的辯白。“好了,將軍,您放心吧,我沒有懷疑您的忠誠;甚至我非常滿意您的態度——比起沒有頭腦的武力威脅,軟硬兼施的手段才更有意義,我要做法國人的皇帝,自然也要做旺代人的皇帝,如果可以的話,我比您更加不希望讓這片土地再度屍橫遍野……就我看來,旺代人也並沒有那麽頑固不化,如果他們熱愛他們的宗教,他們的神父,我可以滿足他們,他們可以安安心心地過著自己的好日子,我祝願他們一切安好。”
    “陛下,您的仁慈足以讓所有人感動。”得到了艾格隆的保證之後,將軍顯然也鬆了一口氣。
    “仁慈是必需品,但隻有仁慈還是不夠的。”艾格隆又搖了搖頭,“一方麵我願意懷柔,但鐵拳也必須隨身帶著,隻有這樣人們才不會覺得我軟弱可欺。將軍,您已經準備好了嗎?”
    “已經準備好了,陛下。”普瓦圖將軍連忙回答,“在您來之前,我已經派人在沿途各地發布了通告,沿途還設置了駐軍,您的安全絕不會有失。另外,我還邀請了當地一些卓有名望的貴族在幾個地方齊聚一堂,供您接見……並且,幾處駐軍隨時可以出動接應您。”
    雖然他沒有說清楚,但是這實際上也算是變相的“人質”了。
    經過艾格隆在諾曼底遇刺一事之後,政府的神經已經繃緊了,雖然事後調查證明那幾個刺殺者跟當地保王黨無關,但到了旺代之後,針對艾格隆的保衛等級提升幾個檔次也不奇怪,將軍雖然對旺代抱有同情,但是在大問題上是絕對不敢含糊的。
    “很好。”艾格隆點了點頭,接著他又叮囑將軍,“不光在我來的時候你們要睜大雙眼盯著這裏,在我走後也要繼續盯著,潛在的保王分子們都要盯緊,絕不能疏忽!”
    在原本的曆史上,就在183年,被趕出法國的波旁王室確實在旺代煽動了叛亂,叛亂的領頭人是查理十世國王的兒媳、亨利五世的母親、兩西西裏王國的卡洛琳公主,也正是國王小兒子貝裏公爵的遺孀。
    公爵夫人原本想要煽動一場針對奧爾良家族的武裝起義,但是因為計劃不周外加號召力不足(隻來了區區幾十人響應),所以她很快就被抓了。
    公爵夫人在被抓進監獄之後,得到了相對不錯的生活待遇,畢竟奧爾良家族也是王室的分支,雖然幼支篡奪了主支的王位,但也不敢把事情做得太過於難看。
    原本奧爾良家族還在頭疼到底應該怎樣處置這位王子妃,結果一個意外的驚喜卻砸到了他們的頭上,經過醫生的診斷,公爵夫人居然是懷孕之身!
    一個丈夫已經死了十年的王妃突然懷了孕,有足夠“經驗”的法國人,當然不會當成上帝顯靈。
    1833年月10日,在監禁的地方,王妃生下了一個女孩,而這時候人們才知道,原來她在1831年就已經與情夫(同樣來自於兩西西裏王國的貴族盧切西-帕裏伯爵)秘密結婚了!
    消息傳出之後,震撼了整個法國,殘存的保王黨分子們痛心疾首,而事不關己的大部分人則在暗中嘲笑王家的這一樁驚天醜聞。
    於是,在轉瞬間,原本最鼓舞人心的壯舉,頓時變成了最讓這些人羞於啟齒的醜聞,法國人可以接受王室男性成員們風流成性,卻難以接受王後或者王太後公開亂來(也許是害怕汙染王室的血統),勇敢的貝裏公爵夫人失去了她身邊的追隨者,也迅速喪失了在保王黨分子們當中的影響力。
    看到這種意料之外的展開,奧爾良家族自然樂得開了花,他們很快就釋放了這位王妃,而落魄的王妃失去了波旁王室的支持,自己離開法國之後,選擇和情夫遠走意大利隱居,之後再也沒有參與過法國保王黨的任何活動,甚至連自己的兒子亨利五世也沒去見過幾麵。
    而經過了這一次事件之後,法國國內的保王黨勢力也隨之元氣大傷,無論是組織上還是精神上都失去了凝聚力,之後再也沒有搞出過成型的叛亂活動,讓奧爾良家族頭疼的人,變成了1836年公開在邊境鼓動造反的路易-波拿巴。
    對艾格隆來說,他樂見這件事如期發生,因為這將讓保王黨徹底顏麵掃地,所以他自然就會暗示將軍一直監視旺代地區的動向了。
    而現在,他要親自去讓旺代人明白,對帝國揮拳相向將是何等不明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