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長安看了眼王珂，她正很認真地看書，於是悄悄地用腳踢了一下她的凳子。

    王珂不知道是跟誰心有靈犀，明明是房長安踢得她，她卻下意識地抬起頭，看向了從前麵走過來的沈墨。

    對視了一眼，她明顯也發覺了沈墨的異常，但並沒有說話，站起來讓沈墨進去——她倆每隔一段時間會互換座位，加上班級的流動座位製度，如今是沈墨在內，王珂在外。

    站起來之後，她回頭看一看房長安，交換了一個眼神，接著重新坐下來，寫了個紙條，用肩膀碰碰沈墨，遞過去。

    沈墨轉頭望著她，腮幫微微地鼓起來，表情有點委屈的樣子，然後輕輕吸了下鼻子，低頭看她寫的紙條，拿起鋼筆來給她回複。

    王珂看完之後，又給她寫字交流了幾句，隨後想了一下，握住她的手，拉她起來。

    沈墨微微撅著嘴巴，還是跟著站了起來，王珂又回頭看一眼房長安，然後拉著沈墨走出了教室。

    房長安也跟著出了教室，到了走廊裏麵，倆小姑娘都在走廊窗戶邊上轉過頭來盯著他。

    他走近過去壓低了聲音問道“怎麽了？”

    沈墨望著他，然後委屈吧啦地低下頭，小聲咕噥道“我爸爸媽媽要把阿姨解雇掉。”

    “啊？”

    房長安沒想到居然是這事，微微一愕。

    王珂握著沈墨的手，站在旁邊點了下頭，表示確實是這樣。

    “為什麽？”

    沈墨抬起頭，輕輕咬了一下嘴唇，“阿姨家裏要用錢，想要借用一段時間，沒敢跟我爸爸媽媽說，昨天就跟我說了，然後我去跟他們說了……今天上午阿姨就走了……”

    房長安一下子記起來前幾天到沈墨家去的時候，阿姨打招呼時笑容都顯得有點牽強，像是有什麽心事，當時沒有在意，現在想起來，可能就是在為這件事情為難。

    “你爸媽說原因了嗎？”

    房長安覺得這件事情有點奇怪，總不至於因為借錢就把人辭退吧？不論沈誠立還是舒眉，看著都不像是這種人啊。

    沈墨悶悶地道“他們說阿姨壞了規矩，如果要借錢，可以跟他們講，不該找我。”

    房長安頓了一下，又問“借了多少錢？”

    “四萬。”

    如今這年頭四萬絕不是一個小數目，但對於沈誠立或者舒眉來講，又不算什麽。

    房長安沉吟不語，王珂像是想到了什麽，又小聲問道“叔叔阿姨最後借錢了嗎？”

    沈墨又點了下頭，道“借了，然後又把阿姨辭掉了。”

    房長安問“你跟他們吵架了？”

    否則沈墨應該不至於哭。

    沈墨咬著嘴唇點一下頭，沒有說話。

    房長安輕輕歎了口氣，身旁的兩個小姑娘同時轉頭看過來，他朝兩人笑了一下，然後對沈墨道“這件事情，我支持你爸爸媽媽。”

    沈墨和王珂同時睜大了眼睛，顯然都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種話。

    房長安道“兩個原因。第一，你爸爸媽媽說的是對的，這種事情確實應該直接跟他們說，而不是通過你打感情牌，這是在利用你。”

    “第二，你有沒有想過，四萬塊錢對你家而已並不算多，阿姨在你家好幾年了，甚至於平常都跟你們一桌吃飯，不說多深的感情，一點信任或者說情麵，總是有的吧？”

    “如果阿姨家裏真遇見了什麽事情，直接跟你爸媽開口，叔叔阿姨並不是冷酷絕情的人，借給她的概率怎麽都比拒絕的要大。”

    “你高中都還沒畢業，連家裏多少錢都不知道，你爸媽一直有意識地避免你太早接觸這些事情，阿姨在你家好幾年，總不會連這些都沒察覺到。”

    “那她為什麽還是要找你，而不是直接找你爸媽商量呢？”

    沈墨顯然從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王珂才剛知道這事，就更沒想到了，聞言都有點懵，茫然地互相看看。

    王珂小聲問“你是說，阿姨騙了墨墨？”

    沈墨似乎也是往這個方向想的，眼望著房長安，眼神裏麵明顯有些抗拒他的這個猜測。

    “不是騙。”

    房長安笑著搖搖頭，“我是懷疑，阿姨是不是之前就已經借過錢了，而且還沒還上，所以才不好意思直接張嘴。”

    倆小姑娘又愣了愣，王珂看著沈墨，沈墨茫然地眨眨眼睛，然後搖搖頭，嗓音更低了，“我不知道……”

    房長安笑著道“我也不知道，但就算沒有，單論現在能夠確定的事情，也就是你爸媽給出的理由壞了規矩，我也支持他們的決定。”

    這一刻他想到的是杭州保姆縱火案，有些事情隻有好心真的可能會害了自己。

    見兩個小姑娘還是有點不解，他進一步解釋道“首先，人是會變的；其次，很多不好的結局往往會有一個看起來很美好的開始；再次，有些時候，什麽關係就是什麽關係，要分清楚——你家跟阿姨是雇傭關係，相處的再好，也是雇傭關係。”

    “平時在一桌，飯也是阿姨做的，是她打掃、買菜，這一點是不會變得，我們不能確定阿姨心裏麵到底是怎麽想的，什麽感受……”

    “當然，這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沒有必要。”

    “好的保姆有很多，非常多，既然這個做了壞規矩的事情，那就換一個，沒有必要去賭什麽。”

    “你性子太軟了，太感性，尤其是對比較親近的人的時候，缺乏理性和底線，叔叔阿姨或許有借此教育你的目的在裏麵。”

    “不論怎麽說，你爸爸媽媽到底是怎麽考慮的，總之我認為這件事情他們處理的沒有問題，錢借了，這是以往的情分，以後不再雇傭，這是原則問題，就事論事。”

    “阿姨拿到了錢，家裏遇到的問題可以解決了，她年紀不算很大，手藝、性格也好，應該很快就能找到下一份工作，你不用擔心她，也沒有必要因此而難過、內疚，更沒有必要跟叔叔阿姨鬧脾氣。”

    沈墨盯住他看了幾秒鍾，長長的睫毛輕輕眨了眨，然後扭過頭去看著校園，表示自己不想聽他說這些。

    房長安笑了笑道“你如果覺得心裏麵過意不去，可以回家後跟叔叔阿姨道個歉，也可以不提，反正不管怎麽樣，他們都不會生你氣的，就像現在我也不會生你的氣一樣。”

    沈墨白皙晶瑩的臉蛋染上淡淡緋紅，飛快地扭頭瞪他一眼，同時偷偷地瞄一眼王珂，然後趕緊又看向窗外校園。

    王珂也睜大眼睛瞪房長安，一副“你居然敢當著我的麵調戲墨墨”的表情。

    房長安給她遞過去一個“墨墨現在需要安慰”的眼神。

    王珂也扭過頭去，不理他。

    房長安還要再說話，她伸手輕輕扯了一下沈墨的手，湊到耳邊小聲問“你去廁所嗎？”

    沈墨回過頭來朝她點了點。

    然後倆人誰也不搭理房長安，挽著手一塊走了。

    “嗬，嗬，沒禮貌……”

    房長安在原地冷笑了兩聲，轉過身回教室去。

    宋棠她們見他回來了，投來詢問的目光，房長安笑了笑表示沒事，坐下繼續看書。

    沈墨有心事，將作業寫完，又做了幾道題，就跟程娟一塊離開了學校。

    她沒有敲門，用鑰匙打開家門，客廳裏麵空空蕩蕩的，並沒有人，隻有兩隻貓迎了過來，趴在腳邊喵喵喵地叫。

    “是不是沒有人給你們倒水呀？”

    沈墨蹲下來拍拍兩隻貓，抱起沈國慶，又想再抱沈愛國，結果都太胖了，抱不了倆，幹脆就都不抱了，走到客廳角落放水和貓糧的地方，發現都還有大半，於是撅撅嘴，往裏屋走過去。

    躡手躡腳地到兩間對門的書房前，她先悄悄地貼在房門上聽了一下，沒聽見動靜，正猶豫著要不要開門，覺得中午才發了脾氣，現在就去道歉不大好意思。

    沈國慶似乎知曉小主人的心意，很體貼地“嗖”地躥了起來，兩隻小爪子抱住門把手，很熟練地將房門打開了。

    沈墨沒有防備，被貓扒門的動靜嚇一跳，隨即看到房門打開，媽媽坐在電腦前疑惑地看著自己。

    她下意識地想要露出一個甜甜的討好的笑臉，隨即又反應過來，努力繃住了表情，但沒過一秒鍾，又再次意識到自己不該再板起臉，可是又沒辦法迅速做出決定，於是那張精致脫俗的小臉上表情變得十分糾結。

    舒眉望著女兒好笑而可愛的模樣，笑著問道“這麽早回來啦？”

    “嗯。”

    沈墨輕輕應了一聲，看到沈國慶在腳邊仰起腦袋，一副想要邀功的眼巴巴模樣。

    獎勵有點不甘願，懲罰又不舍得，她於是抬起腳上的棉拖在仰起臉試圖邀功的沈國慶腦袋上輕輕“摩挲”了一下，然後走了進去。

    舒眉打量著閨女的表情，擺擺手示意她坐過來，沈墨於是拖了房間裏麵的另一張椅子坐過來。

    舒眉笑著問“找房長安問過了？”

    沈墨沒想到媽媽會這麽問，有點不好意思地點一下頭。

    舒眉笑著摸摸閨女的腦袋，“他怎麽說？”

    沈墨莫名地想到了自己剛剛用腳摸沈國慶的腦袋，歪著腦袋躲了一下，睜著亮晶晶的眸子看著媽媽，鼓著腮幫道“他說你們是對的……”

    表情氣鼓鼓，像是在說“你滿意了吧？”

    舒眉笑了笑問“原因呢？”

    沈墨於是把房長安說的話複述了一遍，然後又咬了下嘴唇，問道“媽媽，阿姨騙我了嗎？”

    “沒有啊。”

    舒眉笑著搖了搖頭，“她跟你說的是實話。”

    “那……她之前就借過錢了？”

    舒眉又摩挲了一下閨女的腦袋，笑道“好了，不生氣了就好，不想這些了。”

    沈墨咬了下嘴唇，又追問道“那阿姨會還錢嗎？”

    她從小生活環境優渥，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不識人間疾苦”，其實並不在意那幾萬塊錢，在意的是自己到底是不是被騙了。

    舒眉失笑道“當然會啊，不過得等阿姨有錢了才能還啊，人心沒有你想的那麽壞，還是好人居多。”

    沈墨點了下頭，然後又追問“那阿姨家裏麵到了出了什麽事情？”

    舒眉猶豫了一下，才輕輕歎了口氣，“她是替她兒子借的錢，好像是偷偷借了高利貸……好在借的不多，這次應該算是了解了。”

    沈墨恍惚了一下，然後認真地想了想，微微仰著頭問“所以您跟爸爸辭掉阿姨，意思是沒有下一次了？”

    “有這部分原因。”舒眉笑著點了點頭。

    沈墨又問“那為什麽你們之前不告訴我？”

    “你要學會自己動腦子呀。”

    舒眉又揉了揉女兒的腦袋，隨即又失笑，“結果到了最後，還是沒自己動腦子。”

    “我還小嘛。”

    沈墨不生氣了，伸手摟著媽媽的脖子撒嬌，“你跟爸爸聰明就夠了，我不懂的就問你們。”

    她心裏麵的名單大概率還要加上一個房長安，舒眉心裏麵清楚，但並沒有說什麽。

    實際上上午沒有跟閨女說清楚，原本也有一定的試探心思，一方麵試探兩人的關係，一方麵試探房長安的反應。

    目前看起來，結果好壞參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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