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151,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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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07章 151,傳承

    在榮軍院教堂下方的墓室當中,拿破侖皇帝的靈柩,在眾人的見證下,被放置到了早已經準備好的石質墓穴當中。

    因為墓室麵積不大,所以能進來的人並不多,隻有皇室成員和高官以及元帥們,艾格隆、塔列朗和蘇爾特元帥三人,以最近的距離靠在墓穴的旁邊。

    在艾格隆的注視下,石質的棺材板慢慢地合上,那沉悶的低吼聲響,猶如是皇帝在冥冥中向所有人告別。

    現在,浩大的安葬終於結束了,但保衛這座陵墓的工作才剛剛開始。

    就理論上來說,既然皇帝被下葬到了這裏,那麽這裏就是帝國的精神圖騰所在,無論是艾格隆自己還是後世的子孫,都會派人把守在此地,絕不會讓先皇陵寢受到半分滋擾。

    可是……如果帝國傾覆了呢?

    那麽也許這裏就會遭受滅頂之災了。

    艾格隆當然還記得聖丹尼大教堂已經發生過的悲劇。

    那座教堂地處遠離小巴黎的北部郊區,並且從古時候開始就成為了法國曆代王室的王墓所在,從六世紀以來,幾乎所有國王都葬在此處。

    按照古老的傳統,每當有國王需要在這裏下葬的時候,人們會按照他死去時候的模樣,用大理石做一個真人大小的石像,然後在聖丹尼大教堂選一個位置安放其棺槨。在葬禮舉行完後,就會把先王的石像平放在棺槨之上,供王室後裔瞻仰。

    經過上千年的積累之後,教堂裏擁有70餘具死者臥像與棺槨,也成為了法蘭西千年王權史的見證。

    時光匆匆,千百年的曆史也倏然過去,但王位上的國王來來去去,法蘭西的君主製看上去也是穩如泰山牢不可破。

    然而,到了1789年,情況就驟然改變了,大革命席卷了整個法國,王權製度也隨之搖搖欲墜,一個新時代悄然降臨。

    到了1793年,一係列事件催使大革命來到了最激進的時間點上,這也是大革命一步步走向恐怖和瘋狂最高潮的一年,就是在這一年的1月21日,路易十六被送上了斷頭台。

    國王雖然已被處決,但人們對君主製千百年來積累的痛恨卻並沒有被宣泄幹淨。

    已經起了勁的革命群眾,想起了埋葬著曆代先王的聖丹尼大教堂,先後有好幾批人衝到了大教堂當中,先是搗毀了所有的墓葬、雕塑和教堂裝飾,然後就有人破開了先王們的棺材。

    這其中最慘的是亨利四世,他的遺體因為在鉛棺當中保存良好,所以遺體被人被豎立起來,靠在柱子上示眾兩天。好奇的巴黎民眾蜂擁而至“觀賞”國王的遺骸,甚至還有人石塊或者棍子對其進行了損毀。

    最終,這些曾經主宰整個國家的國王們,他們的遺體被抬出教堂,扔進附近瓦洛阿公共墓地裏剛剛挖好的深坑裏麵,和普通人一樣進了亂葬崗。

    直到1815年,波旁王朝重新複辟,痛心疾首的路易十八國王,終於下詔重新安葬自己的列祖列宗,人們把國王們的遺骸從深坑裏重新挖出來,又放進了聖丹尼大教堂裏,然而因為這些骸骨是亂葬崗裏隨便堆放在一起的,所以誰也沒有辦法分辨清楚這些聚在一起的一堆骸骨到底誰是誰(當然,從唯物主義的角度來說好像也確實沒有分清楚的意義了),於是這些遺骸被重新裝進棺槨裏,稀裏糊塗地重新安葬了回去。

    路易十八還特意把哥哥路易十六夫婦的遺骨也從公墓當中遷到了這裏,而他自己,在1824年逝世之時,也被繼任者,他的弟弟查理十世國王遵照傳統安葬於此。

    不過,查理十世國王因為已經被艾格隆趕跑了,所以他未來肯定無此榮幸了。

    風水輪流轉,現在輪到艾格隆來擔心自家陵寢的安危了。

    如果真的有國祚傾覆的那一天,自己的遺骨會不會也被憤怒的民眾從棺槨裏麵扒出來示眾?

    他還真沒有把握說“不可能”。

    畢竟,法國人民已經演示過一邊自己可以幹成啥事了。

    一股危機感頓時就湧上了他的心頭,他的目光也開始遊弋起來。

    而當他的目光流動到古井無波的塔列朗親王身上時,他突然就釋然了。

    塔列朗會在乎別人在他死後怎樣對待他嗎?恐怕就連上帝也無法讓他改悔吧。對他來說,隻要自己一輩子恣意快活,哪用管什麽後世?

    而對自己來說也一樣,自己已經走上了皇位,擁有了至高的權力,人間的各種享樂也享受過了,那就算未來遭遇到這種慘狀,又有什麽大不了的呢?

    所以這種問題,留給兒孫們去擔憂吧,他們要是沒本事連皇位都保不住,那麽區區塚中枯骨又有什麽值得在意呢?

    釋然之後,艾格隆輕輕地舒了一口氣,然後再向拿破侖皇帝的棺槨微微鞠躬,接著他轉身離開了墓室。

    在他走出之後,其他人也紛紛跟著走了出來,而特蕾莎則攬住了艾格隆的手臂,和他一起走了出來。

    剛才在墓穴裏,她在涼風陣陣當中,心情也有些壓抑,而她似乎也看出來了艾格隆的擔憂。

    “殿下,事情總算辦完了,你如願以償,隆重地安葬了先皇,怎麽突然顯得鬱鬱寡歡呢?”於是,她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音量輕聲問丈夫。

    “我們用一年時間所得到的一切,卻需要一百年的時間來小心翼翼地保衛。”艾格隆輕輕歎了口氣,“現在我們就像是好不容易暴富起來的守財奴,戰戰兢兢地將黃金縮在自己的寶庫之內,唯恐被他人染指半分!”

    別人聽了艾格隆這番帶有幾分抽象的話,可能一直有些摸不著頭腦,但是特蕾莎作為和他同床共枕了這麽久的人,又有著相似的人生經曆,她當然立刻就明白了艾格隆的意思。

    “殿下,你是不是在擔心未來我們沒法好好安息嗎?”她追問艾格隆,“會被人拉出來挫骨揚灰之類的?”

    艾格隆輕輕點了點頭。

    特蕾莎也深有感觸——畢竟,路易十六夫婦的下場,對她來說可謂是記憶猶新。

    而且她也知道,這未必是完全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於是,她靠在了艾格隆的肩膀上,然後小聲對他說。

    “殿下,即使真會如此我也不怕。因為在陪你來到這個國家之前,我早已經做好了這個心理準備……但我深信,至少我們可以盡我們的努力,留給民眾足夠多的恩惠,讓這一刻往後拖延。

    隻要我們讓民眾享受到富裕和繁榮,那我們就完成了我們的工作,我們可以問心無愧地走完我們的一生,然後將國家交給我們的子孫,那接下來的事情又何必去擔憂呢?反正我們已經管不著啦。”

    說到這裏,特蕾莎又微笑了起來,繼續安慰艾格隆,“話說回來,如果我們的子孫讓人民這麽仇恨我們,那麽我們就活該有這個下場。畢竟,我們將君主的權力搶到了我們的手中,然後把皇位和權柄都傳給了他們,那我們就應該負這個責不是嗎?”

    “你說得很對,特蕾莎。”艾格隆大為讚同,忍不住重重點了點頭。“我已經無數次聲明過了,我是法蘭西人的皇帝,而不是法蘭西的皇帝,帝國的主權來自於人民而非上帝,而我的權柄也來自於國民的授權……這就是我與人民的政治契約。如果未來,人民真的因為我們子孫的倒行逆施而起來審判我,那我也可以坦然接受,因為我已經享受過太多了,就算付出一點代價也理所當然。”

    艾格隆越說越是來勁,“除了人們的口碑之外,我們再也沒有什麽東西可以用來護身了……無論再怎麽堅固的陵寢,隻要有人想要毀掉,也可以輕輕鬆鬆辦成,隻要多費點炸藥就行了。隻有留下美德和功業,才不會讓我們遭受這等厄運。”

    “是的呢。”特蕾莎也輕輕地點了點頭。

    然後,她又用坦然中又略帶著點調侃和惆悵的眼神,看著自己的丈夫,“就算真的出現最糟糕的情況,那也沒什麽呀?我們兩個一起葬在陵墓還是一起被扔進亂葬坑,對我來說也沒有什麽區別……殿下。”

    如果旁邊有人能夠聽到在這個場合之下,帝國的皇帝皇後夫婦居然在聊如此離奇抽象的話題,一定會驚得掉落下巴。

    可是在此刻的艾格隆看來,這種“同生共死”的決心,卻不啻為一種莫大的安慰。

    畢竟,在成婚之後,兩個人算是同呼吸共命運的共同體了,他們一起經曆過創業的艱難時刻,也經曆過如今的繁花似錦,就連未來的虛名和災難,也注定會一起去分享。

    這又有什麽不好呢?

    艾格隆和特蕾莎不久之前,還因為瑪麗亞的事情鬧了矛盾,即使現在特蕾莎明顯還是有點生氣,但是在自己悶悶不樂的時候,她卻能夠一眼看出自己的想法,然後又以她的方式安慰了自己……這又何嚐不是她一腔深情的體現呢?

    也許,從兩個人定情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已經想好這些了吧?所以她能夠這麽坦然地說出來這麽“可怕”的話——這究竟是何等決心呢?

    盡管已經無數次聽到特蕾莎口中說出類似的話,但此刻艾格隆仍舊還是不禁心生感動。

    “謝謝你,特蕾莎……”在眾目睽睽之下,艾格隆不好做出過於親密的舉動,所以隻好輕輕地親吻了一下她的臉頰,“能夠有你相伴真是太好了……我們會一起走完人生的終點,然後享受世人的禮讚的。”

    “是啊,我從沒有一秒鍾懷疑過這一點——”特蕾莎輕輕地點了點頭,“哪怕在殿下最傷我心的時候……”

    ……

    唉,我實在是太對不起她了。艾格隆又一次閃過了類似的想法。

    所以,也許……也許以後真的應該小心一點,不能再去刺激她敏感的神經了。

    不過艾格隆並沒有預料到,極端的決心,往往也會發展出極端的想法,甚至會以一種意外的方式展開。

    在兩個人充滿愛意的交談當中,之前的隔閡似乎也煙消雲散,接著艾格隆夫婦一起登上了皇家的馬車,而他們的兒女,也已經被放到了他們的身邊。

    還在繈褓中的芙寧娜姑且不論,皇太子弗朗索瓦則顯得相當興奮,畢竟平常他都是呆在空曠冷清的宮廷,今天能夠來到巴黎看到這麽多人,自然會讓他感到新奇。

    雖然今天是他爺爺的葬禮,但是他的年紀還不足以理解“葬禮”的意思,對他來說,這就是一場盛大的演出,隻有到未來他才能夠從他殘存的記憶裏,發掘出今天對他的重要意義。

    艾格隆用嚴厲但又寵溺的眼神,掃了兒子一眼,然後用伸手撫摸了一下兒子的腦袋。

    以後給我們夫婦下葬的人就是他了,但願他能夠坐得穩他的位置吧——他突然閃過了這個奇怪的想法。

    在一家人就位之後,馬車慢慢地駛出了榮軍院,而剛才門外聚集的給拿破侖皇帝送葬的人群,此刻還沒有散去。

    同樣,人群剛剛的興奮也還沒有散去,當看到皇室一家乘坐的馬車出現在視線內的時候,剛剛退潮的情緒立刻又被重新點燃了。

    “皇帝萬歲!”一陣陣的歡呼聲如同潮水般向艾格隆夫婦湧了過來。

    雖然周圍都是代表哀悼的黑紗,但是此刻,人們是真心實意地向這一家人歡呼。

    這倒是也並不奇怪。

    畢竟,已經被埋葬的皇帝固然偉大,但那終究隻是過去的遺跡了,過去隻能被緬懷,但卻無法代替此刻的生活。

    而現在,艾格隆一家對他們來說是現在,是未來,更是希望所在。

    在這種山呼海嘯般的場麵當中,早已經見慣了類似場麵的艾格隆和特蕾莎,自然不會有什麽怯場,兩個人一邊微笑麵對群眾,一邊揮手致意。

    而皇太子卻明顯還沒有適應這樣的大場麵,他怯生生地站在馬車裏,茫然不知所措,本能地想要躲回到母親的懷抱當中。

    然而艾格隆卻拉住了他,並且用手臂調整他的身體,強迫他麵對麵前歡呼的民眾們。

    因為,這就是他未來一切的根基。

    “小子,但願你別辜負他們!”艾格隆低著頭,在他耳邊告誡,“為了他們,也為了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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