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第80章 年年此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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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這句話的你已進入異次元, 請前往晉/江購買正版。 這段日子, 清薇也打聽到了不少消息。馬五自然不必說,雖然有些小瑕疵, 但周圍的人說起他多是好話。至於馬嫂子,馬家的果園和生意倒多半是她在料理。她是個有生意頭腦的,園子裏的果子多半都賣給了茶樓酒肆,在街上叫賣倒是少數,如此才將自家園子經營得蒸蒸日上。
正因為如此, 清薇才屬意與她合作。否則光是相互磨合磋商就要消磨掉許多時間, 更不提往後合作時的種種爭鬥算計。清薇隻是想輕鬆的做點生意,不想給自己添麻煩。
馬嫂子平生最得意之事,就是將一個馬五管得嚴嚴實實,家中更打理得井井有條, 聽清薇這樣說,麵上的笑意便越發真誠了。
“你既這麽說, 嫂子也不占你的便宜。不知趙姑娘心裏是個什麽章程?”她道。
言下之意,就是按照清薇的計劃來走,不與她爭利了。清薇道, “這個且先不急, 嫂子打算怎麽做這果醬的生意?”
“自然是拿了東西, 去與茶樓酒肆簽訂契書, 每月供給多少。如此雖然利潤要薄些, 卻更穩定。”馬嫂子道, “況且, 咱們就是要自己賣,也是沒有門路的。”
“嫂子所說的法子雖好,卻不適合咱們。”清薇道,“尋常果醬,當然是嫂子的法子更好,但我這若是宮廷秘方呢?”
馬嫂子嚇了一跳,有些猶豫的問,“宮中的東西,能許咱們隨意賣?”
這個時代,皇室豢養著天下有數的頂尖技術人員,從吃穿住行到軍事工業,無所不包。這些人世世代代都是匠籍,本身會受到很大的約束,手藝也是絕不能外傳的。涉及“內造”“宮廷”等字樣的東西,民間是不允許出現的,抓住了是殺頭的罪過!
清薇笑道,“嫂子莫慌,咱們說的又不是如今的宮廷。古往今來,不知多少朝代更迭,說是不知哪一朝流傳下來的古方便是了。反正隻是一點子吃食,關係不到國計民生,想來宮中不會管。”
馬嫂子聽了,也覺得是這個道理。據說江南著名的燕子樓,就是前朝禦廚的後人開的,也不見朝廷有什麽舉動。反正隻是假托個名聲,不違法亂紀,誰也管不到這上頭來。
不過這麽一想,她心裏又有了另一重疑慮,“咱們空口說是宮廷秘方,難不成旁人就信了?”有了那兩個字在前頭,價錢就不一樣了,那些茶樓酒肆也不是傻的,難道就會信?
“識貨的人自然知道。”清薇微笑道。
馬嫂子將這句話在腦子裏一轉,才慢慢的品出了清薇的意思。說起識貨,普通人自然是辨認不出來的,唯有達官貴人出入的酒樓,才可能分辨出這東西是真是假。如此說來,清薇根本不打算去找尋常的酒樓,而是要去做四大酒樓的生意?
這個念頭一出現,馬嫂子自己都嚇了一跳。
她這樣的升鬥小民,四大酒樓隻聽說過名字。在西市附近的綴錦樓和小張樓還偶爾從門口經過,東市的錦繡樓和集賢樓那是見都沒見過。
這麽一想,她就直接問出來了。
清薇道,“嫂子猜得不錯。這生意既要做,自然要做到最好。”
馬嫂子心中嘖嘖感歎,又回想起昨日自家相公說的“時運”之語。清薇要做的生意竟這麽大,從前她是想都不敢想的,可不正是時運來了?
如果是其他人,聽清薇這麽誇張的說法,說不準就被嚇住,退縮了。但馬嫂子本來就是個有決斷的,這個說法雖然誇張,但是仔細想想,又是完全能夠成功的。機會已經擺在了眼前,不搏一把,她如何甘心?
最不濟,將今年的果子都賠進去,明年再重新回到原樣罷了。但此事若成了,那便是子孫數代都能享受到的好處!
“姑娘有這樣的氣魄,我真是心服口服。如此一來,隻怕我們家除了出個果子,別的也幫不上忙。說是合夥,不如說是姑娘給我們送好處呢!”清薇如果隻是買了他家所有果子,自己來做這門生意,獲利自然更多。
不過現在馬嫂子也想明白了,清薇一個單身的姑娘家,太過惹眼並不妥當,需要“和光同塵”,所以這生意自然是合夥更好。而且兩家有了往來,看在別人眼裏,清薇自然漸漸成了自己人,在這裏住得更加安穩。為什麽家中出事的人要去投奔親友?有人引薦接納,才能夠更加快速的融入新的環境而不被排斥。
清薇道,“嫂子是明白人,這生意我出麵不合適,因此還得多勞煩五哥和嫂子。如此一來,我隻出了個方子,事情倒都是你們在做。是我占了便宜才是。”
兩人對視一笑,合作的事就這樣定下來了。馬嫂子想了想,好奇的問,“那姑娘是打算與哪一家做這生意,莫非是綴錦樓?”
到了四大酒樓這個檔次,東西自然是獨門的好,四家都賣是不要想的,自然要從中選擇對她們有好處的。而綴錦樓以南食著稱,口味偏向鮮甜,同他們的果醬正好相襯。
清薇搖頭,“不,我們要找的是錦繡樓。”
“錦繡樓?”
“是。前幾日我聽隔壁的趙將軍說,錦繡樓是禦廚後人的產業,別人家不敢賣宮廷秘方,他們卻是不忌的。”清薇道。
“可是……”馬嫂子本來信心滿滿,這會兒反倒擔憂起來了,“那錦繡樓能答應嗎?”
“能與不能,一試便知。”清薇道,“若是不成,也不過損失些果醬罷了。嫂子莫非舍不得?”
馬嫂子麵色幾度變化,最終還是沒有當麵拍板,“此事我回去與我們當家的商議過,再給姑娘答複吧。實在是這事情太大了,我不敢做主。”
“這是應當的。”清薇笑道,“嫂子不必介懷,合作之前考慮清楚方方麵麵,往後做起事情來才少掣肘。若能成,自然皆大歡喜,若不成,往後難道馬五哥就不賣我果子了麽?”
事實上清薇一點都不擔心馬五會不答應。
要知道,那可是個嗜賭如命的賭徒啊!
——眼前這個選擇,不正是一場豪賭嗎?馬五又怎麽忍得住不賭?
……
果然,第二日馬五和馬嫂子二人相攜而來,正是應下了這合作之事,並且跟清薇簽訂了契書。眼下馬家果園裏的果子正陸續成熟,也是做果醬的好時候,自然不能再耽擱時間。所以簽完了契書,馬五便問,“趙姑娘,接下來咱們做什麽?”
清薇道,“五哥和嫂子不必著急,磨刀不誤砍柴工,咱們還得做些準備才好。”
“要準備什麽?”馬嫂子問。
清薇站起身,將馬五從頭打量了一遍,笑道,“兩位要準備的,便是給五哥換一身能撐場麵的行頭,免得到時候站在錦繡樓裏不自在。”
“我的姑娘哎,我們夫妻都是沒見過世麵的,哪知道該準備什麽?”馬嫂子道,“也隻好把人放在這裏,隨姑娘吩咐罷了。”
清薇便帶著兩人去了西市,挑了家品種齊全的綢緞莊,進去讓馬五量了身段尺寸,又挑了好些布料,全都搬回清薇的院子裏。然後馬嫂子和清薇兩個便開始趕製衣裳。
幾天之後,馬五便從頭到腳換了一身,襯得又精神又體麵。馬嫂子隻覺得馬五就是成親那日,也沒有這般精神過,忍不住道,“隻知道趙姑娘廚藝好,這女紅竟也這般出色,似我這樣笨手笨腳的,當真羞愧得想鑽進地洞裏去算了。”
清薇將二人打量了一番,確定沒問題了,才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希望今日也能有好消息。”
“今日就去麽?”馬嫂子問。
清薇點頭,轉身進了屋。馬五連忙拉著自家娘子問,“我當真這樣去?”
馬嫂子見他麵上有忐忑惶恐之色,忍不住捶了他一拳,“當初是誰誇下海口,說什麽‘別說是錦繡樓,就是刀山火海也要去’的?如今你那膽氣倒是沒了?”
“這哪裏是膽氣的問題?”馬五小聲嘀咕,“這衣裳穿在我身上就不像,人家一看就明白了。到時候怕是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
說到最後一句,清薇已經從屋裏出來,馬五連忙閉嘴。
清薇將手裏的紅木盒子放在桌上,小心的揭開,“沒有開口的機會不要緊,馬五哥到時候,把這箱子給人看看就行了。”
馬五和馬嫂子湊過來一看,不由驚歎出聲。
原來這盒子裏整齊排著七個透明的琉璃瓶子,瓶子裏裝著的自然就是清薇所做的果醬。瓶子做工精細,造型別致,更難得的是每一個瓶子裏的果醬顏色都不一樣,紅橙黃綠藍靛紫排在一處,恰如天邊虹彩,讓人見之讚歎。
真難為她這份巧思!
馬五嘖嘖讚歎了半晌,甚至小心翼翼捧起一瓶把玩一陣,重新放回去,心中陡然升起無限底氣。有了這東西,他便是一句話也不說,這生意也必定能成!
馬嫂子看了半日,才驚覺一個問題,“趙姑娘,什麽果子能做出藍色的果醬來?”
“那是紅菜苔的汁,不是果醬,顏色也不夠正,勉強充數罷了。”清薇笑道,“這樣放在一處看起來令人驚歎,其實說穿了也不值什麽。”
馬嫂子和馬五對視了一眼,馬五便小心的將盒子蓋好,捧起來,“那我這就去了?”
“那我們就在這裏靜候佳音了。”清薇道。
馬五回來時滿臉興奮,拉著馬嫂子和清薇說起自己如何順利的鎮住錦繡樓的掌櫃,成功見到錦繡樓的東家,初步達成合作協議,足足說了三遍,才算稍微鎮定下來。
“我一輩子也沒見過這樣的大人物,今日卻坐在一處喝酒吃飯。就在幾日前,也是再想不到的。現今說出去怕也沒人肯信。”馬五嘖嘖感歎,“說來說去,還是要謝清薇姑娘想著咱!”
清薇不免客氣幾句。三人說了一會兒話,眼見天色不早,馬五夫妻便起身告辭。
將二人送出門時,正好趙瑾之回來。見清薇這裏有客,不免多看了幾眼。等清薇送完客,一轉身就在牆頭上看見了他。
當今太後周氏為皇太子妃時,每日由東宮往來此間,路途遙遠,不知費了多少腳力奔波。一朝成為這所宮殿的主人、端坐堂上時,方有揚眉吐氣之感。
而現在,這西宮之主麵色沉沉的歪在窗前軟榻上,說話的聲音仍舊柔柔的,卻帶著某種難言的意味,“你可考慮好了?”
跪下地上的清薇不敢抬頭,聞言伏身磕了個頭,“奴婢隻有這一個心願,懇請太後娘娘成全。”
頭碰在漢白玉石鋪就的地麵上,“咚咚”作響,周太後轉過頭來看了清薇一眼,輕輕歎息,“你這又是何苦?難道這宮裏不好?還是哀家對你不好?”
這個問題本不必問,所以清薇也沒有回答,隻是繼續用力的磕頭。
當年她初至東宮時,周太後怕她教壞了皇太孫虞景,一直心存芥蒂。是清薇跪在地上叩頭,再三表明心跡,演說自己唯一的心願便是將來能出宮,周太後這才釋懷。
那時情景,倒與如今有幾分相似。
隻不過時過境遷,那時周太後不願她留在虞景身側,而今,卻不願她走了。
非是她小小一介宮女有多緊要,不過因為這些年來跟在他母子身側,知道太多隱秘,怕她離宮之後不受節製,又平添出許多事端罷了。
這些,清薇自己心裏知道,所以今日來時,就已抱定決心。
或是出宮,或是死。
“好了,做出這幅樣子做什麽?哀家亦未曾說過不允,不過陛下那裏,你也知道,哀家如今哪裏能做得主?”周太後眼見著清薇額頭已經磕紅了,這才開口,“起來吧,讓陛下瞧見,又該心疼了。”
清薇便止住了叩頭,卻也並未起身,依舊垂手跪著。剛才磕頭時她沒有留任何力氣,這會兒額頭上火辣辣的,腦袋也有些微眩暈之感,隻是強自壓抑著。
身著藍袍的內官腳步匆忙的步入,看了清薇一眼,低聲道,“太後,陛下來了。”
話音才落,年輕俊美、身著黃袍的帝王便被人簇擁著大步邁入了殿內,見清薇跪在地上,原本就沒有表情的臉上更仿佛凝霜,“這是在做什麽?”
“這丫頭也就那麽一件心事,還能是為什麽?”周太後歎息一聲道。
虞景上前給太後請安,而後在她身側坐了,這才轉頭看向地上的清薇,問出了跟周太後一樣的話,“就這麽想出宮?朕待你不好?”
“陛下和太後隆恩,清薇永世難忘,出宮後必定早晚祝禱、焚香誦經,為陛下和太後祈福,不敢稍有懈怠。”清薇說著,又磕了個頭。
“也罷,你是個最滑頭的,不想聽的話,總能找到歪理來應對。”虞景哼笑了一聲,“然而朕既為這天下之主,你的歪理,朕說是就是,說不是,那便不是。”
他的語氣很輕,但這最後一個字落下,殿內便陷入了一片寂靜之中,針落可聞。
帝王之威,原本就不在聲高。
“奴婢知道。”清薇道。聲音平穩,竟像是絲毫未曾被帝王威嚴所震懾。
周太後微微皺眉。她的心情十分微妙,其實本來她也是屬意將清薇留下,畢竟這麽些年來,身邊的人來來去去,唯有清薇是最得她心意的,若沒了這個人,便如沒了半個臂膀。
然而自從知道虞景有意納清薇為妃之後,這種意願便淡了許多。不是她不願意把自己身邊的得意人給虞景,隻不過她敏銳的察覺到,清薇對虞景的影響太大了。
帝王身邊可以有知心人,卻絕不能有弱點。清薇的聰明,周太後比誰都清楚,她絕不樂見兒子被清薇捏在手心。哪怕這種可能微乎其微,她還是更願意未雨綢繆,防微杜漸,而不是等事情到了那一步再去解決。
“何止陛下舍不得,哀家也一時離不得這個臂助。”周太後慢慢的開口,“隻是說起來,從前是哀家親自開口允了她的,如今雖舍不得,卻也不好食言。”
虞景道,“此一時彼一時,況且,清薇的家人早就沒了,出了宮也是孤身一人,無依無靠,太後又如何忍心?”
明明是清薇的事,但這兩人卻根本不問她的意見,兀自商量起來。
清薇隻覺得膝蓋被堅硬的地麵硌得生疼,額頭上火辣辣的,腦子裏越發昏沉,就連皇帝和周太後的話,也隱隱約約似遠似近。
這一個月來,先是先皇病重,儲位爭奪越發嚴酷,其後新皇登基又是許多忙亂,再有太後移宮之事也要她主持,清薇每日隻能抽時間小睡一兩個時辰。好容易撐到諸事都了結,卻得知恩放出宮的宮女之中,並無她的名字。
那一瞬間清薇真有天塌地陷之感,若非多年來養成的心性城府,怕是早撐不下去。
但她還是跪在了這裏。
太後和皇帝商量片刻,誰也說服不了誰,最後太後看了清薇一眼,道,“哀家乏了,皇帝扶哀家到內室去吧。”
皇帝知道是有不方便當著清薇說的話,便依言起身,扶著太後進去了。
到了內室,太後坐下後,才看著虞景歎氣,“也不是哀家不願意讓你納新人,隻是陛下再看重清薇,她畢竟出身低,隻能封最低等的侍禦。以她的心氣,豈肯受這樣的委屈?”
別看清薇如今的身份隻是個宮女,卻是陛下和太後都看重的紅人,就是皇後見了,也要客客氣氣的叫一聲姐姐,遑論其餘妃嬪。倘若真的做了侍禦,卻是見個人都要下跪。再者宮中女子的手段,太後自己再清楚不過,沒了如今的地位,清薇隻怕會受盡磋磨。
虞景聞言,沉默了片刻道,“那朕就封她才人之位。”
“胡鬧!”太後輕斥道,“陛下既已登位,便該以國事為重。如今朝政還未盡掌,倒要為個後宮女子破例,朝堂上那班諫官豈肯幹休?若是如此,便是哀家也不能留她了。”
這“不能留”的意思,自然不是不能留在宮裏。
知道太後已經起了殺心,虞景隻得妥協道,“明日朕便宣司禮監的周徽入宮。”
司禮監主祭天之事,善能占卜凶吉。這周徽更是幼年學道,十分精通此事。當年便是他卜出太孫命中有福星輔佐,不久之後陳妃便將清薇送到東宮,稱她是個有福氣的。而清薇到了虞景身邊第二日,就幫他化解了一場劫難。其後她在周太後和虞景身邊出謀劃策,往往皆能出其不意、逢凶化吉,母子二人漸漸已經認定了她便是所謂福星。
虞景的意思很明顯,既是他的福星,自然就要留下。但值不值得給出才人之位,卻要看周徽如何說了。
太後沉默片刻,擺手道,“也罷,你去吧。”
虞景應了一聲,然後便從內室退了出來。見清薇還跪在原來的地方,便走過去親自把人扶了起來,“你這又是做給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