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第一百八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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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青鸞的突然離開, 讓小齊王感到一絲絲強勢。人是謝睿送走的, 派的還是王家安插在山西大營多年的親信。

    小齊王不敢猜測這意味著什麽, 徒步進宮,冷宮穿堂而過,宮道夾著強風,尚是十月的節氣,卻依稀能感到初冬的寒意。

    開泰帝穿著葛衣坐在坑邊看折子, 東窗大開, 光線視野都好, 隻微微冷風吹的人身上泛寒。開泰帝上年紀了,眼睛有點不大好。眯著眼, 將折子拿的遠遠的,一個字一個字的瞧。譚宗賢走後, 開泰帝肩上的擔子便重起來。

    如今的內閣沒有譚宗賢在時省心,每一封遞上來的折子,開泰帝都得再三斟酌才敢批奏。

    小齊王很是看不上父皇這一點, 已經是萬人之上的皇上了, 何必把自己弄的如此委屈。用不慣章年卿踢走便是,何必日日擱在眼皮子底下膈應自己。

    這不是硬生生給自己枕邊放一把刀嗎?

    小齊王覺得開泰帝有些自作自受, 眼下的困局,哪一個不是他自己弄出來的。四皇子、章年卿,都是他妥協的結果。可是妥協到最後有人感激他嗎?

    沒有。隻是用一個危機換另一個危機, 拆東牆補西牆, 何時是個頭。

    小齊王磕頭行禮, 開泰帝沒有叫他起來,翻著折子問:“謝睿派人把章家四xiǎo jiě送回河南了。”語氣平平,聽不出任何情緒。

    小齊王不明所以,試探道:“父皇?”

    開泰帝放下折子,索性道:“你怎麽看?”目光深邃,看著兒子。

    小齊王老老實實道:“兒臣以為,謝睿和章年卿陶金海早就勾結在”

    “放肆。”開泰帝摔下手裏的折子,折子在地上的跌了一下彈起,又撞在地上。小齊王跪著去撿,雙手舉起。開泰帝沒有接,居高臨下的看著小齊王,倨傲又鄙夷:“你這個狗樣子,還想做太子。”牙縫裏擠出來四個字,“癡人做夢!”

    小齊王渾身冷汗,背脊發涼,不知哪裏戳了父親的怒火,重重磕頭道:“父皇息怒,兒臣知罪,兒臣知罪。”一連說了三遍。

    開泰帝見他眼中並無清明,敲著桌子,重重挑起小齊王心神,將其注意力全部吸引來。沉聲問:“我問你,章家姑娘是否有了謝睿的骨肉?”

    小齊王肩頭驀地一沉,耳旁是開泰帝沉沉的歎息,心裏重重一擊。

    開泰帝招手道:“你過來。”小齊王看著皇上的手,遲疑站起來。“父皇”

    小齊王終究不是謝睿,他不是無依無靠的孤命皇子,不是什麽都得靠自己謝睿。縱然和開泰帝有嫌隙,兩人總是父子。他是開泰帝的第一個孩子,開泰帝打心眼裏疼他。

    章年卿回來的時候,神色有些奇怪,抑鬱良久,他對馮俏道:“四殿下可能真的以為青鸞有孕了。”馮俏一愣,還不待問。章年卿艱難道:“我聽內侍說,前天夜裏四皇子在宮裏燒紙,驚動了皇上”

    馮俏默了一默,低道:“孩子沒落地就去了,算不得人,燒不得紙,會不會是弄錯了?”

    章年卿點頭道:“可不是嗎。原先也沒人往孩子的地方想,猜測四皇子是祭奠先皇還是王國舅。想來,不大可能是王國舅。依四皇子現在和王家的關係,他想祭奠隨時都能回王家。這樣一來,隻剩”頓了頓:“這才驚動了皇上。”

    “後來,宮人在火盆裏發現巴掌大小的寒衣,上麵寫滿往生經。”章年卿低聲道:“現在宮裏都說四皇子在請小鬼,用巫魘之術謀害皇上,詛咒皇上子嗣。”

    馮俏低詫一聲:“啊。”她不解道:“小睿是在惋惜這個孩子嗎?”

    這個章年卿最有發言權,言簡意賅道:“男人第一個孩子,總會格外看重些。”尤其是二十多歲膝下還空虛的男人,對子嗣總是格外看重。

    最後一句章年卿並沒有說出來,馮俏卻從他的眼睛裏看出端倪。心裏悶悶一疼,上前摟著他脖子道:“你是在說你自己,還是在說小睿。”

    章年卿微怔,笑了笑:“自然是四殿下。”

    這個高度差很微妙,章年卿坐在木圓凳上,馮俏站在他懷裏,視線平齊的地方,是馮俏豐盈的胸部。章年卿看著她胸前不安的起伏著,鬼使神差的伸手一摁。

    “呀。”馮俏猝不及防,嚇的後退一步。

    章年卿不著痕跡的收回手,在她額頭敲了一記。不滿道:“想什麽呢,連我都躲。”馮俏笑著打岔過去。

    第二日,章年卿再去上朝的時候,宮裏已經沒有四皇子的消息。有人說四皇子被軟禁了,有人說四皇子被殺了。還有那滿不在意的,說上次不就鬧了場笑話,別被謠言蒙了心智。可章年卿明白,這次和上次不一樣。

    因為,連他也打聽不到謝睿的任何消息。皇宮隻有這麽大,宮女太監們也議論紛紛。皇上也不管,任人心惶惶。章年卿試圖找過韋九孝,卻發現,連韋九孝也不見了蹤跡

    “四殿下還沒有露麵,已經三天了。”章年卿仰倒在床上。馮俏追去問:“那皇上呢,皇上什麽態度?”

    章年卿道:“沒有任何反應,hé píng日一模一樣。”

    聞言,馮俏也焦急不已,愁道:“真急死人。四皇子究竟是被皇上囚禁了,還是他偷偷溜出宮,籌謀他計。”想了想,試探著提了個人:“天德哥,壽劉俞仁對此是什麽反應?”

    章年卿覷著她,磨的馮俏心裏發怵,才慢悠悠道:“心急如焚。”

    馮俏避開他探究的目光,淡然道:“哦。看來劉大人也不知情。”

    章年卿嘖嘖道:“瞧瞧你刻意的樣子。我都說了信你,你喊他一句壽哥又怎樣,難道我還會說什麽不成。”喝口茶,合上蓋子,指著她道:“我看還是你心虛。”

    馮俏嗤笑,嘀咕道:“又在這車軲轆轉兒,也不嫌煩。”

    章年卿笑著稱是,雙手奉茶。馮俏故意不接,兩人鬧了一場,抱作一團,苦中作樂。

    一轉又是三月,翻過新春。

    開泰二十年,謝睿仿佛人間消失了一般,年宴上竟也沒有露麵。朝堂諸臣再也坐不住,原先說風涼話的都閉嘴不言,閉緊嘴巴。文武百官不敢直接對開泰帝發火,隻能將全部怒火發泄在內閣上。

    平日裏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閣老們,此時被站在道德製高點上的百官的譴責的一無是處。

    這個製高點高到,大街上走販小卒,都能指著章年卿等人問一句:您還記得你祖宗是誰嗎?你還記得聖賢書上第一句話是什麽?那我倒要問問你們,先帝的正宮嫡子被你們這些人弄到哪裏去了。

    什麽?不知道。嗬嗬,你們是開泰皇帝的走狗,皇上一天放了幾個屁都知道,一個大活人被皇上弄走了,你們一個個好意思睜著你們的狗眼睛說不知道。我呸!

    愚民之所以為愚民,是因為太容易被人牽著鼻子走。怒火攻心時,會發泄在不相幹的人身上。哪怕在他們心裏,其實誰當皇帝和他們沒有一絲一毫的幹係。他們也能坐在正義之風上,趁著道德製高點的浪潮,將這些平時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閣老們,齊齊拉下凡塵踩一腳。

    馮俏和孩子們不可避免的被連累了。

    事出以後,章年卿連府裏正門都不敢進出。還是有好事者找shàng mén來,端著狗血順著牆內潑去,潑完就跑。粗使的丫鬟婆子幾次被潑了一身汙血。

    馮俏隻能百般安撫,賞了布料和銀兩下去。

    劉俞仁那邊也不好過,劉宗光在世時,在民間的聲望便不怎麽好。樹倒猢猻散,劉俞仁一直勉力支撐著。可真當事情來臨,劉俞仁才知道他的力量有多麽渺小。

    章年卿家裏隻是被人潑狗血,劉府的大門卻被人塗狗屎。小魚兒去中學堂上學時,還有人偷偷拿彈弓打他眼睛。劉俞仁嚇的心驚肉跳,將小魚兒拘在家裏,不敢讓他去上學。

    而尚文賀、晁淑年哪裏也沒好到哪去。

    唯一過的還算不錯的隻有馮承輝,馮承輝入閣前是教書先生,世人對教書的總是格外寬容一些。章年卿知道後,微微安心,苦笑的對馮俏道:“看來我們家,還是沾你的光。”

    馮俏勉強一笑,歎道:“知道敬畏我爹,這裏麵能有幾個平頭百姓。不過是借著百姓的名義鬧事罷了。”

    章年卿點頭認可,嫌惡道:“專程惡心的人小手段罷了。”說報複回去顯得有些小題大做,這麽忍著又太惡心人。

    馮俏發愁道:“這樣下去可怎麽辦。現在是有人故事鬧事,隻怕沒兩天百姓們有樣學樣,鹿佑明稚都得跟著遭殃。我聽說小魚兒都差點被人打傷眼睛。”

    “混帳!”章年卿拍桌怒道:“哪個王八蛋夾在裏麵渾水摸魚。傷著孩子可是一輩子的事。”其心歹毒。

    馮俏趕緊勸他,夫妻兩心事忡忡,難眠的睡了。

    夜,漸深。

    趙虎披霜帶月而來,匆匆敲開章家門,連大門都沒進,對趙鶴道:“帶章大人躲起來。今夜京城有亂。”話畢離去,翻身上馬。

    “發生什麽事了?說清楚。回來”趙鶴連片衣袖都沒撈到。

    夜幕沉沉,壓著天際烏雲。雲裏轟隆一聲,雷聲滾響。伴著春雷陣陣,細細密密的雨絲落下,又密又急,很快淹沒馬背上的背影。

    馬背上的背影消失在皇城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