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八十一章 臨危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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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滂沱。
    石得一陪坐在章越之側,章越則坐在輅車中閉目養神。
    石得一見章越一臉平靜從容的樣子,不由佩服,疾風大浪之中,方見大丈夫之本色。
    鄜延路軍大敗,喪師七萬,此時此刻天下需仰仗眼前這位男子。
    而石得一卻不知麵前的章相公心思卻浮遊天外。
    內心的忐忑不安及前途未卜,令他想起了各種荒誕的段子。
    他看過一個教美國網友寫網文的段子,南北戰爭,林肯三度請我出山……當時看到這個段子時想笑,可如今卻笑也笑不出來了。
    現實便是這般……鄜延路大敗,此局會不會從【元嘉草草】變成【元豐草草】?
    南北戰爭你提前知道誰會贏,所以加入勝利一方,但伐夏卻沒有先例,這要等到成吉思汗方可。
    如今自己如何與天子分說?
    輅車直入皇城,修起居注蔡卞早已等候在此。
    石得一,蔡卞攙章越下了車,左右趕忙青羅大傘給章越遮雨。章越則站在傘下徐望仿佛被大雨澆築而成的重重殿宇。
    雨極大,甚至殿宇頂上都冒出霧氣,宋朝皇帝多崇道家,此景看去真好似神仙洞府。
    「陛下盼相公如盼甘霖!」
    蔡卞言道。
    章越看向蔡卞,一開始他對蔡京期望甚重,但這一次自己稱疾,蔡京轉投王珪門下,數日之前兩邊還結了兒女親家。
    蔡卞對此深有歉意,多次登門。
    章越對蔡京之事本不以為意,與蔡卞多次暢談後,反覺得對方是可造之才。
    「勞元度在此久候!」
    「聞得鄜延路敗報,陛下一日數泣,食藥不進……」蔡卞焦急地對章越言道。
    章越聞此望樓長歎。
    片***越拾階而上,內侍皆給石得一、蔡卞打傘,皆匆忙跟隨上殿。
    蔡卞在側旁觀,章越在殿下舉步凝重如山嶽一般,不由佩服之至,蔡卞不知章越隻是麵上鎮定。
    到了福寧殿後,卻見入內都知張茂則在此,見了章越後也是見禮。
    「老都知,不必多禮。」
    張茂則道:「太後剛走她知章相公,叮囑咱家等候在此見章相公一麵。」
    章越心道高太後不是讓自己勸官家放棄伐夏,與西人議和吧。
    章越一臉凝重而不失恭敬地問道:「不知太後有何懿旨?」
    張茂則道:「太後讓咱家告訴章相公,你是國之柱石,受三朝之恩,眼下國家危亡之際,需由你來安定人心,主持國事。」
    聽此言蔡卞滿心激動地側看章越神色,所謂人臣之恩遇無過如此。
    「當然這隻是太後和太皇太後的意思,但此番無論與夏是戰是和,她與陛下都聽你的決斷。」
    章越心底苦笑,道:「蒙太後器重,太皇太後賞識。此事當由臣與王丞相,元參政等幾位相公商量。」
    張茂則道:「章相公,咱家倚老賣老說一句,承天之柱並非他人可居之。」
    「何所謂‘仁"?仁字從人,是一個站立的人,大丈夫自己能立,他人方能立,需當仁不讓時當當仁不讓!」
    「太後時常念叨當年你與司馬光在先帝潛邸時扶龍定策之功,老奴與章相公相識近二十年,對章相公也是佩服之至!」
    章越心道張茂則不愧人老成精,乃唯一看破自己心思的人。
    章越道:「多謝老都知點撥了!」
    張茂則道:「咱家人老囉唆了,此際莫讓陛下久候!」
    張茂則退到一旁,讓出了入殿的通道。
    章越入殿後,便是十餘太醫駐守在此。
    太醫們見了章越一並起身向他通稟天子病情,旋即皇後向氏,昭容朱氏知章越到了,立即派內侍前來,都是傳達兩層意思,一個是請他主持局麵,第二個便是示好。
    章越不知從何時開始,自己竟成了眾望所歸。
    其實殿內所有人都看得清楚,別看這些日子,官家讓章越在家賦閑,但值此大敗之際,官家不找別人獨找章越一人來商量。
    由此可知對方的分量。
    蔡卞掌燈在前與章越,石得一從走廊走至內殿。
    蔡卞伸手推開內殿門,章越隔著垂紗看到躺在禦榻上了無生氣的天子。
    天子容色憔悴至極,閉目在那。章越還是低估鄜延路兵馬之敗對天子的打擊。
    十幾年之際君臣恩遇,令章越忍不住難過。
    而官家似聽得足音轉問道:「是章卿嗎?」
    章越聞聲挑開了垂紗上前行禮道:「臣章越見過陛下!」
    但見官家捶榻掩麵道:「朕若早聽卿之言,焉有今日之敗,喪師十數萬,不知有何顏麵見卿?見群臣?見太後?」
    見官家痛哭失聲,眾人都是手足無措。
    章越手扶禦榻旁伏地泣道:「陛下何出此言,涇原路勝負未知,豈可輕易言敗。縱使一時不勝,也可圖日後再舉。萬望陛下明鑒。」
    「切不克因一時之敗而棄遠圖。」
    君臣相對泣了半響。
    天子方才容色稍緩問道:「這是卿肺腑之言嗎?」
    章越聞言拭淚,他捫心自問,這次伐夏自己沒有錯嗎?
    自己也有錯的,自己認為不能贏,一開始就反對,若自己一開始全心全意地支持官家,縱使不能勝,也不能敗得這麽慘。
    自己隻是一力主張淺攻進築,卻忽略了官家急於成為有為之君的心情。
    立在一旁的蔡卞一麵垂淚一麵奮筆疾書,將章越與官家的對話都記在起居注上。
    章越道:「陛下便是這般,臣有過矣。臣聞‘明者因時而變,智者隨事而製"。臣總以為伐夏不能急切,而不去為之,卻不知不去為之,而不知能不能。」
    「這是臣不能變通之愚。」
    官家聞言歎道:「非卿之過,乃朕昏聵所至。卿方才說劉邦項羽楚漢之爭。」
    「劉邦取天下以打獵喻之,諸將之才能逐獵是為功狗,而蕭何方能驅使功狗,是為功人。是因蕭何能取天下。」
    「卿文治武才本朝無人可及,乃朕之蕭何也。」
    頓了頓官家道:「朕近來讀詩,最喜卿當年所作那一句‘須知少日淩雲誌,曾許人間第一流"。」
    「可知卿少年時便早早立下匡扶天下之誌了是嗎?」
    須知少日淩雲誌,曾許人間第一流"?
    章越聞言心道,這是以前,自己閑居時,未免負麵情緒滿滿,還牢騷滿腹地打算為宮觀官,出外提舉洞霄宮,若被官家知道自己真實想***不會氣得駕崩?
    此***越拜道:「陛下待臣之恩遇,古今所不及,臣敢不竭股肱之力,效犬馬之勞乎!」
    官家聞言喜道:「卿臨危受命,朕知卿終不負朕之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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