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有話想要問問您——”
    在皇子的神情變得嚴肅之後，夏奈爾立刻也擺出了一副極為認真的樣子。“您請問吧，我知無不答。”
    “您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能幫助愛麗絲奪回寶藏？”皇子先問出了他最關心的問題。
    “我……我是什麽人……”這個問題看似很簡單，但是卻讓夏奈爾愣神了一下，表情更是有一種說不出的複雜意味。
    在忠心耿耿地以貼身女仆的身份侍奉了自家主君一生、然而現在卻失去了這份榮譽之後，她現在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人了。
    或者說，她現在不知道自己還剩下什麽東西了。
    可是，縱使心裏再難受，戲也必須要演下去，這不僅僅是為了特蕾莎，更是為了陛下。
    “我是一個孤兒，我父母都是帝國的追隨者，正因為如此，他們死在了1815年的動亂當中，被保王黨人所殺。”夏奈爾用盡量平靜的語氣做出了答複，“正因為如此，我對帝國的敵人們充滿了仇恨，為了躲避追殺，我最後的親人帶著我一路流落到了巴伐利亞，在歐仁親王的關照之下，我成為了巴伐利亞王室的傭仆，並且隨侍在蘇菲殿下身邊——”
    “啊？蘇菲？”這下皇子真的震驚了，“也就是說，你是從她那裏得知消息的？”
    “是的，我從蘇菲殿下那裏探聽到了寶藏的訊息，也知道波拿巴家族的支持者們也在尋找它，正因為如此，我選擇了站到您一邊，把這份寶藏安全地保存了起來……”
    雖然夏奈爾說得相當簡略，但是皇子已經能夠猜到，這其中一定也是一個曲折離奇的故事。
    “既然你和蘇菲一起呆了那麽久，那你們感情應該不錯吧？”他問。
    “殿下確實待我不錯，不過也隻是當作下人而已，一直如此。”夏奈爾微微苦笑，“我確實挺感激她的，但是這種感激，遠沒有蓋過我對您、對帝國的忠誠……”
    “這太讓我感動了……我甚至有些汗顏，我還什麽都沒有做，配不上您這番忠誠。”皇子發自內心地說。
    畢竟，麵對一份如此巨大的財富，卻絲毫沒有動心，隻是為了虛無縹緲的“忠誠”就準備把寶藏獻給自己，整個世界能夠做到這一點的人，絕對寥寥無幾。
    “您立下了莫大的功勳，我非常感謝你。”頓了頓之後，皇子又繼續說了下去，“為了報答您，我會為您報仇雪恨的，隻要我能夠複辟，無論您的仇敵有十個還是百個，無論是在法國還是不在，我都會為您一一清算，絕不寬恕！”
    “謝謝您，陛下，我等著那一天的到來！而且我毫不懷疑它一定會來！”麵對皇子的莊嚴承諾，夏奈爾差點流下眼淚。
    她知道，這隨口一句，並不是空口白話，而真的是君無戲言。
    陛下雖然對旁人冷酷絕情，但是對自己的承諾，卻從來都沒有違背過，無論是贈予她騎士團名位還是貴族爵位，還是幫助她報仇雪恨，一樣都沒有食言過，甚至自己說了不要還會硬塞給自己——哪怕有旁人暗自嫉妒說閑話，他也毫不在乎。
    是的，陛下真的幫她報仇了，在他剛剛回國，最需要“統戰”政敵們的時候，他就不顧任何有可能的風險，把自己的仇人泰勒溫伯爵給弄死了。
    陛下也許對不起很多人，但從未有一分一毫對不起自己。
    有很多人在暗地裏譏笑自己是陛下狂熱的“忠犬”，可是也不想想，世界上哪有真正毫無緣由的忠誠？
    在最近的距離相處，往往會消磨一切對“神”的敬畏，夏奈爾在陛下身邊，自然也看盡了陛下的優點和缺點，好事和醜事，她早已經不再把陛下看成高高在上的神靈，而是當成了身邊最鮮活的人類。
    她最初的狂熱崇拜，是來自於對波拿巴家族的期待，和對複仇的執念，但這種盲目崇拜在多年的陪伴之後，已經變成了“哪怕他有這麽多缺點，但依舊令人敬仰，能夠陪伴在如此偉人身邊，是我畢生榮光”，她也確實抱著這份“清醒的虔誠”走到了最後。
    而現在，一切又推翻重來了，她也在陰差陽錯之下失去了“最初的追隨者”的位置。
    縱使跟陛下說清楚了一切，自己也不可能得到陛下心裏的那份位置了。
    在這一段時間裏，夏奈爾已經想清楚了這些，然後帶著無可奈何的心態，清醒地麵對著這一切。
    最初她心痛得難以入眠，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她終於還是用莫大的勇氣麵對了現實。
    即使失去了您身邊的位置，失去了前世所擁有的力量，我也會竭盡全力來為您效勞的……也許我確實失去了很多，但是我很感謝命運，又給了我幾十年時間來照顧您。
    看著皇子比印象中更加稚嫩可愛的臉，夏奈爾在心裏說。
    “剛才愛麗絲說您姓德·吉維尼，請問您一家在法國還有什麽舊識或者親屬嗎？”這時候，皇子又順口問，既然對方看上去是一位貴族，那他當然想要利用一下對方潛在的社會關係。
    然而，麵對這個問題，不光讓夏奈爾臉色難看，就連愛麗絲都有點繃不住了。
    愛麗絲當然知道，夏奈爾原本的姓氏是諾埃爾，隻是後來因為被陛下封為吉維尼女侯爵才改成了德·吉維尼。
    而且，夏奈爾一直使用這個名字，並非是為了炫耀自己的貴族地位，而是為了珍重陛下賜予的名字。
    可是，現在，那個賜予名字的人，卻已經忘記了自己所做過的一切……
    就連愛麗絲，心裏也不禁為此感到酸楚，不禁對夏奈爾更加同情。
    “陛下，您這是在揭人傷疤呢。”她忍不住捏了捏皇子的手臂，然後提醒了他，“剛剛夏奈爾小姐都已經說了，她的父母都已經遇害了，其他親戚又怎麽可能安然無恙呢？”
    皇子心想也對，於是又抱歉地向夏奈爾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可能說了不合適的話，請您別介意。”
    “沒關係的，陛下，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夏奈爾一語雙關，然後滿懷感觸地低下了頭。
    她不敢再繼續直視陛下的眼睛了，生怕自己再失態。
    在沉默持續了片刻之後，夏奈爾又重新開始了話題，“陛下，我們還是說一說寶藏的事情吧。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我想告訴您，這一次我能夠奪回寶藏，不僅僅是我和愛麗絲的努力，還有人也幫了大忙。”
    “誰啊？”皇子不緊不慢地問，心裏卻已經猜到了答案。
    “是一位名叫埃德蒙·唐泰斯的先生。”夏奈爾小聲回答，“他原本就是帝國的支持者，還曾經麵見過先皇。後來因為保王黨的清算，被關在了伊芙堡的黑牢裏十年，後來在其他支持者的幫助下逃出了牢獄，然後他選擇繼續效忠於您——”
    這一套說辭，是夏奈爾和愛麗絲商量之後得出了結果，雖然稱不上“天衣無縫”，但是至少足以解釋目前的情況了。
    總不能真告訴陛下，因為他是您未來的重臣所以我們把他救出來了吧。
    然而，皇子的反應，卻極為微妙。
    “埃德蒙·唐泰斯……”皇子又輕輕地念了一下這個名字，麵色沉靜，仿佛是在咀嚼一樣。
    片刻之後，他又問，“還有其他人嗎？”
    “還有一個名叫法利亞的老人，是一位意大利神父，他在牢獄中和埃德蒙·唐泰斯相依為命，情同父子，所以一起被救出來了。”夏奈爾連忙回答。
    呦嗬，兩個人都活著出來了？這下世界線全亂套了啊……皇子暗想。
    他雖然不知道前世自己就做過一模一樣的事，但是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他大概也能夠猜測到一點點前世的輪廓了。
    寶藏的事情，自己一定知道了——然後，覺醒了前世記憶的她們，也就知道了寶藏的所在、知道了埃德蒙·唐泰斯其人，她們應該就是從自己這裏知道的。
    從她們對埃德蒙的態度來看，很顯然，埃德蒙這個人的性格和原著當中相差不大，是個知恩圖報的人。
    這下完全說得通了，為什麽她們對自己的事業那麽有信心，堅定不移地相信自己能夠複國。
    因為自己真的辦到了啊！皇子心中不禁湧起一股莫大的自豪感，差點就繃不住大笑出聲了。
    “我明白了。”他故作嚴肅地點了點頭，“這兩位的名字我也會記得的，以後一定會想辦法回報他們。”
    “他們對自己能夠恢複自由感激涕零，隻想用自己的才能來回報您，陛下。”夏奈爾連忙回答，“而現在，我們就有一個非常重要的事情，請您來做決定。”
    “什麽事？”皇子又問。
    夏奈爾猶豫了片刻之後，鼓起勇氣說出了愛麗絲的想法，“對於這份寶藏，您現在年幼，還無法使用，所以我們商討之後，認為可以暫時拿出去經營，一來借由財富增殖來給您掙下更多的錢，讓您未來擁有更多的資本；而來，我們提前使用它，可以幫您盡早鋪開商業網絡、積攢人手和裝備，這樣等您逃出奧地利之後，立刻就可以擁有一切必須的資源了……”
    果然……皇子頓時明白了過來。
    她們是打算放手讓基督山伯爵去經營這一份寶藏給自己積攢資本了。
    也隻有“前世”有過很深的了解，她們才會這麽有信心，膽敢把寶藏托付給埃德蒙·唐泰斯吧。
    皇子突然不禁有些好奇，這個埃德蒙，擁有前世的記憶嗎？或者說，他擁有自己在“原著”當中的記憶嗎？
    越想越亂了。
    算了，還是不想那麽遠了。
    雖然皇子現在非常想要去看看埃德蒙這個傳奇人物，不過理智告訴他，現在絕不是時候。
    所以，他壓製了心中的雜念，故意擺出一副在猶豫糾結的樣子。
    “聽上去確實很美好，誰不希望手中的財富增殖呢？不過，越大的誘惑，裏麵就有著越大的風險，因為這就等於讓埃德蒙·唐泰斯一手掌握了如此巨額的財富。就算這位唐泰斯先生值得信任，他的商業能力就有那麽值得信任嗎？賺錢的生意往往也能夠虧錢，不是嗎？”
    聽到回答之後，夏奈爾和愛麗絲不禁暗暗對視了一眼。
    從陛下的口風當中，她們分明都感覺，陛下傾向於反對這個提議。
    ——不過這也很正常，誰會那麽心大，把如此巨額的財富，交給一個“陌生人”呢。
    夏奈爾也有些慶幸。
    她故意沒有說這是愛麗絲的主意，這也是為了替她遮掩。畢竟，如果陛下對這件事很生氣，那愛麗絲肯定會吃個掛落。
    現在至少沒有人會受到傷害。
    “好的，我明白了……那我就保守秘密，讓他們不能染指。”夏奈爾垂下頭，低聲回答。
    “這倒不急。”皇子突然又看向了愛麗絲，“愛麗絲，你怎麽看？”
    剛才他說這一番話的時候，就注意到愛麗絲那難看的表情，猶如是吞了蒼蠅一樣。
    所以，可以看出來，愛麗絲肯定是支持這個提議的，甚至可能她就是提議的人。
    而在他的注視下，愛麗絲的臉上一陣糾結。
    她不想違逆陛下的意誌，可是又不甘心這麽好的計劃付之東流。
    躊躇了片刻之後，她咬了咬牙，大著膽子繼續做最後的努力，“陛下，我知道其中的風險，但我認為，我們可以為此冒險……埃德蒙·唐泰斯和法利亞神父雖然和我認識時間不長，但是我可以看得出來，他們都是品行高潔、能力卓著的人。我敢確定，他們一定不會貪圖財寶卷款潛逃，他們也有能力可以運營好這樣一份財富，為您增殖它……”
    頓了頓之後，她又小聲說。
    “再說了，我們對他也並非毫無製約。”
    “有什麽製約呢？”皇子追問。
    其實他內心中早就同意了，但是他表麵上不動聲色。
    因為他想要試探出更多情報。
    他知道，她們都在試圖瞞著自己（雖然動機是為了自己好）。
    但既然現在反正離成年和逃亡還有一段時間，他也不介意陪著她們玩一玩。
    他甚至對“根據她們的一言一行來推測前世的自己”產生了極大的樂趣，就跟玩推理猜謎遊戲一樣。
    “我的妹妹，是一個極為優秀的劍士……如果埃德蒙真的膽敢背叛我們，她可以殺死他。她一定辦得到！”愛麗絲滿懷信心地說。
    哦？你妹妹？你之前可從沒說過啊……皇子有些驚詫。
    是忘了說，還是不想說？或者是因為某種原因不能說？
    皇子頓時來了興致。
    難道這真的有什麽難言之隱？
    他既有點好奇，又想要捉弄一下愛麗絲。
    “也就是說，你的妹妹，讓你產生了可以和幾千萬法郎媲美的信心？那讓我見識下吧——愛麗絲，我們現在反正有時間，可以從長計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