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隻想安靜地泡個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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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蔣通的說法,最早的“地下”學社在二十多年前就存在了,就連相對建立得較晚的昆侖社,當年最大的孩子,現如今也已到而立之年了。

    之前在垺孝時,這書生信誓旦旦說自己握有多人罪證,要麵聖、要告狀,可幾人從懸泉古城輾轉歸來再問起時,他竟說那些物證已經提交了上去了。現在想來,應該是交由學社的人呈上去了。蔣通並不是莽撞的人,能讓他將視作性命的東西交付委托,不僅需要得他信任,還必定得保證達到目的。這麽說,北離朝堂已經有他們的人了?北離王已經得到某些消息了?

    不見怪。二十年,不僅足以讓星羅棋布的學社在規模、體係或是教育上都有所成效,更重要的是,在他們的意識體係下成長出的孩子都已成為、或即將成為北離的中流砥柱。不論學社究竟為這些青年人提供了怎樣的知識與理念,這些東西都已經千百次的研磨碾碎,滲透進他們的血骨之中。

    隻是秦蒼想,若這其中真是開智,是幫助這些孩子得到他們應該受到的教育,那或許是件好事,或許他們能找到一條理智的、甚至溫和的解決辦法應對困境;可若其中權威帶有偏見,甚至本就懷有歹意,那麽,幾乎這整整一輩的北離青年都已成為他們最忠貞的信徒,隻差一呼百應,後果不堪設想!

    就算擱置起因與目的,又到底是什麽人能如此高瞻遠矚,在二十多年前就想到並且神不知鬼不覺地建立這麽一眾組織?換句話說,這絕不像是一個人能夠完成的。是民間組織嗎?或者,是某個國家勢力也說不定。

    但奇怪的是,他們蟄伏了這麽久,隱藏得那麽好,卻為什麽偏偏在翽翽其羽的檔口突然暴露、遭到絞殺呢?是這個民間組織,其實早在出生、成長之際就得到了關注,卻因為氣候未成,才暫時躲過一劫嗎?若真如此,此刻的狙擊就代表著有人意識到,他們已經足夠對自己造成威脅了。

    顯然,學社組織的勢力比自己預想中更加不容小覷。

    不過,痛下殺手未免不高明。

    整個北離希望愚人政策永遠推行下去的,自然是某些既得利益者。大肆肅清,一來坐實了自己的恐懼與罪孽;二來,也是揚湯止沸學社最根本的理念就是傳播思想與知識,人會消亡但信仰不會。如此動作,不僅達不到清洗的效果,還讓所有北離王室、貴族、統治者一律被扣上劊子手的罵名。

    即使殘忍,秦蒼還是忍不住站在掌權者的角度捏把汗。如何快速停止不明智的刺殺舉措,如何平息一切?關鍵是,到底是誰做了這麽個荒誕愚蠢的決定?

    女子將軟巾擰得半幹,搭在眼睛上,仰著頭泡在熱水裏,讓氤氳的熱氣包裹自己,心中罵娘。

    其實秦蒼所知道的事情非常少,思考與否幾乎白費心思。她能感覺到,陸歇將一切能引起她恐慌的事情一並濾過,隻有她主動問及他才回答。倒也不是故意隱瞞,她明白,陸歇是想最大程度地為她創造出一個世外桃源。

    所以,回憶自己與蔣通說的話,確是有推諉的意思畢竟讓西齊使臣直接摻和北離人民內部事件不合適。但說到底自己也並非假話名義上,自己是瑞熙王妃,是來幫助北離平定內亂、避免幹戈,維持統治的。可實際上,自己隻是個外交擺設。核心的信息、國事交涉根本輪不上她。在北離呆著的幾個月裏,秦蒼隱隱感覺局勢已像燃向房梁的大火,愈演愈烈,天災就沒斷過;可自己與真正的危險仿佛總隔著一堵透明的牆,安然卻也被擱置事外。

    身處動蕩,誰又能為自己抵擋多久呢?自己不找麻煩,麻煩也會找來,哪有偏安一隅的可能性?當然,作下這個結論時,秦蒼尚不認識那個每日過得不羨鴛鴦不羨仙的匪頭子王大山。

    小鶴聽自己同意留下他時,感動得眼圈都紅了。蔣通後來悄悄跟她解釋,小鶴是不想給老師和昆侖社添麻煩。那日自己一探便知那少年身體很弱,除了心肺上的傷,還有多處舊疾。

    “小鶴兄弟之前曾為一為官者放牧,遇到風雪丟了兩隻羊糕,那人家將他打個半死扔出了府門,那是大年夜啊!深冬,或許就是那時留了病根。從此,他也不願再多與人言語。”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蔣通說這話時,秦蒼能感覺到他有多努力地壓製著自己的憤怒與恨。

    隻是書生還有一句話也讓秦蒼很在意小鶴與昆侖社的理念不一致。哪裏不一致,他們分別又秉持著什麽不同的信念呢?書生隻待秦蒼一答應暫時收留下少年,就匆忙忙去找任晗了;小鶴又是個悶葫蘆,加之對自己還有幾分懼怕,便是什麽都無從知曉了。

    讓陸霆為他安排了間房,又差人跟陸歇“報備”。秦蒼就覺剛壓下的疲憊又掀起驚濤駭浪,渾身無力。屏退了侍者,自己就泡進了使館後的溫泉池。

    這是一個人工引水修建的浴室,很大。雖依山丘而建,但因處使臣的居所內,所以整個建築與殿內裝潢都十分豪華。浴室離使館主殿、寢殿有一段距離,沿一蜿蜒的小徑行上半炷香便可見;殿內東西兩側皆有屏風,屏風後各有一門。浴池溫暖,一屋子蒸騰的水汽讓人思緒胡亂飄,秦蒼也跟著慢慢鬆弛下來,止不住打盹。

    可就在這時,除了嘩啦啦的鳳頭入水口外,西側屏風後也傳來響動。

    有人?

    “誰?”

    秦蒼屏息靜聽,迅速躍出水池,一手抓起衣袍往身上一裹,一手握住新月,緩步靠近屏風。

    一步、一步、一步。一把推開屏風,新月迎聲而上!

    可下一刻,秦蒼卻迅速收住了動作。

    “……小……小兒子?你怎麽在這?”

    秦蒼抹一把臉上的水,將自己的衣袍係緊,蹲下身子看著眼前小男孩。小男孩拿著一隻泥塑的大馬,看上去很急切,仰頭皺著眉,粉撲撲的小臉被水汽染得更紅。

    “怎麽了?”

    秦蒼握一握孩子拿著泥塑的手,見他額間滲出汗來,就邊擦邊說“我們先出去?這裏太熱了。”

    沒錯,這裏太熱了,有些透不過氣。浴室空間很大,況且兩道大門都與外界相通,本不該如此。

    “……哦哦!……籲籲!”

    “……歐?魚?”秦蒼不知道小孩子在著急表述什麽,可此時的浴室顯然不對勁。來不及猜測,一把抱起孩子“我們先出去,出去了娘親再聽你解釋。”

    然而尚未轉身,秦蒼就感到一股寒氣衝破層層氤氳,夾雜著烈烈風聲向自己背心襲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