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少俠與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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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囂張什麽!你琵琶骨被穿透,難道還想像以前一樣逆了天去不成!”外麵有人被他這一眼震懾,下意識打了個寒噤,退後半步。旋即才想起此刻遠處那人不過是隻籠中鳥,曾經再威武如今也展不了翼。頓時感到顏麵大失,怒罵出聲。

    沐白身體一個踉蹌,倚靠到了肮髒的獄門上。他用劍勉強支撐著自己的身體,一雙曾經明亮的不可思議的黑眸,如今隻剩喪失焦點的空洞。

    失血過多,他開始頭暈了。

    外麵那人囂狂的笑聲刺耳的像鴨叫,眼前已經開始模糊的視野中,許多窈窕的身影晃動,開始一步一步試探著向他靠近。

    龍淵劍自發長吟護主,將周遭那些逼上來的人再次震退。

    “嘖嘖,真不愧是上古就流傳下來的名劍龍淵,可惜呀,今日之後,就要易主了!”

    好吵。

    沐白心想。

    他搖搖晃晃的拿起了劍,指向一個剛剛被劍威震倒在地上還未來得及起身的女子的脖頸。她剛剛衝的最前,此刻離開的也最慢。

    那個女子渾身顫抖,突然不顧近在咫尺的龍淵劍,猛的翻了個身,向著沐白拚命的磕頭。

    “要殺就殺!可我隻是想活著我隻是想活著!誰不想活!我做錯了什麽嗎?!”

    “哈?”

    少年突然笑了“世人皆如你人世何意義?”

    他說的很慢,近乎一字一頓,而他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化不開的虛弱。

    “噗——”

    “阿雅快走!”

    一個女孩趁著這個時候,不管不顧的衝上來給了沐白一刀。

    龍淵劍發出悲吟,將其他人都震開。

    可這次,少年連劍都握不穩了。

    “咳咳,咳咳!”

    剛剛那一刀刺穿了他的肺部,沐白咳出一口血沫。他用拇指勉強拭去唇角的血跡,上下眼皮打架,意識都開始模糊。

    對她們來說,自己,不過是一個象征著生存的生門吧。

    外麵人刺耳的聒噪還在繼續。

    “哈哈,沐少俠——你知不知道,斷人財路,終有一天,是要遭報應的!”

    “以前是你背靠沐天閣!現在——哈哈哈哈,你知不知道你親爹娘墳上草長多高了?”

    “你剛出嫁到莫家堡的妹妹昨日被人生生由嫡妻降成了賤妾,今日早晨還在給主母端洗腳水呢!”

    “我們專門為你設置的大禮呢!就知道宗師強者會使你心生警惕不好抓獲,反而放了這麽一群沒有武功的姑娘,怎樣?驚喜嗎?要知道隻要捅你一刀,她們就可以活下來,還能帶著一百兩銀子回家呢。如此好事,誰不願意啊?”

    原來如此嗎?

    少年不知哪來的力氣,突然將手中龍淵擲出,長劍如虹,橫貫數十米的距離,洞穿地牢外的數人。

    伴隨著他的動作,傷口撕裂,沐白沿著牆緩緩滑落,跌坐在地上。

    他感受到身後又有人接近,可他閉上了眼睛。

    他沒力氣了。

    沐白突然想起今年年初收到的一封信,他的老父親怒罵他,說他這個臭小子,大半年沒回家看過了,翅膀長硬了就不回家了?

    他那是剛剛突破宗師,心情正得意,回複了些什麽?

    哎呀,父親,來日方長,我總會回家的。

    少年神情空洞,唇角緊抿。

    對不起啊,父親。

    頭頂突然傳來利器破空聲。

    一柄鑲嵌著寶石的匕首破空而來,穩準狠的紮中了沐白身側同樣舉起匕首的姑娘。

    這一招嚇退了所有人。而門外也出現了絮亂。

    “這煙氣,有毒!”

    “快!退散開來!”

    淡紅的煙霧與淡紫的煙霧混在一起,一道身影向沐白走近。那身影有點矮,卻有一種莫名的熟悉。

    來人歎了一口氣“真是個大傻子。”

    聲線也是熟悉的華麗,還帶著幾分稚氣。

    來人捏著他的下巴塞進了一枚藥丸,沐白此刻已經大致認出了眼前人。他毫不猶豫的吞下藥丸,視線漸漸變回清晰。

    因為身高的問題,那個小少年隻能拖著自己的肩膀勉強向外走去,他們兩個走在紅紫混合的霧裏,兩邊都是姑娘痛不欲生的哀吟。

    之前的紫霧她們提前服用了解藥,但新的毒藥,太子殿下隻給沐白一人準備了解藥。

    而眉眼精致靡麗的少年神情陌然,他進來隻為帶走自己,其餘一切,都與他毫無瓜葛。

    走出地牢,外麵是橫七豎八的屍體,不知不覺,晨曦已至,沐白站在原地,神情有些恍惚。

    像一場噩夢醒來。

    他身旁的太子殿下突然開口“沐大傻子,本宮的匕首一柄百兩,你還得還我錢,沒還清之前,別找死。”

    “怎麽會呢?”他勉強笑了笑“我妹妹還在等我接她呢。”

    身旁的小少年皺了皺眉“不想笑就別笑,這世上沒人有逼你笑臉相迎的資格。”

    “嘿,”沐白揉了揉宋不知的頭,眸光追隨著天邊的飛鳥,有種悠遠的悵然“眼淚是小孩和姑娘的特權,我可是要成年了弟弟。”

    “不一樣的,”太子殿下很認真的看著他“哭是個人的權利,無論我多少歲,想哭就哭,關別人什麽事?”

    沐白笑了笑,沒有和宋不知爭辯“表弟呢?”

    宋不知沉默了一會兒,歎了口氣“他也不太好,我也不太好。”

    “能休息一會嗎?我有個朋友還要安葬。”

    宋不知將一束花放在木牌前。

    她長跪於此。

    如果當初二丫不跟著她離開,那她最多不過嫁給村口屠戶,多少還能再活幾年。也不至於十四歲就離開。

    她說要給二丫姐姐過上衣食無憂的好日子,卻最後讓她連苦日子都沒資格過。

    一旁的秦廣寒和沐白站在宋不知身後。他們兩個一個是秦國大殿下,另一個和二丫交情不深,於是兩個人都沒有上前。隻是出於禮節,燒了一些陰府物品。

    空氣中是長久的沉默。

    宋不知突然背對著問“大殿下,你不會難過的麽?”

    “難過?”秦廣寒突然笑了,他上前一步,揉了揉宋不知的頭“太子殿下,我可沒有難過的資格,沒人允許我。”

    宋不知從他看似輕鬆的話裏聽出了濃濃的自嘲與落寞,但旋即他話鋒一轉,咬字發音都變的溫柔“可你還小,我允許你。小孩,難過夠了,站不起來了,都沒關係,我抱你走。”

    宋不知罕見的沒有發作,她輕輕合上纖長的眼睫,半響,她站起身來“不必。”

    她轉過身,一手牽上沐白,另一隻手牽上秦廣寒。

    沐白被她牽上時微微一怔,秦廣寒也是稍稍有些訝異的抬眸——但都沒有掙脫。

    “走吧,我們先去接沐白的妹妹。”

    小少年走的很快,他的手心很暖,攥著他的手,就像是攥著這冰冷人世難得的溫情。

    沐白突然笑出了聲“老秦,你說,我們兩個中間牽著個齊安,像不像一家人出行中間牽個兒子。”

    沐白和秦廣寒都高出齊安一個頭有餘,這樣一想,還真有點像。

    太子殿下瞪了沐白一眼,沐白卻絲毫不惱,還笑嘻嘻的伸手去揉太子殿下的頭。

    宋不知想撒手,卻被他攥緊。

    秦廣寒凝視著一旁打鬧起來的沐白還有宋不知,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他依舊無法露出笑容,心情卻已不那麽沉重。

    這便是他倆的用意吧。

    背後是葳蕤的鮮血,蜿蜒一路,而前方晨光仍在,還得向前。終有一日回首今朝,這不過是人生的必經之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