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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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一聲‘撲通’,湖麵上激起了陣陣水花。

    “世子!”領路的宮人眼見賀蘭堯將尹默玄踹下了河,頓時一驚,連忙奔到了岸邊。

    賀蘭堯冷眼看著尹默玄在池水中撲騰,麵上無甚表情。

    池水並不深,那尹默玄撲騰幾下子後便被岸上的宮人給撈了回來。

    “世子,您沒事吧?”宮人給他拍著後背順氣。

    尹默玄吐出一些水,擺了擺手,“本世子無大礙。”

    說著,他轉過頭望向前方屹立著的那道人影,竟也不發火,隻是撇嘴道:“仙人,你好端端的,為何踹我下水?”

    賀蘭堯站得筆挺,一言不發。

    尹默玄不知他心中是什麽想法,也不顧渾身濕透了,又湊上前去,“莫不是我做錯了什麽?”

    賀蘭堯輕瞥他一眼,不溫不火道:“世子還真是好脾氣。”

    尹默玄見他終於開口說話,喜上眉梢,“那是,本世子一向以平易近人聞名……”

    話還未說完,身後跟著的宮人便湊上前來,“世子,您這濕衣裳得趕緊換下來,否則隻怕要著涼的。”

    “滾開!”尹默玄一甩衣袖,將袖子上的水全甩到宮人身上,“沒看見本世子忙著呢嗎?一點兒眼力勁都沒有!”

    賀蘭堯見此,輕描淡寫道:“你還是去換身衣裳吧,否則若是病了,便成了我的責任了。”

    “既然仙人都這麽說了,那本世子就依你的意思。”麵對賀蘭堯,尹默玄又換上了一副友好的模樣,“失陪了。”

    轉身之際,他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

    他原本是來幹嘛來著?

    哦對了,是來找他那女帝姑母的新王夫,女帝傳信給他,要他與國師會合,作為使臣去找出雲國皇帝討人的。

    此番來太行宮,就是為了見那位被皇帝扣著的王夫,但他一看見那穿白衣的仙人,就把這事兒給忘了。

    之前在禦書房裏,聽到國師與出雲國皇帝的對話,似乎有提到,他們鸞鳳國的新王夫是皇帝的兒子,如此說來,這位新王夫應該很是年輕。

    他來到這天行宮,目前為止除了宮人與那仙人也沒見到其他什麽人……

    想到一個可能性,他頓時一驚。

    難不成身後那位仙人就是他要找的新王夫?!

    那麽他方才的言行舉止……豈不是冒犯了自己的姑父?

    難怪會被一腳踹進水裏,原來那仙人是在懲罰自己沒眼力勁兒。

    想到這兒,他當即折返回去,到了賀蘭堯身前,“侄兒有眼無珠,還請姑父……哦不,還請王夫贖罪!”

    賀蘭堯斜睨了他一眼,“你還是先去換身幹淨的衣裳再來。”

    “是是是……”尹默玄連忙應下,轉身迅速跑開了。

    賀蘭堯收回了視線。

    這世子看著像個二愣子,給小羽毛當幫手,也不知會不會添亂。

    ……

    與此同時,禦書房內。

    “陛下,還未想清楚麽?”蘇驚羽朝書案後的人悠悠道,“還是說,陛下還不能接受這樣的消息?”

    書案之後,皇帝的臉色不大好看,“你們口中的新王夫,也就是朕的十皇子,犯了忤逆之罪,朕已經逮捕他好幾個月了,當真沒想到這段時間他竟會躲到了鸞鳳國。”

    “世事總是難料,其實陛下大可不必因此事糾結。”蘇驚羽心中冷笑,眉眼卻是彎起,滿含笑意,“陛下與他還是父子,父子哪有隔夜仇?興許他以前做了什麽錯事,但如今他的身份畢竟不同了,陛下若是想處置他,請三思而後行。”

    “你的意思是,因為他多了一層身份,他就不用扛下原先的過錯了?”皇帝語氣冷漠,“雖然朕也希望兩國交好,但這件事上朕無法妥協貴國,請國師帶話給你們女帝,賀蘭堯犯下的忤逆之罪,應當怎麽抵?”

    蘇驚羽目光一沉,“女帝陛下希望您看在她的麵上,能對此事既往不咎,畢竟您要懲罰的人對她來說有重要的意義,陛下,當真不願意給這個麵子?”

    皇帝正要接話,卻聽宮人來報,“陛下,國師到!”

    皇帝道:“請國師進來。”

    宮人退了下去,不多時,一道修長的白影踏入禦書房,來人一身曳地白袍,銀質麵具遮臉。

    “微臣見過陛下。”他開口,聲線清涼緩慢。

    說著,他的身影微微越過蘇驚羽,正對著皇帝,背對著蘇驚羽,將手置於背後,握成拳,隨後伸出食指與中指。

    蘇驚羽望著他比劃出來的剪刀手,抑製住心中的笑意。

    會做這樣的手勢,隻會是真的月光,而不是月圓喬裝的。

    月光白日裏還在綢緞莊歇息,這會兒入夜了,竟能精神抖擻地來禦書房?

    如此看來,他的身子骨是好轉了。

    若是他沒有好轉,連下榻都很困難,而不是像此刻這樣站得筆挺。

    他竟然那麽快就搞定了小狐狸,讓其交出了晟火蓮。

    “國師來得正好。朕與鸞鳳國的國師正在談論一件事。”皇帝開口,聲線不緊不慢,“此事有些複雜,朕想聽聽國師的想法。”

    “陛下所煩惱之事,微臣已經知道了。”月光慢條斯理道,“不就是十殿下那件事麽?陛下與鸞鳳國的使臣,似乎都不大願意讓步。”

    “朕並非不想給女帝麵子,隻不過,這件事情,若是妥協了,對朕有些不公平。”皇帝麵無表情道,“賀蘭堯是我出雲國的犯人,又是朕的皇子,於情於理,於公於私,朕都有權利處置他,但如今女帝派人來向朕討要他,這豈不是有些強人所難?朕也不希望兩國關係有損,但國有國法,皇子犯法,難道就不能處罰了麽?”

    “陛下,此事,且聽微臣一言。”月光開口,語調悠悠,“皇子犯法,按理不當免責,但國法是死的,人是活的,在國家利益麵前,國法顯得似乎並不是那麽重要,這一點我們且都承認,利益麵前無規矩。正如陛下與十殿下的關係,一向不太和睦,十殿下或許對陛下多有冒犯,陛下對他便又惱又恨,既然如此,倒不如眼不見為淨,將十殿下給了他們鸞鳳國,算是賣了女帝一個人情,十殿下原本在陛下心中就微不足道,既然這樣,陛下又有什麽不好割舍的呢?”

    皇帝聞言,眉頭一擰,“朕……”

    對於賀蘭堯,自然是沒什麽不好割舍的,左右不過一個野種,是死是活,何足掛齒。

    但若是讓鸞鳳國的人帶走了賀蘭堯,那他該去哪兒找到賢妃?

    且他憎恨賀蘭堯,不想就這樣讓他離開,好不容易將他逮住,又要放了他,之前的功夫豈不是全白費。

    驀地,他想到一個法子,轉頭問月光,“國師,倒也不是朕得理不饒人,隻是朕還想找到他的母親,當年的賢妃,如今隻有通過他才能找到賢妃,若是放走他,朕要找人豈不是極難?若是國師能卜算出賢妃在何處,朕尋到了賢妃,可以將十皇子作為人情,贈予鸞鳳國。”

    若是能找到那個女人,他倒是可以為了兩國關係不受損而饒了賀蘭堯,讓鸞鳳國使臣帶走他便是。

    終究他最恨的還是賢妃,與賢妃比起來,賀蘭堯自然沒多重要。

    蘇驚羽聽著皇帝的話,目光一沉。

    這皇帝的意思,分明是要拿賢妃去換賀蘭堯。

    做夢。

    賢妃若是到了他手上,哪還能有好日子過?

    “陛下,微臣似乎早就告訴過您,微臣的職責,是探測天意,盡力保出雲國的安寧,至於其他閑雜人等,不在微臣的職責範圍內。”月光輕描淡寫道,“賢妃與陛下您,緣分早就盡了,她不在宮中,又與國運無關聯,對於臣而言,她就隻是一個閑雜人等,微臣為出雲國效力,哪來多餘的時間耗費在不相幹的人身上,陛下,當真要耗光微臣的精力麽?微臣若是多管幾件閑事,隻怕要遭天罰。”

    皇帝麵色一時有些鐵青。

    “早就聽聞出雲國國師頗有能耐,來自神秘的天機門,今日一見,真是幸會。”蘇驚羽開口,聲線中帶著一絲笑意,“本座不才,比不得國師的神通,隻會觀些星象。”

    “能觀天象,也是能人,閣下當真是謙虛了。”月光的語氣依舊不疾不徐,“雖說我天機門人自幼習觀星象占卜,但本座自小便知,在我天機門之外,也有能測天機的能人,雖不是同門,但也是同道中人。”

    “客氣客氣。”

    “哪裏哪裏。”

    書案之後,皇帝眼見兩人開始神神叨叨,頓時有些頭大,“愛卿,你們要嘮嗑,能否等出了這禦書房再去嘮嗑?眼下這事情還沒完呢。”

    “是在下多話,請陛下寬恕。”蘇驚羽心中嗤笑著,麵上還得謙虛,“希望陛下能好好考慮此事。”

    正說著,又有宮人進來通報。

    “陛下,玄世子來了。”

    皇帝道:“有請。”

    宮人去將玄世子請了進來,隻見那玄世子一進來便大喇喇地道:“國師,我方才去太行宮見過姑父……哦不,見過王夫了,我瞧著他那個纖瘦啊,那腰似乎一掐就能斷了,敢問出雲國陛下,您為何如此苛待他?那般仙人之姿,不念及他的柔弱,也要看在他是您的皇子,總得叫他吃飽穿暖,您這般對他,本世子看得心疼啊!”

    皇帝聽聞此話,當即擰眉,“他一直就是那麽纖細的,朕何曾苛待過他?難道朕會吝嗇到不給他溫飽?他自小便體弱,你即便每天讓他吃一桶飯,他也是圓潤不起來!”

    “哦,是這麽回事啊,那是本世子錯怪陛下了。”尹默玄朝皇帝鞠了一躬,而後笑道,“陛下何時讓我們將人帶走?若是陛下爽快,我皇必定十分感謝,自當有厚禮相贈。若是陛下不爽快,那我們便隻好在這兒一直與您說道,陛下可別嫌我們煩人呐,本世子一向很有耐心。”

    “玄世子,一定要如此強人所難麽?”皇帝的目光有些陰沉。

    “是我們強人所難,還是陛下您強人所難?”對於皇帝不善的目光,尹默玄無所畏懼,“即使您不念在我們兩國的交情,也念在十皇子是您的兒子,為何就是不願意放過他呢?”

    皇帝磨了磨牙。

    每次旁人說賀蘭堯是他兒子,都讓他無從反駁。

    而他不說話,尹默玄便又接著道:“十皇子有錯,讓我們帶回去調教就是了,陛下您若是那麽討厭他,我們帶走他,您不就眼不見為淨了麽?還順道賣了我們一個人情,也彰顯出您的寬容大度,若是陛下不願意放人,損害了兩國的利益,相信你們出雲國的臣子們也會不滿陛下的做法的,陛下若是還有猶豫,不如將這事拿上朝堂去說,讓您的大臣們給點兒意見。”

    皇帝冷漠道:“玄世子是在教朕怎麽處理事情麽?你雖是貴客,卻也未免管得太多了。”

    這事若是搬到朝堂上,想必會有多數人讚成將賀蘭堯送去鸞鳳國。

    賀蘭堯對於出雲國而言,原本就無足輕重,拿這樣一個可有可無的皇子去給鸞鳳國做人情,朝臣們必定覺得劃算。

    而他覺得不劃算,卻又不能將理由道出。

    否則在外人眼中,他就成了自私自利、不顧國家利益的糊塗君主。

    若是他對眾臣說,他扣押賀蘭堯隻是為了找尋賢妃,那麽多數臣子心中想必會腹誹,他為了一個女人而失了明智,犯了糊塗。

    “陛下,本世子說的都是心裏話,本世子這也是為了您著想。再則,十皇子於我皇有恩,於公於私我們都要討回他。”尹默玄輕歎一聲,隨即笑道,“想當年,我皇深受何家的困擾,何氏一族,早有不臣之心,如今得以拔除,我皇心中甚慰。這當中十皇子的功勞可是不小,這鋤奸的行為,即使不當新王夫,那也得任重臣一職,你們出雲國拿他當根草,我們鸞鳳國可是拿他當寶,你不要的草,我們撿來當寶還不行了?陛下若真的要如此霸道,本世子回去稟報我皇,看她如何定奪!”

    此話一出,別說是皇帝,就連蘇驚羽都有些意外。

    這看似不太靠譜大大咧咧的玄世子,竟也是個人才。

    當真是人不可貌相。

    他將阿堯捧到一個高位,提醒對方阿堯的重要性,同時言語中似乎也透露出一絲威脅。若說之前還覺得他沒什麽能耐,這會兒,當真是覺得他有股子皇族的霸氣了。

    女帝找的這個幫手,倒不是平庸之輩。

    再說皇帝,聽聞尹默玄一席話,自然是氣著了。

    在他看來,不過是個年輕氣盛又自視甚高的年輕人罷了。

    但他卻不能將他如何。

    鸞鳳國雖是女子為尊之國,卻不可小看,隻因物資卻十分豐厚。商貿業發達,盛產良駒、精鐵,屬於泱泱大國之中頗為富庶的一個國度,以致於門閥士族奢侈氣派,與他國外交時,總是以財多而壓他人氣勢。

    看眼前這世子的氣勢,都勝過他出雲國多少皇子,一個世子,在他國君主麵前這般無所畏懼,甚至敢於放狠話,實屬罕見。

    出雲國若是與鸞鳳國起衝突,並不是什麽好事。

    如此思量著,皇帝隻能先鬆了口,“容朕思慮思慮,二位使臣,如今時辰也不早了,還是早些回寢宮去休息吧。”

    蘇驚羽道:“既然如此,那就不打擾陛下了。”

    尹默玄道:“在下明日再來打擾陛下。”

    言罷,二人便都轉身離開了。

    皇帝平複著心情,待二人離開後,便起身,一揮袖將書案上堆起的奏折本子掃到地上,似是要借此泄氣。

    “陛下息怒。”清涼的嗓音自耳畔響起,“玄世子猖狂,自有他猖狂的道理,陛下倒是不必與他計較,至於十殿下那事,陛下好好思量,切莫因小失大。”

    ……

    “國師,你看這出雲國的老皇帝,當真難相處。”走回太行宮的路上,尹默玄悠悠道,“女帝在信上說,必要的時候,說話可硬氣一些,你看本世子方才硬氣不硬氣?”

    蘇驚羽輕描淡寫道:“硬氣,出雲國皇帝臉都變了。”

    “他再生氣能如何?總不能將本世子也扣下,本世子若是在他出雲國境內出了什麽事,有他頭疼的。”尹默玄冷哼一聲,“我鸞鳳國有錢有糧,盛產良駒,哪裏怕這出雲國?這出雲國雖不可小覷,在財富這一點上,自是比不上我們。”

    蘇驚羽聽得好笑,“人窮誌短,人富誌強,世子,您可真夠傲氣的,不過,偶爾還是要謙虛的。”

    “這一點本世子知道拿捏,不勞國師費心。”眼見著走到了太行宮,尹默玄笑道,“國師,你見過咱們的新王夫嗎?真是個妙人呐,不對,應該說是仙人。我也是奇了怪了,女帝姑母不是鐵了心的隻喜歡楊絕頂嗎?姓何的垮了,還以為這王夫的位置沒人坐了,想不到這麽快又有新人上位了,不過也在情理之中,新王夫的仙人之姿,當真……妙不可言!”

    蘇驚羽聞言,抽了抽唇角。

    又是一個沉迷美色的癡漢。

    說到王夫這事……隻不過是女帝口頭承認,連冊封一事都可免,在鸞鳳國,這事根本就不存在。

    然而女帝金口玉言,她說是便是,若是問她為何還不冊封,便說是冊封時日待定,等事情一平息,女帝就當沒發生過,若是以後出雲國皇帝再問,她也隻會回答:朕又忽然不想冊封了。

    鸞鳳國男女關係一向混亂,說封就封說廢就廢的製度素來耿直的可怕,在這一任女帝之前的女帝們,據說王夫最多的那一任女帝,一生有過十八位正宮王夫。

    這是兩三年就換一個的節奏,坐在王夫位置上最少時日的那一位,也就當了一個月。

    這一任女帝是因被何家困擾,才會由著何王夫坐在那個位置上二十幾年,否則,早該廢了。現任女帝也是曆任女帝中的一股清流,一生隻鍾情一人,隻可惜那人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原諒她。

    想到女帝與楊絕頂的悲劇,蘇驚羽歎息一聲。

    “國師,您歎什麽氣呢?”耳畔響起尹默玄的聲音,“太行宮已經到了,夜已深了,國師還是早些休息,咱們明日還要繼續去煩那老皇帝,哦對了,仙人如今身份不一樣了,可不僅僅是出雲國的罪人,皇帝不能將他關在天牢,便也在這太行宮中休息,國師,咱們不如去看望一下他?”

    蘇驚羽聞言,一時有些好笑,“仙人?這個稱號……”

    “這個稱號有什麽不對麽?”尹默玄聳了聳肩,“這個稱號,他當之無愧!國師您是不知道啊,本世子見過他那一刻,還以為天仙下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