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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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嘶!”

    “現在知道疼了,當時瞎逞什麽英雄?我還以為小蒼兒挺會裝慫的呢,結果劃這麽多口子。你說的那個‘六七’不是挺能打的嗎?你當時也裝暈不就好了。”夕詔給秦蒼處理手腕上的傷口,一邊絮絮叨叨責怪。

    “我就是因為膽小才不敢把命賭在別人身上。啊,輕點!”

    “能動嗎?”

    “……勉強能吧。”秦蒼看看自己被纏成粽子的手腕,朝著已經放下藥碗,轉頭就握起長長酒鬥柄的夕詔“師父不覺得這個人可疑嗎?”

    “哪個人?怎麽可疑了?這時候米酒真不錯,蒼兒要不要嚐一口?”

    秦蒼略過他的話“那四個人明顯是衝著六七來的;我們三個是受牽連的。”

    “哦?你覺得是鬧事的那個人嗎?”

    “不排除吧。”

    “因為拌嘴打鬧,就要人命?”

    “……萬一他心眼小呢……”

    “這些年你和紅瑜見過幾次麵?”

    “紅瑜?有個十次八次的照麵?提她作什麽?”

    “她是怎麽樣一個人?”

    “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她極美!氣度非凡。有禮,也有點疏離。”

    “紅樓最頂尖的女子,何時出過樓陪客人宴飲?何時會讓人覺察到她傾了心?連你都看出北鬥糟老頭子的徒兒對她上心,紅樓從小精心培養的頭牌會看不出來?這種時候明顯偏袒一個人,冷落另一個意味著什麽?還有,有人欺負她,紅樓沒人替他出頭?”

    “……可能是我和紅玦的關係還不錯,她自然就和我親近些。”

    “我問你,你和紅玦真的熟悉嗎?紅瑜和紅玦的關係也還‘不錯’嗎?”

    什麽?秦蒼被問得呆住了,預感之前建立的某些信念要被推翻“師父,每個人都有的!你這麽說,那不是我連你也不能信了嗎?”

    “你急什麽?”夕詔放下酒鬥“眼見未必為實,蒼兒,你要是想看到真實的,就要放下你願意看到的。”

    “那什麽是真實的?”

    “實相離言。”

    “師父,請好好說話!”

    “那個六七小哥,說了自己父親是朝中之人?”

    “難道這句也是假的?”

    “不,這孩子還挺實在的。”夕詔若有所思。

    “師父,六七沒比你小幾歲。”

    “蒼兒,你可知北離的北鬥仙翁,已經避世山間多年了。”輪到夕詔不理會秦蒼的調侃“能拜於他門下的,在這四國間少之又少。”

    “所以呢?這和六七有什麽關係?”

    “六七?六七,哈哈,你可知道西齊當朝的王姓什麽?”

    “姓劉……”秦蒼聲音有點沒底“可‘劉’是個大姓。”

    “是是,那小僧可聽說,當朝西齊王劉慎有個極寵愛的小女兒和一個極寵愛的小兒子。這小王子單名,為祈。”

    劉祁?

    秦蒼有點眩暈“完了師父,我昨天還……還灌了他酒呢?我自己幾乎沒沾!”

    “是啊,你還搶人家女人呢,哈哈哈。”

    “……他約我們上巳那天共去印芍的風雅莊賞月。”

    “去唄,人家想賞的人也不是你。哎?印芍乃皇室駐兵重地,上巳那天,風雅莊可不是什麽人想去就能去的。你就不曾懷疑?”

    “我……他說他爹在朝中做官啊!”

    “他爹確實在朝中做官。”

    “我不想和宮廷朝堂扯上關係,我能不能不去啊?”

    “自然可以,他不過是個皇子。這一年劉慎的身子骨越來越差,西齊尚未立儲,坊間傳西齊王百年之後要傳位於長子劉禎。這劉禎是其已故發妻宸皇後的兒子,護國公陳景的親外甥。劉禎自幼能文能武,精明於朝堂。所以這個猜測不是未有可能。不過近些年西齊朝堂勢力風雲詭譎,變幻莫測,鹿死誰手還未可知。所以,你也不是沒有可能麵臨欺君之罪。”

    “師父,你認真點!不論劉祁未來是否為儲,弑殺皇子絕不是一般人所為;一次失敗,絕不可能再失手。印芍是皇家重地,可風雅莊所在的不高山可不是,他們會不會再派人刺殺?這六七,不,劉祁仗劍走江湖的情結可嚴重了,一點不安全,那天不就是一人一馬管了紅樓的閑事。”

    “小蒼兒到底想說什麽呀?”

    “我想問……師父那天能不能……隨我們一起去印芍?”

    “這個嘛……西街剛開了一家館子叫‘子非’,嘖嘖排場可大,就不知味道如何?可為師今日著實不想出門……”

    “我去!我馬上去買回來!一言為定,多謝師父!”

    看著秦蒼歡天喜地跑出門,夕詔才收斂了眼底的笑。拍拍衣袖,來到酒缸前,執起剛才的大鬥,攪一攪,也不喝“什麽時候起,臨南大權在握的執事也要偷偷摸摸聽人講話了?你怕嚇著小孩子嗎,度斯?”

    院外花葉一動,一個頭戴鬥笠、身著黑青木蘭袍的人出現在視線中。

    “夕詔,隨我回去吧。你潛心請罪,臨南未必不能容你。”

    “你們這次改招安了?”

    夕詔不看度斯,持大鬥的手也不曾停下。度斯聽出話中有話,有些疑惑“夕詔,西齊朝堂被你攪和得巨浪掀天,皇室內亂隻是早晚的事,這你我都心知肚明。你這些年反複策動的目的也已經達到了,沒比要非要留在此處看著這一幕發生。跟我回去吧。”

    “度斯,你可想過,臨南為了隱藏什麽秘密能不顧人死活?連師父都在要挾我!”夕詔猛一甩手,將大鬥扔進酒缸。

    “師弟……”度斯沉默了半晌“這不是我們該想的。”

    “那我們該想什麽呢?繼續聽命於他們,做一個武器還是一個傀儡般的少司命?”

    “……夕詔,我承認那時確實對你不公,可現在的臨南不再有那些歹人,臨南隻是想過平靜的日子,不願再參與其餘三國之事。”

    “既然不再有欲念猖獗之人,既然屢屢叫你來勸我不要再追究往事,卻為何又不斷派人尋找沙海後人?”

    “這不可能!沙海早已沒有後人。”

    夕詔冷笑一聲,後又變為苦笑“他們還想用同一套說辭騙我嗎?度斯,但凡那天我能堅定一點,也不會……至少今日我也能問心無愧。不過,”夕詔表情陰晴變化,不知是喜是悲“或許師父就不該將天華胄交予我,否則現在,你們也不至於對我無可奈何。”

    “我相信師父的決定。”

    “既如此,何必阻我?曾經發生過什麽你是清楚的。我了卻心中事自然會回臨南請罪。”

    秦蒼得到夕詔的肯定答複,安心了許多,心想以後出門還是得注意些,多帶些東西防身。免得我不找禍,禍自來。至於劉祁還有紅樓,平時少去招惹,等搬了家,就徹底斷除往來。這也算不上自己無情無義,生存為大,保命為大。

    邊想,就順著竹林到了河邊,路過河邊並不見黃伯身影,大概是收杆回家了?以後不能聽黃伯講那些天馬行空的故事,是一大遺憾。走之前,得多留點膏藥給他,一到冬季他就犯腰痛。還有給孟婆婆治眼疾的藥。另外她的小孫子也快九歲了,年年柳絮過敏,根治不了怎麽辦呢?那孩子虎頭虎腦,總說長大了要“娶”自己,他真的懂“娶”是什麽意思嗎?還有紅玦,這個勉強算得上朋友的人。夕詔問自己是否真的了解他。秦蒼覺得人和人之間怎麽能算真的了解,這要看怎麽界定了。沒有人能真正懂得另一個人,甚至懂得自己。何必總是要洞悉一切,不給別人留半分餘地呢?

    想了一路,不知不覺到了西街口。

    還沒等跨入“子非”的門檻呢,“鯉魚幫”的刀疤就跑過來了,後麵還跟著兩個一樣氣喘籲籲的小弟,大老遠就喊“秦公子,秦公子不好了!”

    “慌什麽。叫老大!”

    鯉魚幫這群混混,平均年齡也就16、7,當年被秦蒼教育了之後,不僅沒有心生怨恨,倒是一個個敬佩其武藝高強、能傷人於無形,爭著要拜師。被秦蒼拒絕以後,又表示願意馬首是瞻,不知道都是什麽受虐癖好。

    這不,比秦蒼高了不止一個頭的刀疤聽了話,恭敬地垂下頭,脆生生對著十四歲的少年叫了聲“秦老大!”

    秦蒼覺得有趣,滿意點頭“嗯,何事啊?”

    “秦老大,你可……可認識一個叫黃烈的大叔?”刀疤依然有些喘,麵上一片急切。

    “黃伯?他怎麽了?”

    “他,他好像被抓了!今日我恰巧在極樂閣旁門的街上劫富濟貧,突然就看見兩個人衝過來,抓住一個扛背簍的人。我本來並未在意,想繼續行俠義之事的。可是那人喊我,讓找你來救他!”

    “不可能,黃伯不認識你。”

    “一開始我也以為是訛人啊,可是他說你在河邊救過他一次,求你再救他一次。我怕耽誤事,想著萬一是真的呢?就趕緊來尋你,可你不在紅樓,我跑了一圈又叫了其它小弟一起尋,這才找到你。”

    “什麽時候的事?”

    “大概一個時辰了!”

    “確定是極樂閣的人嗎?”

    “應該不假,家丁打扮,我一直看著他們把人拖到主街。那個大牌坊下的正門不是誰都能進去的。”

    秦蒼想,若是真的,情況就不太樂觀,轉頭問“刀疤,若是我兩個時辰還不回來,你就去找紅玦,讓他務必讓我師父來極樂閣。”

    “好!你自己小心。”

    說罷秦蒼就向極樂閣跑去。

    極樂閣,自己第一次得見的時候,確實心生好奇。博戲的營生竟然做得文質彬彬,不禁讓人想裏麵都是什麽人?押得都是些什麽內容?

    在門口服侍的是位機靈的小童,聽秦蒼曾被口頭邀請過就讓人奉了茶,說要請示一下東家,請秦蒼稍坐,去去就來。不一會就有人繞過庭中假山、池塘,踏著卵石鋪就的小路朝秦蒼所在的外院走來。

    來人並不是幾年前的金麵具趙為,而是一位五十上下,稍有些發福卻親切和藹的老伯。

    秦蒼站起身,二人相互施禮。老伯彷佛看出秦蒼的疑慮“秦公子,今日我家公子不在,我是這裏的管家,暫時代理事務。秦公子若不嫌棄有什麽要求就向我提吧,李某人一定盡力而為。

    “想問李老伯,極樂閣今日是否從後廚帶走了一位叫黃烈的人?”

    “秦公子找這人有事?是這樣的,不瞞秦公子說,極樂閣上下有幾百號人,李某年紀大了,有些記不全名字。不知公子找的這位黃先生是具體做什麽的?我好方便叫人查找?”

    “他是給後廚送魚的。40上下,人很瘦,個子大概真麽高。對了,他應你們要求隻捕夜間的魚。如此特別的要求,我想隻要問問後廚應該就能找到。”

    “夜間捕魚?”

    “是!幾年前,趙公子曾因為他捉捕不利生氣呢。”

    李管家顯然很詫異,與小童對視了一眼,抱歉地看向秦蒼“秦公子,據我所知,我們這裏確實為客人準備些茶點酒菜,可是唯獨不備魚。”

    “什麽?”

    “是這樣的秦公子,”小門童清脆道“我們公子特意說過魚腥、氣味大,客人在室內呆得久,空氣一定得清新。讓我們注意不可近身,否則該討客人不快。”

    “小風,”李管家看秦蒼臉色嚇人,對小門童道“你去查查後廚是否有叫黃烈的人曾送魚進來,速去速回。”

    “是!”

    “秦公子,你先坐。”李管家又為秦蒼添些茶,一臉從容。

    秦蒼忽然覺得,自己像被一記悶棍打過來,有些理不清思緒了。

    如果真如這管家所說,那這事兒就奇怪了這六年間黃伯捕的那些魚都去哪了?好幾次自己目送他帶著前一晚的戰利品進了後廚,黃伯身上、魚簍也有魚腥,如果不是魚,那裏麵裝的都是什麽?

    “李管家,可否讓我進去看看?”

    “秦公子,這有些為難我了。雖然你與我家公子有舊交,可是沒有邀請牌是真不能進入的。若是公子今日在這倒還好說,可現在……”

    “李管家,他當時真的邀請了我,隻是我……”

    “秦公子!”清清脆脆,小風真如一陣風“李管家,我去問了後廚管事,他說從來不曾有黃烈這麽個人。”

    秦蒼覺得自己腦子“翁”得一下。

    好了,這下六年裏黃伯對自己展開的每個笑臉都變得詭異了。黃烈到底是誰?是做什麽的?現在在哪?為什麽騙自己?趙公子為何配合他演戲?自己不是官府中人,現在硬闖肯定不合適。甚至,這件事還要不要管,這人還要不要“救”都是另一回事了即使是真的遇險了,也是他不以誠相待在先;他不把我當自己人,此刻生死又與我何幹?對啊!我何必犯險救他?

    秦蒼心下盤算,歎了口氣。最後和管家、小童紛紛道了聲謝,施禮離開了。

    清風徐來,小小的少年人走在後街的屋簷下,一層、一層卸下左手腕上厚厚的紗布。稍微活動活動。左手指上兩枚戒指和相連的戒鏈發出細微的碰撞聲。

    秦蒼咬咬牙,自己可能要做一回梁上君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