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空蕩蕩的視野裏沒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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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長安下班回來時,王珂還在廚房忙碌。

    他在廚房門口站了兩秒鍾,女孩兒轉頭看看他,用鏟子將他最愛吃的青椒土豆絲盛出來,小心地放進盤中。

    菜量比平時大很多,盤裏冒尖,最後幾根差點要掉下來。

    她將菜全部盛出來,然後朝房長安努努嘴,示意他端出去,自己端著鍋去洗,房長安走過去,從後麵抱住她。

    她身子僵了一下,微微垂下頭,像是要哭,吸了吸鼻子,微嗔道“好啦,我還要刷鍋呢。”

    房長安抱著她不放,過了會兒,從後麵親親她臉頰,笑道“放那,我來刷吧。”

    王珂道“你先把菜端出去。”

    “好吧。”

    房長安把菜端出去,餐桌上已經放了三個盤子,都用碗扣著,免得很快冷掉,他放下土豆絲,然後不聲不響地回到臥室。

    地上放著行李箱,已經關上了。

    房長安把拉鏈打開,找到一個小化妝袋——她剛剛學習化妝,還不熟練,偶爾會塗抹口紅。

    他從化妝袋裏麵偷走了兩支口紅,一根眉筆,兩個不知道幹嘛用的球球,然後迅速拉好,放回原位。

    他將這些東西放進床頭櫃子裏,然後又找到文具袋,從裏麵找到幾支筆,正要也放進床頭櫃裏,發現裏麵有個小塑料袋,像是羽絨服裏麵裝羽絨用的那種,看起來很結實的透明袋子,包裹著一個已經幹枯的草編螞蚱。

    那是他初中時編的,送了沈墨一個,王珂一個。

    “媽的……”

    眼淚莫名其妙就流了出來,他覺得有點丟臉的趕緊抹掉,裝作沒這回事,小心地把文具袋拉鏈也拉上,放回行李箱夾層,然後把整個行李箱恢複原裝。

    想了想,他又拿了支口紅裝進口袋裏麵。

    重新回到廚房,王珂居然還在刷鍋。

    房長安知道她肯定在哭,背影看著都心疼,站原地僵了會兒,她似乎察覺到了,用手背飛快抹了抹臉,然後將刷好的炒鍋放一邊,又洗碗。

    房長安走過去,握著肩膀將她身子轉過來,見她眼睛紅紅的,不知道一個人在家哭了多久。

    他是中午吃完飯去上班的,公司草創,製度不完善,許多事情必須他來處理拍板,不過事實上一下午都有點心思不屬。

    房長安將她攬入懷中,緊緊抱住,王珂乖乖讓他抱著,過了會兒,也伸出手來反抱住他,低聲道“吃飯吧。”

    “嗯。”

    房長安輕輕應一聲,卻不鬆開,又抱了會兒,王珂輕輕掙了掙,他才放開她,握著她的手,用另一隻手去拿碗。

    王珂想要掙開,他不放,女孩兒並未如以往那樣白他一眼,隻是沉默地讓他握著,看著他端起碗,自己伸手拿了筷子。

    到餐桌前把碗筷放下,王珂轉頭看他,房長安隻好把手鬆開,她在對麵坐下,默默地把飯菜上扣著的碗打開,然後默默地吃飯。

    兩人吃得都比平常慢,房長安放下碗筷的時候,飯菜都已經涼了,她想要收拾,房長安道“我來吧。”

    王珂看他一眼,沒有說話。

    房長安把兩人的碗筷拿去刷,回來時餐桌上已經被收拾幹淨,放了串鑰匙,不僅是這裏的鑰匙,還有年前已經裝修完的新房子的鑰匙。

    王珂拖著行李箱從臥室走了出來,見他在看著那串鑰匙發呆,輕輕咬了一下嘴唇,沒有說話。

    房長安看看她,然後將鑰匙拿起來放在自己口袋裏麵,走過來接過行李箱,王珂沒有抗拒,跟著他出門。

    房長安關門的時候,她看著這個已經熟悉的承載了許多記憶的“家”,眼淚又要湧出來,趕緊咬唇忍住,轉身先去按電梯,偷偷抹掉那些不肯聽話、偷偷跑出來的眼淚。

    房長安來到電梯前,一隻手握著行李箱,另一隻手伸過來,抓住她的手,然後這樣進了電梯,出了電梯,坐到車上。

    像以往很多次那樣。

    可是,不會再有下次了。

    房長安專心開車,她偷偷看過來,心裏麵的酸澀並沒有跟著眼淚一同湧出來,反而更強烈了,她怕自己又要哭,深深呼吸平複情緒,卻忽然想到連逆腹式呼吸也是他教給自己的。

    這樣一想,她差點又要掉下淚來,扭頭看向車窗外,看著車輛、路燈、店鋪都在視野中倒退遠去,有一種恍惚的不真實感。

    很快來到人大,房長安放緩了車速,到她住的品園六樓旁邊停下車,轉頭看她,王珂也看過來,表情看起來很平靜,隻是氣色不大好,低聲道“剩下的菜我都放在冰箱裏麵了,你記得先熱透了再吃。”

    房長安點點頭道“好。”

    她輕輕抿了抿唇,然後解開安全帶,房長安也跟著下車,把行李箱拿下來,王珂伸手接過去,他沒給,道“我送你過去吧。”

    王珂道“不用。”

    房長安看看她,小姑娘並不退讓地跟他對視,過了會兒,房長安將鑰匙從口袋裏麵拿出來,放進了她口袋裏麵去,笑容顯得有些苦澀,道“我看著你走,可以吧?”

    王珂看著他那從沒有過的無力、頹然的樣子,心裏一軟,幾乎又要忍不住掉淚,努力維持住強硬的姿態,沒有說話,接過行李箱,自己拖著走回宿舍。

    轉身的刹那,眼淚就湧了出來,她怕被看到,任憑淚珠一滴滴地滑落下去,渾若無事地走向宿舍樓門。

    這邊路燈並不多,車子又停在旁邊,她快接近宿舍樓門前的時候,在旁邊樹影當著的地方,確定在他車裏麵看不到了,這才用一隻手抹掉眼淚,拖著行李箱,壓抑著哭腔,哽咽著慢慢往前走。

    房長安跟在她身後不到兩米的距離,也慢慢往前走。

    她走得很慢,他跟得更慢。

    前麵的在哭,後麵的在看。

    樓內有兩個女孩子先後出來,看到這樣一對明顯情侶模樣的男生女生,都投來關注和好奇的目光,但並沒有說什麽。

    王珂走到宿舍樓門前,放開行李箱,飛快抹掉臉上的眼淚,像是調整了一下情緒,然後轉過頭往車子的方向看,還沒看到車子,餘光已經先瞥見了他。

    房長安朝她露出一個笑臉“別哭,再哭我都要心疼死了。”

    被他這樣一說,小姑娘眼淚反而決堤般湧了出來,抬起手,像是要打他的樣子,卻又放了下來,淚眼朦朧,衝他哭喊道“你走啊!”

    聲音不大,哽咽的哭腔卻讓人心碎。

    “我隻是想跟你說,隻要你回頭,我都會在的。”

    房長安走過去,幫她擦掉眼淚,朝她擠出一個笑臉,“好啦,別哭了,走吧,你走了,我就走了。”

    王珂一時間抽噎著停不下來,吸了吸鼻子,含糊不清地說了句什麽,房長安沒聽清楚,盯著她看看,她吸吸鼻子,重複道“你要對墨墨好一點啊!不,不要讓她哭……”

    房長安笑道“好。”

    王珂盯著他看了兩眼,眼淚似乎又要流下來了,強自忍住,眼睛盯著他看,過了會兒,才低聲道“長安哥哥,你再抱我一下。”

    “好。”

    房長安擠出笑容,重新抱住她,小姑娘吸著鼻子反抱住他,抱得很緊,像是生怕再也見不到一樣。

    她當然知道以後還是會見到的。

    隻是再見到時,就不再是眼前的這個他了。

    過了好半晌,她才重新放開他,又吸吸鼻子,看看他胸前衣服上一片濕痕,微微揚起頭,朝他露出了一個笑臉,卻掩不住那雙有些紅腫的眼睛裏的難過和不舍,“我走啦。”

    房長安輕輕點點頭。

    她不再看他,轉過身,重新拖著行李箱走進宿舍樓,來到空無一人的電梯廳,眼淚又忍不住落了下來。

    一個人哭了半晌,有電梯下來,她忙重新擦掉眼淚,又似乎下意識般往旁邊看去。

    沾著水霧的眸子帶著幾分希冀,輕輕眨了眨。

    空蕩蕩的視野裏麵卻沒有人。

    ……

    品園六樓是整個學校條件最好的宿舍,去年剛剛建成使用,有“公主樓”的戲稱,六人間的上床下桌,還有個衣櫃,但依舊沒有獨立衛生間,每一層有兩個公用的洗漱間和廁所。

    她回宿舍之前,先去洗了臉,冷水撲在臉上,涼的刺骨,卻讓她精神好了許多,甩掉水珠,才又拖著行李箱回到自己住的宿舍。

    宿舍門關著,她拿鑰匙開門,卻先摸到了房長安塞進口袋裏麵的他的鑰匙,心裏麵好像有什麽被觸動了一下,眼淚又想要跑出來,她趕緊吸一口氣,掏出宿舍鑰匙,打開了門。

    有兩個舍友在,白天的時候她已經說了晚上回來的事情,因此兩個舍友並不意外,閑聊著看她收拾東西,過了會兒,其中一個察覺到不對,問“王珂你是不是哭過啊?”

    王珂抬起頭,眼睛還是有點紅腫,瞞不過人,她輕輕點一下頭,倆舍友忙追問發生了什麽事情,她笑了一下道“沒事……剛分手。”

    房長安上學期經常到這邊來,幾個舍友都知道倆人是從初中就認識,多年互相暗戀終成正果,屬於很多女孩子都很羨慕,幾乎完美的學生戀情,而且同樣看得出來他們感情很好,猛然聽到這個消息,幾乎以為聽錯了。

    王珂不肯說原因,兩個女孩子也就沒有追問,隻是小聲勸她,王珂也笑著表示已經沒事了,雖然沒有人信,但見她情緒穩定,兩個舍友多少放下心來。

    王珂先回了沈墨之前發的消息,她前兩天去了外公外婆那裏,現在正覺得無聊,王珂於是陪著她聊了一會兒,看著沈墨字裏行間流露出來的天真喜悅,心裏麵又是開心又是酸澀,既跟著開心,又覺得委屈。

    晚上關了燈,躺在靜悄悄的黑暗中,沒有睡意,思維漫無邊際的散發開來,心裏麵空空洞洞,像是遺失了什麽重要的部件,又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很難受,發泄不出來的難受。

    她悄悄地縮起來,覺得似乎有生以來都很美好的這個世界,忽然間就變得陌生起來,或許,世界沒有變,依舊那麽美好,隻是不要她了。

    她被拋棄了。

    靜悄悄,孤零零,一個人在黑暗裏麵,不知道要做什麽,不知道以後要往哪裏去,甚至不知道活著是為了什麽。

    黑夜會放大感性的一麵,又是人生第一次經曆失戀,這種感受不說是永生不忘,在經曆的時候,說是刻骨銘心並不為過。

    真正在一起的時間似乎很短,不到一年而已,又似乎很長,從認識就開始了。

    不僅僅是六年、七年,更是從一個懵懂小女孩,長成妙齡少女的過程,是她有生以來,最為精彩,最為幸福,也是記憶最深刻的幾年。

    這幾年幾乎可以概括,乃至於等同她的人生。

    他一直都在。

    隻是,以後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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