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弄巧成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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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苞突然病倒了!病得還相當不輕,整日昏睡榻上,連起身行走都艱難萬分,不得不將軍務大事暫時移交給他的次子石喬處置。
這個消息迅速在晉軍營中傳開後,很快就導致了一連串的連鎖反應,得到石苞重用的晉軍寒門將領人人憂心忡忡,生怕年過六旬的石苞就此一病不起;世家高官的子弟卻是幸災樂禍,暗呼痛快;久戰無功的晉軍將士則人心浮動,士氣更加低落不振。
值得一提的是,對此突變最為緊張的其實還不是石苞的兩個兒子石喬和石崇,而是大漢著名忠臣譙周的次子譙賢,以至於在得知這個消息時,正在統領私兵嚴格訓練的譙賢連自家私兵都來不及安排,一溜煙跑到中軍營地門前求見,還滿頭大汗的向石家兄弟推薦他所知道的蜀中名醫,表示隻要能夠治好石苞的病,那怕是要用天上的龍肉做藥引子,他也會不惜代價的想盡辦法弄來。
譙賢這麽緊張和擔心的原因有三個,首先第一個當然是老譙家已經把所有籌碼都押到了晉軍這邊,石苞如果真的一病不起導致晉軍兵敗或者被迫退兵,那麽老譙家肯定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會在第一時間遭到漢軍的血腥報複。
第二個原因人所共知,譙賢的老爸譙周是著名的投降派,當初劉禪本來有的是機會往南中跑或者東吳跑,大部分的蜀漢朝臣也堅決支持劉禪這麽做,但就是因為譙周的力排眾議,勸得了劉禪的開城投降,這才導致了後來的成都之亂和現在劉禪被軟禁在洛陽,所以晉軍一旦退出蜀地,蜀漢的主戰派肯定也不會放過譙家。
至於張誌是投降派還是主戰派——僅剩一座城池還堅決不降,楞是帶著幾百縣兵起兵光複南中,反推回成都,譙二公子當然是隻有腦袋進水了才會覺得張誌是投降派。
第三個原因知道的人不多,卻同樣無比重要,那就是譙賢的老爸譙周,和張誌的妻祖父陳祗,在蜀漢朝堂上曾經是不共戴天的政敵,著名的《仇國論》就是譙周在朝堂辯論中輸給了陳祗以後,絞盡腦汁寫了出來譏諷和嘲笑陳祗的投降派言論,《仇國論》中大愚若智的高賢卿,也是以陳祗為原形寫成,還被譙周極盡諷刺之能事。
結果《仇國論》出爐時陳祗已經過世,倒是沒人找譙周算帳,現在陳祗的孫女婿張誌卻突然跳了出來興風作浪,譙二公子當然得擔心張誌會拿自己全族的腦袋為禮物,討好一起滾被單的漂亮老婆。
言歸正傳,好說歹說,譙賢譙二公子終於還是得以進帳見到了臥病在床的石苞,結果讓譙二公子絕望的是,石苞的病情竟然比他擔心的更加嚴重,躺在了榻上奄奄一息的隻是微弱呻吟,還連上前問安的譙二公子都有些不認識,聲音微弱的問道:“汝是何人?老……,老夫之前見過你嗎?”
“大帥,晚輩是譙賢啊。”譙賢滿頭大汗的自我介紹道:“大帥你忘了,前段時間,晚輩率領六千私兵前來助戰,大帥你還親自出營迎接了晚輩,讓晚輩隨軍聽用啊。”
還是在石崇幫忙提醒下,石苞才無比虛弱的點頭,說道:“想起來了,閬中譙家,你父親譙……,譙周,現在是陛下的散騎常侍,回去好生領兵,待老夫病好了,再……,再帶著你一起殺……,咳,殺賊。”
“大帥,晚輩出身於充國譙家,不是閬中譙家。”
見石苞病得連記憶都不夠清晰,賭上了全族性命的譙賢當然是想哭都不哭不出來了。結果就在這個時候,帳外忽然傳來了副監軍劉原和幾名中正子弟求見的消息,石苞費了好大勁才弄明白來人,也這才點了點頭同意接見,然後很快的,劉原和陳輿等人就進到了滿是藥味的帳中。
大概問了一下石苞的病情,得知石苞是巡營時受了風寒,第二天就一病不起,劉原也表示得十分擔心,忙向石苞問道:“大帥,你的貴體突然抱恙,現在又是大敵當前,倘若賊軍收到消息突然來犯怎麽辦?”
“堅……,堅守不戰。”石苞病懨懨的虛弱回答,說道:“待老夫的病勢好轉,再找賊軍算帳不遲。”
“大帥,那請恕下官冒昧說一句不吉之言。”劉原又說道:“倘若你的病情沒有迅速好轉,甚至還越來越嚴重,那該如何是好?”
石苞不答,微弱呻吟著盤算了半晌,石苞才無力的說道:“讓老夫仔細想想,總之現在不能出戰,一切軍務,暫時由……,由石喬處置。”
劉原點頭,不再說話,又寬慰了石苞幾句便開口告辭,石苞也沒挽留,還要求譙賢也一同離去,讓自己可以安心養病,結果還是在譙賢無可奈何的告辭而去之後,石苞的眼中才悄悄閃過精光,暗道:“裝個三四天,然後就可以召集眾將宣布退兵了。”
說幹就幹,故意水米難進的在病床上躺了四天多時間,強行用饑餓把自己弄得身體確實虛弱不堪後,石苞便下令召集全軍文武到中軍大帳侯命,然後又故意讓親兵用擔架把自己抬進了中軍大帳,腳步虛軟的坐到了帥位上,聲音微弱的向晉軍眾文武宣布道:
“諸位,現在情況你們也知道了,老夫突然病重,將養了數日都沒有任何好轉的跡象,偽漢賊軍也始終閉營不出,繼續僵持下去,我軍不但沒有任何機會破敵,相反還有可能因為……,因為老夫的這場病,連累到全軍將士。所以……。”
又咳嗽了兩聲後,石苞才聲音微弱的說道:“所以老夫決定了,明日便拔營撤軍,以文鴦、文虎所部殿後,以皇甫閶的騎兵機動遊走掩護,全軍撤回關中就糧,等待朝廷旨意……。”
“大帥,不能撤啊!”
石苞的話還沒有說完,靠著貢獻絕大部分家族力量,僥幸得以參加這個會議的譙賢譙二公子,就已經絕望的喊叫了起來,嚷嚷道:“這個時候撤兵,蜀地就完了,還沒有被賊軍占據的蜀地城池郡縣,也全都完了!”
“這點老夫當然知道。”石苞病懨懨的說道:“可是老夫病成了這樣,還如何能夠統兵作戰,上馬殺敵?沒有老夫主持全局,我們的十幾萬大軍群龍無首,又如何能夠平定賊亂,鏟除張誌逆賊?”
“大帥,你可以指定一名代理主帥掌事啊!平定張誌賊軍乃是朝廷大事,豈能因大帥一人而廢國家大計?”
譙賢急得都口不擇言了,結果就在石喬和石崇兄弟怒目而視的時候,副監軍劉原突然開口,朗聲說道:“譙公子所言極是,平定張誌賊軍乃是朝廷大事,豈可因大帥一人而廢國家大計?”
沒想到平時裏鼻孔朝天的劉原會站在自己一邊,譙賢當然是大吃一驚,石苞也同樣驚訝萬分,看了一眼劉原才說道:“太仆所言雖然甚是,可是除了老朽之外,軍中可還有一人能夠擔起全軍主帥的重任?”
“當然有。”劉原微微一笑,然後指著已經許久沒有和自己一起拜見石苞的正監軍王琛說道:“王監軍是全軍總監軍,又是鎮西軍司,依照衛瓘衛伯玉的前例,可以能夠在緊急時刻代理主帥一職,下官推舉王監軍署理全軍主帥,統領全軍將士繼續作戰,平定張誌賊亂。”
劉原的話音未落,郭彰和已經毀容的荀輯等中正子弟就已經紛紛附和,全都讚同由太原王家出身的王琛暫時代理全軍主帥,象當初的衛瓘一樣接管前線晉軍,王琛則難得麵露微笑,假惺惺的拱手謙虛,還反過來推舉太仆劉原為帥。
見情況不妙,石苞隻能是趕緊說道:“眾位,依照衛伯玉的先例,王監軍確實可以暫代老夫出任全軍主帥,但是現在的情況卻和衛伯玉的當時不同,當時是鍾會逆賊意圖殺害諸將自立,衛伯玉才不得不統兵平叛,現在老夫卻隻是身體有恙而已,所以是否由王監軍暫待老夫統領全軍,必須要先征求陛下和朝廷的同意。”
“大帥,不用那麽麻煩了。”
劉原笑得無比陰險,從袖子裏掏出一道詔書說道:“天子有詔書在此,請大帥和眾將跪接詔書。”
看著劉原手裏的詔書,石苞當然是馬上明白情況不妙,猝不及防之下,石苞也頓時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劉原卻向石喬和石崇微微一笑,說道:“二位少將軍,大帥有病在身,煩請攙扶大帥下座接詔。”
石家父子麵麵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劉原則又冷笑說道:“怎麽?大帥,兩位少將軍,難道你們連天子的詔書都不想接了?”
迫於無奈,石苞隻能是在兩個兒子的攙扶下艱難起身,走到眾將之前伏地拜倒,口稱接詔,晉軍的其他文武也趕緊跪到了石苞的身後,劉原則走到石苞的麵前站定,展開詔書念道:
“天子有詔,石苞若有變故,軍隊由監軍、鎮西軍司王琛暫領,文武將官,務必聽從王琛號令約束,有不從者,即以抗旨罪誅之。欽此。”
“劉監軍,這……。”
石苞如遭雷擊,雖然石苞此前早已猜到劉原手裏還有一道密詔,還極有可能是授權王琛、劉原把自己拿下的密詔,卻認定劉原等人除非是發現自己謀反的真憑實據才有可能動手,然而石苞卻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司馬炎竟然會授權王琛隨時接管自己的兵權!
“大帥,你還沒有接詔。”
劉原微笑著提醒,弄巧成拙的石苞表情哭喪,半晌才說道:“劉監軍,能不能暫緩一下?老夫其實病情已經有了一些好轉,隻要再休息三兩天,或許就能迅速痊愈。”
“老將軍,別勉強了。”劉原換了一個稱呼,笑吟吟的說道:“剛才你都已經病得決定退兵了,短時間內,怎麽可能會有好轉?”
“是啊。”從一開始就看不起石苞的孫楚馬上附和,說道:“老將軍,你就趕緊把兵權移交給王大帥吧,然後就可以好生休息養病了。”
中正子弟紛紛附和,也紛紛催促石苞趕緊交出兵權,石苞心中暗急,可是又無可奈何,劉原則又催促道:“老將軍,該接詔了,你如果不接詔的話,下官實在無法向陛下和朝廷交代啊。”
“請老將軍接詔!”
孫楚第一個帶頭大喊,其他的中正子弟異口同聲,也是整齊喊道:“請老將軍接詔!”
事情到了這步,石苞也徹底沒了辦法,隻能是硬著頭皮答道:“臣,接詔。”
笑吟吟的把詔書遞給了石苞,劉原又微笑著說道:“老將軍,請把兵符印綬拿出來吧,王大帥還在等著升帳。”
絕望的看了一眼孫鑠,見孫鑠垂著頭不敢吭聲,石苞別無選擇,隻能是乖乖的拿出了兵符和解下印綬,雙手顫抖著捧到王琛麵前,聲音艱難的說道:“王大帥,請收下兵符印綬,也請大帥謹慎用兵,千萬不要弄險輕進。”
“老將軍放心。”王琛臉上的開心微笑再也掩飾不住,先是雙手接過了兵符印綬,然後大步走到石苞留下的座位上坐好,大聲說道:“升帳!”
終於換成了自己人擔任全軍主帥過後,中正子弟們當然是揚眉吐氣,得意洋洋,行拜見上官之禮時也是動作標準統一,全無之前的懶散敷衍,孫楚還故意當著石苞的麵大聲說道:“下官孫楚,拜見新任大帥,請大帥放心,今後但有差遣,下官一定鞍前馬後,效犬馬之勞!”
與翻身農奴把歌唱的中正子弟不同,此前得到石苞重用的晉軍寒門將領卻神情各異,有的提心吊膽,有的臉色陰鬱,還有的是明顯麵帶擔憂,十分違心的向名門出身的王琛行禮,好在王琛剛剛上位也不敢過於造次,並沒有急著做任何的人事調整,讓一幹寒門將領繼續統領本部作戰,僅僅隻是收繳了石喬和石崇手裏的中軍兵權,把中軍核心交給自己的親信將領掌握。
接下來才最關鍵,完成了兵權交割儀式之後,孫楚就迫不及待向王琛問道:“大帥,接下來該怎麽辦?是否全力趕造攻壘武器,盡快再向賊軍營壘發起進攻?”
“不可。”王琛給出了一個讓孫楚意外的答案,頗有見地的說道:“賊軍營壘既高且厚,攻打極大,繼續正麵強攻的話,非但不能得手,相反還有可能損耗更多兵力,更加挫傷我軍銳氣。”
“那大帥打算如何作戰?”孫楚忙又問道。
“首先當然是激勵士氣,振奮軍心。”王琛胸有成竹的說道:“即刻傳令三軍,從今日起,連續三天大饗士卒,讓我們的將士吃飽了飯有力氣打仗。順便明白告訴我軍將士,為懲戒成都百姓的叛國附賊之罪,我軍攻入成都之後,解散軍紀三天,成都之民間錢財,我軍將士可以任意自取!”
“妙計!”中正子弟們紛紛振臂歡呼,爭著搶著讚譽道:“大帥妙計,如此一來,我軍必然士氣大振,就是想不把賊軍殺光宰絕都難!”
貪圖成都的民間錢財,加之軍紀素來敗壞經常屠城取財,晉軍的寒門將領也紛紛點頭,承認這確實是一個振奮士氣的好辦法,惟有兵權全被剝奪的石家父子不吭聲,然後石苞還問道:“大帥,那我們再下一步又該如何作戰?”
“當然是寄書約戰,激他張誌逆賊出戰!”
王琛回答得更加胸有成竹,說道:“張誌逆賊今年不過二十餘歲,正是年輕氣盛性格衝動之時,我軍隻需要派遣一使手持戰書前往賊營,以書信和言語激怒張誌逆賊,這個逆賊必然憤而出戰,然後我軍就可以乘勢將之一舉殲滅!”
石苞張大了嘴巴,半晌才無比傻眼的問道:“大帥,你覺得這麽做有把握嗎?張誌逆賊何等奸詐,怎麽可能會如此輕易的答應決戰?”
“如何沒有可能?是人都有廉恥之心,張誌逆賊當然也不例外。”
王琛理直氣壯的反問,又轉向孫楚說道:“子荊,你的文筆好,這兩天好生醞釀一番,給本帥寫一道書信羞辱激怒張誌逆賊,後日我們把書信送到賊軍營中,約他大後天在綿竹北郊決戰!”
“大帥放心。”孫楚拍著胸口說道:“下官寫的書信,保管是連一頭有廉恥的豬看了都會自殺!”
就這樣,因為石苞的弄巧成拙,晉軍兵權便移交到了監軍王琛的手中,然後也還別說,因為王琛下令連續三天大饗士卒,還有承諾攻破成都之後可以任意劫掠民財,晉軍隊伍中還真的是歡聲雷動,士氣大振,一掃之前的低迷氣氛。同時到了第三天時,王琛還真的派遣了一名不怕死的使者,把一道問候張誌全家老小的書信送進了漢軍營中,約張誌第二天在綿竹北郊決戰。
這也是王琛掌權後的首個大動作,急於建奇功立偉業的王琛當然也伸長了脖子等待消息,好在才剛到了正午時分,出使漢軍營地的晉軍使者就快步回到了王琛的麵前,還一見麵就向王琛拱手,笑逐顏開的說道:
“恭喜大帥,賀喜大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