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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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聲音根本不像是人發出來的!
周圍霎時間也充滿了驚叫與哭喊,男女老少炸開了鍋。人群如潮湧般向後褪去。負責維護秩序的才幾個?即使身著鎧甲,手持槍盾終究也無法抵禦烏泱泱的潰散。
後退、後退。
無法與人潮抗衡,秦蒼他們也隻能順著大批擠壓過來的人不斷後退。難道台上的人詐屍了?秦蒼抬起頭,卻除了陸歇的衣袖什麽都看不到。陸歇用一隻手臂環住秦蒼的頭,整個身體擋在小小女子後,將撞擊與擁擠消解掉。到底怎麽回事?秦蒼甚至看見有什麽人嚇得癱倒下去。
終於,被擠到一個相對邊緣的地方,陸歇放開秦蒼。一直擋在兩人背後,不知被撞了多少次的陸雷也站定。三人皆喘著粗氣。
還沒等秦蒼問出一句“怎麽了”,陸歇就對著那雙從剛才詢問到現在的眼睛,說“腰斬。”
腰斬,顧名思義。人成兩段後,並不會馬上死亡,甚至還能“活”上一大段時間;這時,人還有意識、還能感受到疼痛、恐懼和絕望。這裏的人們講求死後入土為安。施行腰斬是讓受罰的人在生前死後都不能安息。
此等極刑,有悖人倫,九澤早已在多年前就廢除了這一行刑方式,西齊的立法者也一直為此爭論。沒想到,在北離親曆了。
秦蒼聽完,覺得呼吸不很順暢,卻下意識朝著刑場的方向看,被陸歇一把拉回身子,盯住,正色道“蒼蒼,我累了。我們現在去客棧。”接著就將秦蒼整個人轉半圈,朝反方向推了過去。
陸歇自然是借口,他隻是不想讓秦蒼看見,那個被一分為二的人臨死前沾著腰腹上噴射而出的惡臭液體在地上書寫。陸歇也疑惑,那人從始至終未發一言,卻明顯目光銳利,最後又寫下“遺言”,是否早已經不能說話了?那麽,又是什麽話語,叫斬殺他的人如此忌憚。
斬殺過程秦蒼沒有看見,可薛柳就不這麽幸運。
當時,薛柳壯膽下了車,一麵“不小心”撞上秦蒼,再一麵靠近陸公子,預想在行刑時撲到陸歇懷裏。可哪曾想,陸歇的速度比自己快多了,他一個閃身就護住了自己夫人。自己不僅沒有得逞,正氣憤抬頭就見台上血漿四濺,那細作的身體連同身下的長木椅從正中央被斬成兩段,鮮血肝腸一股腦流出來。最叫人無法接受的是,那人竟然沒有死,滿口血紅發出“嘩嘩啊啊”的叫聲,從翻倒的半截椅子上支起上身,沾著下半身自己的血往土台上寫字!到底是什麽人啊?!
血書以明少年誌,誌不移。
隻是當時地上所有的人都不知,遠處的城牆上,牙峪城守程燁將行刑過程盡收眼底。
他不在乎對方寫了什麽。於他,除去一個被拔了舌頭的瘋子,不過是撣去落向盔甲的一粒塵灰。當然,此刻的程燁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這次斬殺將激起北離千千萬萬民眾的憤怨與反擊;他更不會想到,正是自己今日此舉為北離最後的覆滅作出了序章。
秦蒼看陸歇根本就沒有“累”的跡象,回到客棧安頓好自己,就叫來陸雷一通吩咐。秦蒼想這兩人倒是親密。國事,陸歇不避諱自己,自己卻不能不懂事。出了房間,來到露台上曬太陽。
刑場上,陸歇一連串動作,是認為我會怕?我可是親手取過人命的。極樂閣是軍方係統,以他的級別,不該不知道。自己來此是協助他的,怎麽成了被照顧的一方?
眼下,看北離自身狀況恐怕不樂觀。或者說,至少牙峪處處都透著危機。此處破敗的樓宇,坑坑窪窪的街道;寒天臘月裏穿戴單薄、麵黃肌瘦的民眾;當街腰斬“奸細”,殺雞儆猴的官吏。不用說,秦蒼非常懷疑那人是否真的是“奸細”。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曆朝曆代官逼民反的例子不勝枚舉。若是一處貪官惡吏如此,那便刮骨斷腕;可若是整個國家已經處處蠹蟲那又該如何是好?甚而,源頭是否依舊活水清清。凡事該有度、該有節,杖鉞間該相互製衡。亂世,強行苛令雖有殺雞取卵之嫌,但可以暫抵外侵;治世若如法炮製,就別怪無人想做凍死骨。
現下隻是剛入邊防一城,北離地廣,一城要行近半月,接下來會經過費易東南、北上穿過幽鄂,入咽喉垺孝,才到奉器。秦蒼歎口氣,自己一介小民,天塌了輪不到自己,想多了不靠譜。明天會在哪落腳?去問問大霆子。
回到客棧後就沒再見到陸霆了。當時他們在府衙前被衝散,陸霆遲他們許多才將薛柳送回來的。該不會“身先士卒”被勾搭去了吧,秦蒼不懷好意,吃吃笑起來。
這並非什麽大客棧,但也算邊塞住宿裏環境好的了。客棧幾乎沒旁人,整個二層像是被他們包了下來。秦蒼走在長長的木廊,夕陽將兩側木板曬得暖烘烘,眯著眼睛,舒坦。可下一刻,閑情就被打破一道人影從不遠處橫穿長廊,向外道“站住!”
接著,單手在窗框上一撐,幾步跨過旁側民宅瓦頂,降落地麵,連個緩衝都沒有就直接疾馳入林間蜿蜒處。
正是陸霆!
轉念一想,秦蒼朝薛柳的房間跑去無人,門前有雜亂的泥腳印。陸霆的房間,房門大開,也無人。
怎麽回事?
自己自然是不能和陸霆一樣“跳樓”疾走,眼見著人要跑遠,秦蒼腦子一熱,沿著陸霆追出去的方向,跟著追了出去。
天寒,縱是還沒到牙峪落雪的時候,太陽不撫恤的地方,也是凜凜一片。眼見晚霞慢慢混沌,林間視線越來越不好。
秦蒼和陸霆本來就差了一段距離的,進入森林,前麵人就像匯入江海的一粒塵埃般銷聲匿跡。陸霆看似脾氣暴躁,內裏卻是個慎思的人,他能如此著急追出去,情況定然不好。雁過還留聲呢,人不可能憑空消失。秦蒼的五感和覺察力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左右標記,眼前竟出現了一處“石林”。
石林處,地勢低緩,縱深皆遠,看不見頭。石堆上小下大,兩三人高、兩三人合抱,形狀渾圓,如壘砌風化的石塔;質地堅硬、粗糙,石身多有拳大的凹洞,一簇簇堆疊,像是蟻堆。
若要向前,此處必經。秦蒼四顧,心下掂量一陣,走了進去。
石林漸深處,霧氣緩緩湧動。腳下是褐色的硬土,不見綠意;趁天幕四合,漸漸與左右不疏不密的巨石堆合而一體,像一張大網從地下騰起,將人包裹其中。
秦蒼手持新月向前行進不到一盞茶,見石身上標記重現,才知自己竟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顯然,這裏被人為設下了迷陣。正思忖,身後突有大風起,地上一陣飛沙走石。而就在秦蒼手臂抬起放下這一瞬,林中石塔如星鬥驟變,轉眼間,自己所在位置就被包裹其中。與此同時,自三個方向,出現三條“路”。
石林密集。路,正由石塔的缺失形成。
這是石林在讓自己做選擇?
三條路雖指向殊途,從外看卻都不起眼,也無特殊,在秦蒼眼中幾乎一模一樣。秦蒼站在岔路口,逐個遠眺。三條路中各有霧氣沆碭、昏暗混沌,不知深遠。
但才過不一會兒,其中一條道的霧氣竟自己消散些。遠處,隱隱約約現出了一個持劍的身影。那不是大霆子是誰?
秦蒼驚喜,大喊“陸霆,我在這!”便要入其中。
可就在此時,原本幾人寬的石道口突然向內合。秦蒼迅速停駐腳步,卻不巧餘光掃至旁側石道;這一看不得了,另一條路上也有一個人。不對!
秦蒼環顧,三條路上皆有一個“陸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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