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舊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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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幻境崩毀的那一刻。

    剛剛清醒過來的宋不知一睜眼便感知到了周圍的不對。那道劃破黑暗照進來的光象征著生機,偏偏這些粘稠的黑影想要拖他們兩個進淵底。

    兩個人,總得留下一個。而宋不知明顯察覺到,抱著她的這個少年,打算將她推出去。

    因為整個人趴在他的懷中,所以雲弈的心跳聲對宋不知來說格外的清晰,是這個寂靜無聲的無天無地之所唯一的聲響。少年的心跳聲有力而強勁,一下一下,明明天地都在崩陷,也給人以心安之感。

    宋不知在心中歎了口氣,趁雲弈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反手借力一推,先將他送了出去。

    看著少年陡然放大的瞳孔,宋不知張了張嘴,想對他說些什麽。

    可是一切都來不及。

    不過是一個瞬息的功夫,自己便被那些黑影往下拉扯,拖入無盡淵底。

    太子殿下看著那位往日精致到每一根頭發絲的雲二公子黑發披散,用盡全力的伸出手,似想抓住些什麽。

    卻隻徒勞的抓住了一把空氣。

    他低著頭。

    久久不願收回手。

    直到黑暗嚴絲合縫的重新封閉天穹。隔絕了一切視線。

    唉,真是可惜。

    宋不知還想對他說句沒關係的。這樣,他或許會好受一些。

    雲二公子總喜歡自己逼自己,哪怕逼到了絕路也不願稍稍對自己溫和一點。很小的時候,宋不知就知道了。

    隻有真正厭惡自己的人,才會像他一樣,近乎偏執的去追求完美吧。

    想要打磨自己的每個棱角,可是當一切棱角都被磨去,那個人還會是自己嗎?很多時候,人們本來就是因為各自的不完美而顯的獨特的啊。

    就像本來她自己墜崖,本不是雲弈能預料到的。可那個家夥,一定把所有的罪責都大包大攬到了他的身上了吧?

    有點頭疼啊,宋不知想。就像剛剛,那家夥一定是覺得把命換給她,剛好一命抵一命,兩不相欠吧?可是事實卻是,雲弈從來不欠她什麽。他前來救她,已經是仁至義盡,宋不知怎麽又能眼睜睜的看著他把命搭給自己呢?

    宋不知自問還沒有那麽卑劣。

    意識在無休止的下沉。

    似乎永遠沒有底端。

    這就結束了吧?永遠的被困在這個破損的幻境中,在漫長的時間中被一點一點消磨記憶。

    直到連自己都被遺忘。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宋不知輕輕合上了眼簾。

    說起來,雲弈那家夥,小時候可不是這個鬼樣子啊。

    小時候,明明是個很細致很溫柔的小哥哥呢。

    怎麽長的?

    千江雲家的老家主七十歲壽宴。

    壽宴一共舉辦三天,京城有名有姓的大員世家基本都派人到場了。不過因為人數太多,被分成了三批。而在第一天來的人雖然最少,邀請的卻都是皇室以及其他和千江雲家齊名的世家。

    後山處擺的是女賓們的宴席,貞元皇後薑璿帶著三歲的小太子齊安也再這一天前來了。

    難得出了皇宮,到了一個新奇的地方,小齊安的眼睛一直在咕溜溜的轉著,似在打什麽壞主意。

    為了主賓盡興,千江雲家特地給各家未滿十一歲的小公子和小小姐也分了兩個小席麵,定在了室內。用千江雲家老家主的話來說,就是給小輩們一個自己交朋友的機會。讓他們自己玩鬧去,仆人們在一旁看著也不會出多大事,他們這些大人也樂得輕鬆,能好好的享受這生辰宴。

    畢竟,無論做什麽事,帶個孩子,總不方便。

    薑璿牽著齊安的手,千叮嚀萬囑咐“這是雲爺爺的生日宴,安安乖一點,乖乖吃完不惹事,母後回宮就給你獎勵啊。安安雖然今年才三歲,是這群孩子中最小的,但你是太子,那些大孩子誰惹你都不要怕。打不過就認輸,回來跟母後告狀”

    “好~”齊安小小一隻,乖乖巧巧的應著,還伸出手摸了摸薑璿的臉“母後不用擔心安安,安安很厲害的,母後就放心去吃飯吧。”

    小齊安簡直乖巧的讓薑璿心都化了。

    揉了揉小齊安的頭,薑璿站起身來,特地再次叮囑了一下齊安的十五個侍衛六個婢女四個嬤嬤和一個奶母,然後在人群的簇擁下上了鳳輿,乘車離去。

    貞元皇後薑璿一走,齊安立刻收斂了臉上那副乖巧的神情,抿著唇麵色一肅,從懷中摸出一副西洋上供上來的黑色鏡片的眼鏡戴上“列隊——”

    太子殿下的隨從們早就習慣了齊混世魔王安喜歡搞事的脾氣,在心中暗歎一口氣,迅速的男女各一列的在齊安身後排成了兩列。

    小太子小小年紀天生就會裝乖,偏偏那麽精明的皇後娘娘還看不透,總覺的她的寶貝安安天下最乖。

    實際不過是屁股擦的幹淨罷了。

    果然,齊安奶聲奶氣的雙手叉腰站在房門口對著她的這些侍衛婢女訓話“這是本宮在這個京城同齡人前的第一次亮相!必須要有氣勢!你們,明白了嗎?!”

    “明白了!”

    整齊劃一的應答聲。

    其實十一歲以下的男童席的房間門根本沒有關緊。所以也沒有隔音效果。

    裏麵的其他小公子本來已經相熟的正在敘舊,不相熟的正在小心翼翼的交流,突然被門外訓話的齊安一嗓子給狠狠的震懾了一下,全部都被打斷了。

    陸家的大公子陸之瀲捧著書坐在席位上,不太開心的蹙了蹙眉。

    吵死了。本來就不想來的。

    在眾人反應過來之前,門突然打開了。

    兩列侍衛和婢女排成長長的兩隊開道,最後款款進來的是一位臉上帶著一副起碼擋住大半張臉的黑色鏡片的眼鏡的小男孩。

    整個房間都安靜了下來,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齊安的身上。

    齊安本來非常滿意自己的出場營造出來的效果,直到被一道清脆稚嫩的聲音打破了這片沉寂。

    “你是個傻子嗎?”

    齊安“”

    齊安“???”

    齊安“!!!”

    太子殿下一把拉過自己身旁那位侍衛長的衣袖,指著那個說出了在場人全部人心聲的男孩憤怒的說道“一炷香!我要那個家夥的全部資料!”

    回家告狀!

    那個男孩拽拽的輕笑一聲,道“哼,不用那麽麻煩,老子大名趙淩楚,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長到三歲從來沒吃過虧的太子殿下磨了磨牙“你剛剛說誰傻子呢?”

    鎮國將軍府跟來的人就一直在給他們的小少爺打眼神,這位帶著西洋最新上供的玩意的人可是太子爺,就算您真心覺的他這副打扮顯得很傻,那也在心裏說說就得了,不必把這種大實話說出口來。

    人家隨便告個狀,你可就慘了啊小少爺。

    後來,年僅四歲的趙小侯爺,摸著被鎮國威遠大將軍抽腫的屁股,小小年紀,就懂得了裝逼的代價。

    多麽痛的領悟啊。

    奈何此時趙小侯爺完全沒有領會仆人們的用心良苦,自顧自的說著“當然是說你啊笨蛋!你剛剛在門外吵死了知道嗎?”

    “吵我吵?”齊安難以置信的睜大眼睛。

    “對啊,”趙淩楚點了點頭“非常吵超級吵無敵吵!”

    向來順風順水的太子殿下沒吵過架,被趙淩楚這話一堵頓時哽咽了。

    她又不是故意的。

    她隻是想讓大家快點記住她,僅此而已。

    精心策劃的出場,結果丟人丟到了姥姥家。齊安一把揮開一旁想上來扶她的婢女,用盡最後的倔強,垂著頭自己坐上了席位。

    因為都是孩子,仆人都是要在另一邊特定的區域等候的。而小公子們不像成人宴一樣每人各自有一張小幾,而是一起圍著一個大圓桌坐。

    因為齊安的糟糕出場和表現,大部分人在坐座位時都刻意的離想離齊安遠一點。最直接的反應就是,本來大部分人已經來了都坐好了,齊安坐了一個隻有右手邊有人坐的位置,左手邊離已經她隔了一個空位的小男孩甚至就站起身來又往旁邊挪了一個座位,還一揮手示意他的侍從上來幫他換下碗筷。

    畢竟大家都還是孩子,大部分人心中還沒有那麽多考量和顧慮,不喜歡就是不喜歡。直接卻又最傷人。

    齊安的頭埋的更低了。

    幾乎都要埋進碗裏了。

    突然旁邊有凳子拉開的聲音。

    齊安悄悄用餘光瞥了瞥左邊那個坐上來的男孩。

    他的側顏生的很精致,眉眼也生的溫柔,衣領上繡著一抹雲紋。

    ------題外話------

    大家可以猜猜齊安左手邊和右手邊坐著的都是誰?兩個都對的前三名獎五十幣哦!

    (這是答應箏音小可愛的加更,很感謝你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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