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東恒回到別院，一路上下人皆露驚容，但見穆東恒神色冷凝，很快又埋下頭，噤若寒蟬，不敢亂看。

    管家迎上來，隻看了一眼便彎腰低頭。

    “少爺在公主房裏？”穆東恒瞟了一眼院內方向。

    管家點頭稱“是”。

    穆東恒駐足，垂了下眸，此際心情確實稱不上好，遂吩咐管家另備一處院子。

    “將軍的東西需搬動麽？”管家請假。

    “不必，隻辦公所用。”穆東恒道。

    管家明白了，穆東恒晚上還是打算守著長公主，隻是另備一處院子處理公務。

    管家領命而去。

    不多時，院子便備好了。

    穆東恒進得書房，四下掃了一眼後，便行到桌前：“暗一。”

    暗一無聲息越窗而入。

    “主子。”

    穆東恒垂眸淡淡：“他可有說不該說的？”

    暗一搖首：“並無。隻提了幾句那位沈姑娘。”

    “都說了些什麽？”穆東恒問。

    “說那位沈姑娘的好，還說……”暗一頓了下，“想一輩子同沈姑娘在一起，說公主定會喜歡沈姑娘的性子。其他便是回憶原先同公主在一塊兒的事兒。主子走後，長生少爺就過去了，一直沒睡，握著公主的手說話。”

    穆東恒垂眸淡淡一笑：“難怪他想走。”

    暗一露出不解。

    “那個姓沈的非但是商戶之女，還是外室女出身，身份太過卑賤，若是留下，太後那一關他便過不去。”穆東恒淡然道，“倒是個情種。”

    “主子，今日陛下可有問及早前的事？”暗一望著穆東恒額角的傷處，幾分擔憂。

    “沒有。”穆東恒淡淡搖首。

    暗一露出詫異。

    “陛下心胸非你我可度量。”穆東恒走到桌前坐下，麵色神情莫測，“即便不問，陛下心中也清楚七八分。如今不問，是因為陛下還不想問我的罪。眼下七國局勢詭譎，明年六月乃是五年一度七國演武，又在我大瀝舉辦，在此之前，陛下不會大動幹戈。陛下今日不問，便是允了還將茹香留在我身邊。”

    暗一露出鬆懈：“陛下聖明。”

    “你挑一隊人，人選要你親自過目，留在此處護衛公主安危。”穆東恒驀地開口，見暗一不明白，穆東恒掃他一眼，“我不打算帶公主回雲州，雲州人多口雜，日後公主便留在王都休養。”

    “是。”暗一頓時了然，遂頷首領命。

    兩人正說著，外間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一個黑甲兵士的語聲在門外隨之響起：“稟告將軍，公主醒了。”

    暗一驀地一怔，穆東恒渾身一震！

    “將軍快去。”還是暗一先反應過來。

    “我……”穆東恒竟有些不知所措，踟躕著低頭看了看自個兒的衣裳，“才進了宮……我換身衣裳。”

    暗一暗暗歎口氣，轉身過去將門打開，問：“公主幾時醒的，可說了什麽？”

    那黑甲兵士回道：“聽動靜應是方才，小的在院外並不知內間情形，是隊長讓小的過來傳信。”

    這須臾功夫，穆東恒已經鎮定下來，沉了口氣，大步朝外。

    這處院子就在長公主院子的前麵，相隔不遠，才走到院門口，便見管家在門口指揮著一幹侍女仆婦進出，看見穆東恒過來，管家露出喜色行禮。

    “見過將軍。”管家一臉恭敬笑意。

    穆東恒看了眼進出的下人。

    “公主醒了乃是大喜，小的讓下人們準備除穢迎神，也算是給主子們添些喜氣。”管家解釋道。

    穆東恒恍惚記得大瀝似乎是有這等風俗，遂不做聲，點了下頭，腳下生風快步朝內。

    大步行過遊廊，走到正屋廊下，穆東恒的腳步倏地停住！

    “長生，讓娘……好好……看看。”

    低低沉沉柔柔的語聲，略帶了幾分沙啞，還有一些久不說話導致的不自如的停頓。

    穆東恒如遭雷擊！

    屋中的對話還在繼續。

    穆清似是哽咽：“娘……孩兒很好。”

    已入初冬，窗扇隻開了細小縫隙。

    穆東恒行到窗前，屋中情景頓時映入眼簾。

    長公主依然躺在床上，身上蓋著厚厚的錦被，卻是微微側著身子，一雙明亮的眸子正目光柔柔地注視著跪在床邊的穆清。

    長公主的手伸出了錦被，一頭烏發散落床頭，母子二人的手正緊緊握在一起。

    長公主的唇邊微笑動人。

    “娘的長生……都長這麽大了。是娘……不好，沒能看著娘的長生長大。”長公主柔柔微笑，抬起手去觸摸穆清的臉頰，動作緩慢透出幾分艱難，麵上的柔光卻是絲毫不減，“長生乖……不哭。”

    穆清淚如雨下，隻握緊長公主的手，咬緊唇瓣不讓自己哭出聲。

    跟進來站在院中的管家朝正屋方向看了眼，站在窗外的穆東恒身形一動不動，宛若雕塑般僵硬。

    管家垂了下眼，悄無聲息的出去了，走到僻靜處，一個男仆模樣的下人快步跟了過去。

    管家從袖袋中摸出一封信，用下頜指了指北邊方向。

    男仆心領神會，接過信轉身走了。

    望著男仆遠去的身形，管家露出鬆氣的神情。

    陛下的旨意是長公主醒來之前不可驚動宮中，如今長公主醒了，他也不算違逆聖意。

    他姓方，是方嬤嬤的族親，想必陛下也是知曉這點，沒有讓他過分為難。

    方管家又朝長公主所在的垸子望了眼，從他的眼光看，其實這位小主子很是不錯，本事不錯，待人也寬厚，若是沒有雲州那一場鬧出來，必定大有前途。

    不過如今……他也說不好後事會如何了。

    不好出來太久，方管家又回到了院子。

    穆東恒還在站窗外，身形半分沒有移動。

    方管家躊躇了下，輕步上前，沒有靠近，隔了幾步遠站定。

    穆東恒轉身看了眼，腳步無聲地走了過來。

    方管家低聲問：“將軍，宮裏的禦醫也在府裏，可要讓人來看看？”

    “長生，你……爹呢？”

    穆東恒還沒說話，屋中忽地傳來長公主的又一道柔和輕聲。

    穆東恒的身子猛然一震！

    下一刻，他大踏步朝屋中行去，大步流星走到內間寢臥門口，床上的長公主和窗前的穆清齊齊朝他看來。

    長公主枯瘦的臉上先是露出一絲怔然，隻須臾便化成柔柔微笑，明眸若水，語聲溫柔：“東恒。”

    穆東恒瞬間紅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