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織錦上的麝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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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白了,你是沒有勇氣。”尹殤骨悠悠道,“你不敢去追求你想要的東西,你為何不試著任性一下,即使到最後沒有好結果,至少你順了自己的心一回,你那麽信命,終日呆在那個寂靜的宮殿裏,跟和尚有什麽區別呢?你擺出一副看破紅塵的高深模樣,外人覺得你神通廣大,其實你自己心裏清楚,這不是你想要的。”

    “我是一個白天見不得光的人。”月光不鹹不淡道,“我還能去追求什麽呢?”

    “見不得陽光有什麽要緊?夜裏同樣可以找到樂子。”尹殤骨瞥了他一眼,“夜間有樂趣的地方多的是,比如夜市、比如賭坊、比如酒肆、比如茶樓酒館、你應該去有人煙的地方走一走,感受一下熱鬧,否則,你會有遺憾的。”

    月光聽著她的話,覺得有些好笑,“你是在教我怎麽去生活麽?”

    “你可以這麽認為。”尹殤骨道,“國師既然願意與我分享機密的事,想必還是將我當成朋友的,既然如此,我給你一些忠告又有何不可呢?”

    “多謝你的忠告。”月光衝她淡淡一笑。

    尹殤骨望著他的神色,隻覺得他雖是在笑,但顯然……不為所動。

    他的心已經太平靜,不是她輕易幾句話就能說動的。

    尹殤骨不再試圖勸告他,隻問道:“你這個怪病,不能治麽?”

    “不能。”月光的語氣毫無波瀾,“在我們師門中,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治好自己身上的絕症,何為不治之症?自然是無藥可救的病嘍。”

    “所以,我能理解為……國師是因為這個病才自暴自棄?”

    “本座何時自暴自棄?”

    “那你為何不愛與人來往?”

    “這是師門規矩,同時,也是為了自身考慮,天機門的弟子,不能擁有太多感情,一旦看重感情,吃虧的便是自己,算卦人需要謹記的一點便是:薄情。沒事別幫著身邊的人去算命格,以免算到了什麽悲情事去試圖挽救,那是逆天改命,不可為。與其知道一些什麽不好的事兒,倒不如別去占卜,順其自然,不試圖改變一個人的命格。”

    尹殤骨:“……”

    她不得不承認,月光的話還是有道理的。

    她可以理解為,神棍要是有了感情,泄露了天機……那麽神棍會遭天罰?

    尹殤骨又道:“你認識的人中,有人逆天改命過麽?”

    月光道:“有。我的前輩中,就有一人做過逆天改命之事,算到了身邊人的悲劇,便提前阻止了悲劇發生,最後這位前輩精神衰竭而亡,或者應該說,生命力枯竭而亡,在沒有任何外傷內傷的情況下死去。俗稱,天罰。”

    尹殤骨再次無言。

    有人創下了先例,正是給後人的警醒。

    “下輩子別再給人算命了。”尹殤骨道,“做個正常人多好,起碼能娶妻生子,享一享天倫之樂……對了,這麽多年,你可曾喜歡過誰?”

    月光淡淡道:“不曾。”

    雖說這尹殤骨算是個值得交的朋友,但他可不會句句都說真話。

    “也是,看你如此不食人間煙火,倒像是一個無欲無求的人。”尹殤骨笑了笑,隨即道,“坐下喝兩杯?”

    對於品酒,月光還是有興趣的,便欣然應允,“好。”

    ……

    裝潢華麗的寢殿之內,焚香繚繞,逶迤傾瀉的珠簾之後,寧若水伸手揉著自己的眉心。

    為何總感覺近日有些心緒不寧?

    人似乎也很容易疲倦。

    她忽覺有些口渴,便掀開了床幔,下了地,走到桌邊去倒水喝。

    喝水的時候,餘光瞥見了那幅擺在梳妝台邊的龍鳳織錦,她無聲地笑了笑,走上前。

    這是蘇驚羽送給她的生辰禮物。

    她如今是高階妃嬪,生辰那天,禮物多得都看不完,她也懶得一個個地去拆開看,最先看的便是蘇驚羽送給她的禮品。

    這幅織錦,一看就看人喜歡,繡工精致,寓意也很好。

    寧若水走到織錦前,伸手去觸摸織錦上的鳳凰,越看越是喜歡。

    而就在下一刻,忽然覺得腦子有些暈乎,她的身軀一晃,險些沒站穩,幸虧手及時扶住了織錦的架子,這才站穩了。

    怎麽回事,最近身體狀況有些不妙?

    此刻她離織錦很近,幾乎臉都要貼上去了,她覺得似乎又一股淡淡的香氣在鼻尖流連,這香氣不是她平時熏香的味道,有些陌生。

    是從織錦上傳來的?

    她將鼻子貼近了織錦,這麽一聞,她又有些覺得不舒服了。

    是織錦本身的味道嗎?

    想到這兒,她揚聲道:“迎春!”

    “誒!”不遠處有人應了一聲,迎春聽到她的呼喊,迅速跑到她身邊,“娘娘您怎麽了?”

    寧若水道:“你聞聞看,這織錦上是不是有什麽味道?”

    迎春聞言,將鼻子湊到織錦前聞了聞,道:“是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寧若水又道:“聞久一些,看看會不會不舒服。”

    迎春依言照辦,好片刻後,道:“娘娘,奴婢沒有任何不適,這織錦有什麽問題?”

    寧若水想了想,道:“去叫禦醫來。”

    “是。”迎春退了下去。

    沒過一會兒,她便帶著一名禦醫回來了。

    “娘娘,傳臣來,是有哪兒不舒服麽?”

    “本宮最近這兩天有些不舒暢,具體又說不上來,早晨張禦醫來把脈了,說本宮沒病,可本宮就是不舒服。”寧若水淡淡道,“尤其是剛才,聞到那幅織錦,更加覺得不適,你去看看那幅織錦有沒有問題,那上麵的香氣是什麽原料。”

    禦醫聞言,當即走到了那幅織錦前,琢磨了少許時間,驚詫道:“娘娘,這幅織錦是哪兒來的?”

    寧若水見他神色不對勁,道:“有什麽問題?”

    “娘娘,這織錦上的香料不一般,有麝香的成分!正常人聞著無妨,但有孕的女子可是不能接觸的,重則會導致流產,請娘娘立即將這幅織錦搬開。”

    寧若水聞言,神色一震。

    麝香?

    她當然知道麝香會造成什麽後果。

    這幅織錦是驚羽送的,此刻禦醫卻告訴她,這織錦上沾染了麝香。

    寧若水思索了片刻,道:“你先退下罷,今夜的事要守口如瓶,不得泄露出去,否則,你知道本宮會怎麽處置你。”

    寧若水的語氣雖平淡,目光卻分外冷厲。

    禦醫連忙道:“臣明白了,娘娘還是要早些處理這幅織錦。”

    “這事不用你操心,退下。”

    將禦醫打發走了,寧若水朝迎春道:“你也不許泄露出去。”

    “奴婢自然明白。”迎春瞥了一眼那幅織錦,道,“娘娘,這是寧王妃送的……”

    寧若水不鹹不淡道:“你覺得寧王妃會害本宮?”

    “不是,娘娘與寧王妃沒有任意利益上的衝突,甚至關係還是挺不錯的,想來,她不會害您才是。”迎春想了想,道,“或許是無心之失?可能是繡娘的疏忽,麝香這個東西不罕見,不小心沾到也是有可能的,不過這事,可千萬不能被外人知道,否則寧王妃就洗不清了。”

    “依本宮看來,這不是她疏忽,倒有可能是針對她的一個陷阱。”寧若水沉吟片刻,道,“本宮跟寧王妃來往這麽久了,她是什麽性格我還不清楚麽,她辦事從來不含糊,她手底下的那些人可都不是泛泛之輩,隨便拉一個出來都是有本事的,心思縝密的主子,手下的人也不會粗心,明知是要給本宮的禮物,還能疏忽嗎?必定是要經過檢查才能送來的。”

    “娘娘的意思是,這幅織錦可能被小人動過手腳?意圖挑撥你們二人?”

    “你總算機靈了,本宮也是這麽想的。”寧若水輕描淡寫道,“寧王妃若是要害我,絕不會用這麽簡單的伎倆,尤其本宮與她關係那麽好,她若有心害我,多得是不留痕跡的好辦法,你看隨便一個禦醫都能檢測出麝香的成分,我若是因為這幅織錦出事了,事後禦醫極有可能查出織錦有問題,那她豈不是洗不清冤屈了?她才不會用這種有風險的辦法。”

    “娘娘英明!那麽依娘娘看來,這小人會是誰呢?這幅織錦又該怎麽辦?要是拿去洗,隻怕會不好洗,若是洗皺了那這麽漂亮的織錦可就毀了。”

    寧若水稍作思考,道:“明日一早,你去一趟東宮,找太子殿下,跟他說,讓人把寧王妃接來,還有,她屬下有個叫公子鈺的,一同叫來。”

    “娘娘,為何接寧王妃還要經過太子殿下,您直接告訴奴婢寧王妃的落腳點不就好了?”

    “她的落腳點是機密,你還是不要知道得好,讓你去找太子殿下就對了。”

    “是……”

    ……

    清晨的陽光透過紗窗,打在雪白的幔帳上。

    蘇驚羽睜開眼皮的時候,身側空無一人。

    阿堯比她起得早了。

    她坐起了身,打了個哈欠,忽然間瞥見帳幔外熟悉的身影走來,她掀開了幔帳,正看見賀蘭堯走進屋內,端著一盤子點心走到桌邊。

    “醒了就穿戴好,下來把早點吃了。”賀蘭堯說著,走了上來,坐到了榻邊,將她有些淩亂的發稍作整理,“最近睡姿越來越難看,你看你這一頭亂糟糟的。”

    蘇驚羽聞言,輕挑眉頭,“你幫我梳?”

    “好,幫你梳。”

    賀蘭堯欣然應允,拉著蘇驚羽到了梳妝台前坐下,拿起木梳,幫她梳理著一頭青絲。

    而就在這時候,門外忽然響起一陣輕快的腳步聲,烏啼的聲音傳了進來,“驚羽姐姐,太子殿下的人來了,說是德妃娘娘請你進宮,對了,她還特別吩咐,要帶上公子鈺。”

    蘇驚羽聞言,微微怔住。

    特別吩咐要帶公子鈺?

    公子鈺是看病的行家,難道若水身體不適?

    “宮裏太多庸醫。”賀蘭堯的聲線傳入耳中,“她想讓小青去給她看,還挺有眼光。”

    “在你們看來是庸醫,其實那些禦醫也是大夫中的佼佼者,否則憑什麽當上禦醫呢?”蘇驚羽笑了笑,道,“若水想喊我去宮裏一趟,還挺不容易,她知道我們現在的落腳點屬於機密,連她自己身邊的人都不願告訴,還專程跑去讓四哥帶話,她知道我們跟四哥之間是有信使的,她很周到。”

    “她要是隨口說出去,那她就屬於腦子不靈光了。”賀蘭堯慢條斯理道,“如今老皇帝不會明著找我麻煩,咱們也不用隱藏了,明兒就近找個宅子,光明正大地出行。”

    “好啊。”蘇驚羽笑了笑,望著鏡子裏的兩人,道,“阿堯你快點梳,我要趕著進宮。”

    “我又不是專門給人梳頭的,梳得慢你還敢嫌?”

    “罷了,我自己來,等你梳完大半個時辰都過了。”

    “……”

    ……

    枕霞宮。

    半敞著的窗,有細細的涼風吹進,拂過榻上雪白的床幔。

    寧若水倚靠在榻上閉目養神。

    忽聽腳步聲靠近,迎春的聲音響起,“娘娘,寧王妃到了。”

    寧若水睜開了眼,下了榻。

    片刻之後,蘇驚羽帶著一名背著醫藥箱的男子進來了,那男子她見過的次數不多,卻記得那就是公子鈺。

    寧若水將多餘的人遣退了,朝蘇驚羽道:“驚羽,你送的織錦有問題。”

    蘇驚羽聞言,有些訝異,“有什麽問題麽?”

    寧若水道:“讓公子鈺去看看就知道了。”

    公子鈺聞言,走到了織錦前去,湊近了些,隻一瞬,便眉頭微蹙,“麝香。”

    蘇驚羽驚詫,“麝香?!”

    麝香,對有孕的女子而言,是大不利。

    尤其這幅織錦就擺在這個位置,長久下去的話……

    “是經曆過處理的麝香,氣息很淡,如果不是有點本事的大夫,還不一定能識別出來。”公子鈺望著眼前的織錦,道,“綢緞莊的繡娘絕不會如此粗心,更何況,自從王妃有孕之後,莊子裏幾乎看不見麝香的蹤影,繡房更不會有這樣的東西,這幅織錦在離開綢緞莊之前,絕不會沾染麝香,是之後有人抹上去的。”

    “我相信這事與驚羽無關。”寧若水悠悠道,“且不說驚羽有多狡猾,單憑我與她走得這麽近,她想害我有一百種方法,何必挑這種有風險的法子?我更相信這是小人策劃的一出毒計,目的不僅僅是為了害我的孩子,更多的原因,是想讓我與驚羽反目。”

    “俗話說,關心則亂,若是德妃娘娘太在意自己的孩子,即使再聰慧也容易失了判斷,方寸大亂,因為焦躁與憂慮是許多有孕女子的正常症狀。”公子鈺不緊不慢道,“好在,德妃娘娘的腦子還不糊塗。”

    蘇驚羽瞥了一眼公子鈺,“不得無禮。”

    公子鈺道:“王妃,我說的是實話。”

    “無妨,這兒沒有閑雜人等,就別見外了。”寧若水笑道,“我找驚羽來,是想問你,有沒有法子將織錦上的麝香除幹淨?我可不敢讓人去洗,萬一皺了,那不就可惜了。”

    蘇驚羽道:“不就是一幅織錦麽,先將它搬離你這寢宮,你要是那麽喜歡,過幾天我送你一幅就是了。”

    “好啊!”寧若水當即應下,“但這幅我還是想要。”

    蘇驚羽抽了抽唇角,望向公子鈺,“有什麽法子能除幹淨味道,還能不破壞這織錦?”

    公子鈺道:“小事一樁。”

    此話一出,寧若水鬆了一口氣,“那就太好了,能完整保留下來了。”

    “這織錦是離開綢緞莊之後才被人動了手腳,準確地說,應該是入了宮之後。”蘇驚羽回想起那夜的情形,道,“更準確一點,是從夜宴開始到結束的這段時間,從它離開我的視線開始,到它出現在你的視線裏,這段時間枕霞宮的人手正好鬆散了些,因為許多人都忙著給你操辦宴會……”

    蘇驚羽說到這兒,眯了眯眼,“我大約能想到是誰了。”

    當日出席宴會的人,隻有一人嫌疑最大,且那人正好缺席了一小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