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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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陸方青很早便起床了,他推開門走到院子中,下意識裏往池塘之中看了一眼,眼底看不出任何的情緒,很是平淡,甚至有些冷淡。
陸方青一個人在這裏站了許久,許久。
揚州城的街道已經變得喧鬧起來,禮府之中的下人也開始了一天裏的忙碌,不過這些都不影響到陸方青所在的雅院,這裏保持著一如既往的安靜,沒有任何人、任何聲音能夠影響到。
對於陸方青來說,禮府變得冷清了,紀昀遭逢劇變,紀俠如自然不如往日般活躍,而如今李青鬆也走了,還有臥病在床的禮蕁菱……
陸方青的神色動了一下,下意識裏轉身,卻看到紀俠如向他這裏走了過來,一邊走手裏還捧著一本手稿一邊讀著,狀極入迷,看樣子他似乎是來找自己有事,可就算如此還是不願意放下那本書,讓人不由得有些好奇那本書是什麽書,這麽一想,陸方青便站在原地等他了。
紀俠如走到陸方青的書房前,發現門是關著的,他一邊看書一邊伸出手去推開門,裏麵空無一人,他這才一愣,目光從那手稿之中轉移開來,四下裏一望,才看到了站在庭院池塘邊上的陸方青。
看到陸方青臉上似笑非笑的神色,紀俠如尷尬地摸了摸頭,走了過來。
陸方青道:“什麽書竟然能夠讓你投入到這個樣子?”
紀俠如揚了揚手中的那本手稿,道:“這是李叔叔給我的,是蒲鬆齡《聊齋誌異》的手稿。”
“蒲鬆齡啊。”陸方青微微點頭,“蒲先生學識淵博,筆端銳利,寫的鬼狐猶有性格,字裏行間嘻笑怒罵,文風自有一番風骨,讀讀他的書確實有用。”
陸方青對蒲鬆齡的評價很簡短,可是卻很高,紀俠如當即也興奮起來,連連點頭道:“不錯不錯,我一讀他的書便停不下來,書中的每一個角色、每一個故事都是那般的有特點,令人著迷神往,欲罷不能,每次看完之後總能夠有不一樣的感受。”
陸方青笑笑,看著紀俠如,他此時的麵色已經好轉了許多,看來李青鬆給他這本書的確是經過一番考量的,簡簡單單的一本書竟然就可以讓紀俠如回複了精神,這的確是隻有李青鬆才能夠做到的事情,想到這裏,陸方青便又問道:“你今日來尋我,應該是有什麽事吧?”
紀俠如一怔,然後有些訕訕的,還有一些猶豫。
見此陸方青不由得笑道:“有什麽話就真說吧,有什麽好顧慮的?”
聽陸方青這麽一說,紀俠如這才點頭道:“先生可相信鬼狐之說?”
陸方青愣了一下,顯然是沒想到紀俠如會問他這樣的問題,緊接著他看了看紀俠如手中的那卷《聊齋誌異》的手稿,心想紀俠如對這裏麵的故事已經是相當癡迷了,便笑了笑,道:“鬼狐之說,世人傳之已久,可惜真正遭遇者卻幾近於無,但就算如此,還是有不少人信,但也有不少人不信,信不信不是看別人,而是看自己吧。”
紀俠如目光微垂,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陸方青隻是站在他的麵前,靜靜地看著他,靜靜地等著他去想清楚。
紀俠如突然抬起頭來,道:“我不知道自己信不信,看到鬼狐的故事,我的心便一直在悸動,好像是我在神遊其中,經曆著其中一個又一個光怪陸離的故事,我覺得那些故事離我是那麽近,可是卻又是虛無縹緲,所以我很苦惱,不知道是信還是不信。”
陸方青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他深深地看了紀俠如一眼,然後語重心長地指著他手中的那卷手稿道:“這隻是小說。”
紀俠如愣了一下,深深地凝視著手稿,眼神晃動了一下,但是他緊接著便抬頭看著陸方青,道:“可是,先生,你不是親身經曆過的嗎?”
陸方青愣住了,腦海之中再次浮現出十六年前的那個夜晚,在雷雨天氣中,大火裏的那道身影,那道離自己遠去的身影,如今已經不可追尋的身影。
鬼狐麽……
陸方青一時悵然。
紀俠如心頭一緊,連忙道:“先生。對不起,我不是……”
陸方青搖了搖頭,對他說道:“你說的不錯,我可以說是親身經曆過,隻是或許正如身邊眾人所說,我所經曆過的,隻是一場夢幻也說不定啊。”
說完這句話,陸方青不再言語,紀俠如也不禁黯然,拿著手中的手稿,他的手不由得緊了緊。
陸方青見此便笑道:“鬼狐之事,是真是假,已不可知,或許就連蒲先生自己也不知道,你我凡人,也就不要再糾結於此了。”
紀俠如無奈笑笑,他很清楚陸方青是在安慰自己,其實不管是他還是陸方青,心底深處對此都是信的吧?
紀俠如看著陸方青,眼中神色莫名,他很清楚,他與陸方青其實是同一種人。
陸方青不由笑道:“你不看書,看著我幹嘛?”
紀俠如也是笑了起來,但卻是極為堅定地道:“先生,我信。”
陸方青愕然,看著紀俠如。
紀俠如拿著手中的手稿,愛不釋手,然後才道:“而且先生,不隻是你我,我相信,這位蒲鬆齡蒲先生應也是信的。”
陸方青頓時來了興趣,問道:“何以見得?”
紀俠如很肯定地道:“若然不是如此,他如何寫得出這般動人的文字?裏麵的一個個角色都是那樣的飽滿,一個個小故事都透露著真實,令人想往,隻是一讀,便好像這些事情都是發生在自己的身邊,都是自己的親身經曆一樣。很多事情若非親身經曆,是無法給人這樣的感受的,單靠想像構築出來的世界,始終很容易讓人感覺到虛幻,很容易就會塌陷的,蒲先生的書和先生的畫其實都一樣,因為都是親身經曆過,並且追尋過,所以才能給人那種真實的感受,能夠感受到生命。”
陸方青的心,不由得微微跳動了一下,隻是他的身上卻流露出一絲淡淡的滄桑,嘴角掛著一絲笑意,有些複雜,似是欣慰,又似是苦澀,沒想到在他封筆之後的第二天,竟然就遇到了一個知己,一個真正懂得自己的畫的人,一時間,陸方青看向紀俠如的目光,帶著溫暖,想了想才道:“這位蒲先生,若是我早點認識他,那該多好。”
紀俠如臉色也是不由黯然,如果陸方青能夠與蒲鬆齡生在同一年代,他們必會是最好的朋友,兩人若能夠相遇,陸方青或許很多痛苦都能得到疏導,蒲鬆齡或許那困頓的一生也會有所改寫,兩人都可以從彼此身上得到某種肯定,那是他們最需要的東西。
“可惜,生不能遇。”
或許陸方青還有下一句,不過那一句他卻沒有說,卻讓紀俠如的心揪了起來,極為擔憂。
陸方青笑了笑,拍拍紀俠如的肩膀,道:“不要多想,我沒事。”
說完,陸方青便向雅院外走去。
紀俠如不由得問道:“先生,你要去哪裏?”
陸方青腳步不停,隻是他的聲音傳來。道:“探病。”
紀俠如微微鬆了一口氣,直到陸方青的身影已經消失於視野之中,他才轉過頭來看著手中的那卷手稿,想到陸方青對蒲鬆齡的惋惜與不遇,他突然下了一個決心,喃喃道:“先生,你也並不孤單,蒲先生還有很多故事沒有寫完,那些故事,我來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