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兩百六十六章 人才之爭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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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有治法,也要有治人!”蔡確對向七,黃顏,邢恕等心腹言道。
    “當今官場之上,士風敗壞至極,碌碌無為,循規蹈矩之輩比比皆是,就算有一二有才幹的循吏,但也是貪贓枉法之輩。”
    “這些年我實痛心於此,王荊公改製遲遲不成,就是因為官場消沉疲弱,不能振作。不少人才寧可附於司馬光,也不支持變法。變法派內部也是派係林立,以至於不可一心一意。”
    “故讓你們在太學中物色有忠直敢勇之氣的太學生,日後作為吾等的臂助,隻有這般才可以刷新政治,為朝局生起死回生之效!”
    一旁邢恕道:“左丞所言極是,下官竊以為變法不在於如何變,而在於能否下達民情。朝廷再好的政令,都要依托官僚為之,可惜太多地方官員們對朝廷之令陽奉陰違。”
    蔡確心知。
    章越和自己都欲在太學生中選用官員,所以二人之衝突再所難免。
    兩邊對人才爭奪必是白熱化,但選用如何的策略呢?
    黃顏道:“學而優則仕,是從聖人那邊就傳下來的傳統。”
    “入太學就是要做官,咱們大可以銓舉為手段。”
    蔡確道:“也要對品行進行考察!”
    邢恕道:“這話有理,可是官員數量就那麽多。”
    向七道:“如今太學已成為網羅天下人才之所,咱們要捷足先登!不可後於人一步!天下皆知蔡公將為右相,我不信有人如此不識大局所在。”
    “對那些不識時務者,不向我等靠攏者,壓著他一輩子便是。”
    邢恕,黃顏聽了欲言又止。
    向七道:“壓著他出不了頭罷了,又不如何他?若不賞罰分明,向我等靠攏者則無好處可賞。”
    黃顏則道:“會不會偏狹?”
    向七看了黃顏一眼道:“當年荊公主太學時也是這般。方才說學而優則仕,我看不錯。但凡以後是太學中學正,學錄,齋長都要以附我者則用之。”
    “不附我者則罷之。”
    原先王安石在太學中,通過直講教授這一層麵,控製太學生。
    連參知政事元絳為了讓族孫元伯虎為內舍生,都要賄賂直講。
    之後虞蕃案中太學直講中龔原(王安石門生),沈銖(王安石外甥),沈季長(王安石妹夫),葉濤(王安石侄女婿)都因收了太學生錢財而被罷。
    熙寧年太學風氣,確實令太學生爭相奔競。
    之後章越為宰相後,將直講助教舉薦內舍生,上舍生的權力大大削弱了。
    在品德方麵,由學生中的學正,學錄,齋長和直講,助教共同推薦。同時太學內部考試嚴格實行,從外調官員來考核,而不是內部考核。
    太學風氣為之肅然。
    現在向七所議得到了蔡確的讚許。
    散去後,邢恕道:“連品德什麽的都不考察了。不是所有人都可入,便如所有人都不入。怎有這等話?”
    向七道:“先將人招攬了,再去潛移默化地更正。”
    “天下的事沒有好處,不去先利己再去利人,誰來為之?”
    邢恕道:“章公在太學中言語‘發上等願,結中等緣,享下等福’之言語在太學中深入人心’。章黨中太學派皆如此也。”
    “一味以‘學而優則仕’來籠絡讀書人,會敗壞了士風,如熙寧時讀書人又回到奔競之路上。”
    向七大怒道:“和叔兄,你莫要忘了我們是為何來到左丞門下?”
    “我得罪了沈括,你出身章公幕下,卻又附和司馬光,叛出門牆,你在我這裏大談什麽士風!”
    邢恕長歎一聲,他當時見章越遭到新黨和舊黨圍攻,就覺得章越不是成大事的料,生怕跟著對方在仕途上有所不利,故提前舍之而去,哪知道……
    一步錯,則步步錯。
    邢恕長歎一聲,最後不言語了。
    向七冷笑一聲大步而去。
    向七騎馬回府一路上他想到很多事,路過汴京的碼頭時。
    向七忽然停下將馬鞭給隨從一丟,然後自己坐到碼頭邊看著這些碼頭上的苦力從汴河上的漕船上卸貨。
    他方才嘲諷別人,但自己又何嚐不是呢?
    當年為太學同窗時,不過將章越看作小弟,甚至家境連自己都不如。他與章越言語時,沒少一副居高臨下的態度,甚至說些很裝的話。
    但是這又有什麽錯了?
    他向七也是寒門出身,他最明白在底層是什麽日子。
    在底層生活,你千萬不能低調,你一旦低調就有人欺負上門來。所以不管裏子如何,麵子一定要護住,這是向七從小就懂得的事。他去求學,家裏寧可全家餓上三天肚子,也要給他置辦一身體麵的衣裳。
    因為爹娘告訴他,你飯吃不飽別人看不出,但衣裳破了別人一眼就看出來了。
    所以很多人說向七人品不行,但他們幾時了解過自己?
    向七及第後急著攀附了一門好親事,對他來說是改頭換麵了,但成親後這麽多年,他的嶽家和妻子從來沒打心眼裏看得起他向七過。
    那些年太學同窗有事,自己也忙前忙後沒少張羅,但又有幾個人將他向七的好放在心底裏。
    同窗都隻知道章越,黃履,韓忠彥,因為他們官位高,反而自己官位低微,即便待人再好,別人也不會將你放在心上,反而覺得你在巴結他或對他有所圖。
    向七熱臉貼到冷屁股上大傷自尊,所以他深恨這些,他也恨章越,韓忠彥他們。
    韓忠彥也罷了,他韓家是名門,有個宰相父親,你章越算得什麽?他記得章越拜國公之日,他親自登門道賀,但章越對他有所怠慢。
    他也知道太多人上門,章越一時接待不過。但他生氣的是當日在場的官員有幾個知道,他向七曾是章越的同窗,還是曾經的同舍!富貴榮華之後,你章越就這般看不起人嗎?
    向七看著這些碼頭上的苦力歇息時吹牛聊天,連連冷笑起身挖苦道:“幾個苦大力有什麽好言語的。”
    “說得這些官差好似認識你們一般。”
    “以為恰巧和他們隔著幾張桌子吃上個飯,便算認識了?還稱兄道弟,你們也配?也不撒尿看看自己算是個什麽東西?”
    幾名苦力聞言大怒,又敢怒不敢言。
    向七罵道:“看什麽看!將這些人打一頓!”
    說完向七左右上前拿起棍棒將這些苦力一頓好打。
    見打得這麽些人全部在地上打滾求饒後,向七才出了一口胸中惡氣。
    ……
    此刻在梁園裏。
    韓忠彥和黃履二人正吃著一大鍋羊肉,左右有人溫酒,有人添柴加火。
    大冷天中的庭院裏,吃上這麽一鍋羊肉,真是人間樂事。
    二人說說笑笑。
    韓忠彥吃了一大塊肥美鮮嫩的羊肉後,又將一碗溫得微微發燙的老酒下肚,無比愜意地打了個嗝。
    韓忠彥道:“度之既決定以義治國,而非以人治國後。”
    “總算是走到了正軌上,知道倚重咱們這般弟兄了。”
    黃履道:“當初範文正公變法,就是倉促上陣。等想到要在民間攫取支持變法的官員士子時已是晚了。”
    “後來的慶曆興學,就是退而結網之舉。”
    “之後朝廷在全國各地大力辦學,興辦縣學州學,就是用從民間選才的手段,打破地方豪強對人才的壟斷。想想那時候,我和度之都是受益於此,才進了縣學,太學讀書,日後才有了這麽一席之地。”
    “說得好!”韓忠彥舉杯與黃履相碰道,“托範文正公之功,我們兄弟幾人方才在太學裏同窗數年。”
    黃履道:“之後王荊公變法,也是熙寧興學,太學生增至兩千四百人。他自撰三經新義,為變法之指導,從此太學中隻講三經新義中的周禮以及字說。”
    “到了章公的元豐之政後,刪了《字說》,對三經新義仍保留《周禮新義》,同時輔以《太學》,《中庸》,同時將《孟子》升格為兼經。以此打造新材。”
    “但是我擔心,既是決定以‘義’治國,那麽這對朝堂上‘章黨’肯定是不好的,因為此舉等於是派係中有派係。這會造成咱們內部的分化,甚至於瓦解。”
    韓忠彥道:“分化瓦解就分化瓦解,我看沒什麽,咱們既是要辦大事就要寧缺毋濫地選取人才。”
    “最後一切都是為了改製來辦。”
    “王荊公的不算,度之的改製到了這裏才起了第一步,沒有好的人才助,怎麽能成大事?”
    黃履道:“我明白,可是廟堂上對改製還是反對的人不少,下麵官員陽奉陰違的更多。”
    “大家都認為已是要滅了黨項了,解了朝堂上的燃眉之急了,國庫現在也還算充盈,為何還要繼續改製?現在再說改製,怕是人心不服啊!”
    韓忠彥喝了一大碗羊湯,笑著道:“這有什麽費解。”
    “我與你說一個道理,咱們有錢時才能借錢,身體康健時,更要愛惜身體。”
    “不要等到山窮水盡了再來。”
    “改製之事就如同家常便飯般,平日多折騰自己,才能不大折騰。”
    “要治未病,治大亂於未萌。”
    “似那等重病之後,再請個神醫來妙手回春的,救過來也隻剩半條命了,這就和善戰者無赫赫之功是一個道理。”
    黃履聞言又是驚訝,又是佩服對韓忠彥道:“可以啊,師樸,今日的話令我對你刮目相看啊!”
    “為何以往不見你說出這麽有真知灼見的話來!”
    韓忠彥麵無表情地夾起一塊羊肉道:“那時候我爹爹還在,太多話不能向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