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章成事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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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司夫人噙笑看她,揚了揚一側眉梢,“怎麽?我的聲音沒你好聽,就覺著不像?”

    沈霓裳還在愣住,聞言便搖頭:“沒有,就是——就是有些沒想到。”

    “我見過你的娘。”司夫人收回目光,轉頭正對帳頂,“我見過她,但她沒見過我。那時我知道沈重山養了個外室便閑得無聊去看看。她那時剛跟了你爹沒多久,還沒你……才十六七歲的小姑娘站在後院裏唱歌,長得很好看,同你如今長得有五六分相像,尤其是眼睛,不過也是粗看像,看久些就沒那麽像了。那段時日沈重山出了遠門,她大概也是知曉,就把那套銀鳥裙穿了出來,那是百靈族女子的嫁衣,我一看就認出來了。我沒同她朝麵,後來也讓人偷偷打探她的消息,她那個人,怎麽說呢……”

    沈霓裳沒出聲,隻靜靜認真聽著。

    司夫人似乎糾結了下才尋了個合適的形容詞兒:“……有些愛花俏享樂,也沒什麽成算和心思,我覺著不是一路人,後來就沒管了,也沒再多打聽。”

    原來是這樣。

    難怪司夫人當時態度瞬間驟變。

    司夫人既然知曉原身的母親是百靈族,加上又看出其多少有些貪慕虛榮和淺薄,沈霓裳卻說自個兒的香藝來自母親,這樣的謊話自然第一時間就被司夫人看穿了。

    司夫人的母親竟然是百靈族,那就是說,她同司夫人的身體中流著一模一樣的血液。

    百靈族同中土人的混血?

    沈霓裳頗有些不可思議之感。

    “夫人的娘同我的娘好似……很不一樣。”沈霓裳斟酌著思量道。

    一個為了虛榮享樂甘為外室。

    一個卻走得那般幹脆利落決絕。

    截然相反的兩種女子。

    沈霓裳相信司夫人,但還是隱隱地覺著何處不對。

    但司夫人確實沒有理由騙她。

    可即便這樣說也沒辦法抹去心底的一絲詫異納悶。

    “是不同。”司夫人淡淡道,“一樣米,百樣人。”

    “夫人的娘同我的娘在族裏應是有些不同。”沈霓裳思索著道,“鬼人族據說尊卑最是森嚴,百靈族呢?”

    “老問她作甚,沒什麽可說的。”司夫人語聲平靜但話意依然透出一絲不耐不喜,“我那時小,她同我說的也不多,她又不讓我同旁人說,連我爹也不許我透露分毫,時日久了,好多也忘了。你若想知道,等我這回去了好好替你問問。”

    很明顯,即便決定了赴約,司夫人對母親的怨氣也沒消失。

    沈霓裳歎口氣。

    罷了,知曉是百靈族就好。

    雖是意外,當相對於司夫人的娘是魂族這個答案,沈霓裳更喜歡眼前的這個答案。

    百靈族的族地應比魂族要有跡可循得多。

    沈霓裳心裏暗忖,想是這麽想,但忽然間似乎有一絲疑問如同光亮辦瞬間一閃而過,她驀地停下思緒想去尋找。

    就在這時,司夫人突然唱起了一支歌謠。

    一室幽幽寂靜中,司夫人突如其來的歌聲格外明晰入耳,不顯突兀卻是輕而動人:“都力魯魯莫紮巴,莫紮巴都力魯魯伢思娜娜卡奈其可兒……——”

    司夫人語聲低低,聲音略有些沉卻很輕柔,同帶了幾分歡快的歌謠旋律融合在一起,生出一種莫名的動人韻味。

    這是一支沈霓裳沒有聽過的邊語歌謠。

    寂靜的夜中,歌詞也尤為清晰分明。

    第一句歌詞就讓沈霓裳怔愣住了。

    “都力魯魯”在邊語中指的就是“邊族”。

    司夫人唱的第一句是“邊族有十八,十八邊族是天神灑下的十八顆種子……”

    沈霓裳的注意力被吸引住了,沒有發出聲響,仔細傾聽。

    司夫人闔目輕聲繼續哼唱:“……十八顆種子長成了樹,也開成了花。岐山肉白骨,玉人寶中寶。嬉人舉山舞,海人水中龍。還有還有,還有麽——你看那岩人石中居,雪人伴蓮生;有尾林中藏,藏衣尋不著;蟬衣有六指,夜人夜神子;伴獸禦百獸,百靈奪心魄……還有還有,還有麽?有啊有啊——聽天聞地五穀豐登,鬼人巧手能奪天。最香的花比不及香中的智者香,最苦的黃連比不過閉口小兒苦。那最美的是誰?最美的是那月神女,因為月神之女帶來了天神的賜福……”

    歌謠很長,韻律很是俏皮歡快,運用了許多的排比,沈霓裳跟著阿茲隻學了幾日的邊語,許多詞匯都沒聽過,連蒙帶猜地,沈霓裳也隻聽懂了五六成。

    這是一支描寫十八邊族的歌謠。

    司夫人唱完之後就停下,閉著眼睛沒說話也沒別的動作。

    沈霓裳沒有立時發問,隻在心裏默默地記憶背誦,一麵整理聽明白的內容。

    整理了一番之後,她再度抬眸看向司夫人側顏,歎氣小聲撒嬌:“……夫人,我隻聽懂一半。”

    “我也聽不大明白,邊族的事兒我知曉的以前都大多同你說了,就剩這支曲子了。知道你對這些感興趣就唱給你聽了,你記性好,記著以後問旁人吧,十八邊族應該都在裏頭。”司夫人睜開眼微偏首看了她一眼,天氣涼,兩人便分開蓋被,司夫人伸手隔著被子拍了拍她的手臂,“快子時了,睡吧。”

    司夫人的聲音透出一絲倦意,沈霓裳生出些愧色,輕輕點頭。

    司夫人勾唇再輕輕拍了下,收回手,轉頭闔上了雙目。

    沒過多久,均勻悠長的呼吸聲便傳入。

    沈霓裳一直等到呼吸聲更深長了些,才抽回枕在耳下的手掌,沒有發出一絲聲響的側身平躺,雅致清幽的香味氤氳在鼻端,帶來讓人安心沉靜的氣息,但她卻莫名的沒有多少睡意。

    她總覺著自個兒似乎忽略了什麽東西。

    是什麽呢?

    她到底忘了什麽?

    沈霓裳蹙眉思索,隱約記得那種想要抓住什麽念頭的感覺,應該就在司夫人唱歌的前一刻,可想到這裏之後就怎麽也想不起來那個念頭同什麽有關。

    沈霓裳甩了下腦袋,隻覺怪異。

    按理,按她的記憶力這麽短時間內才過的事兒是不可能忘的。

    沈霓裳覺著腦子似有些迷糊。早一刻還覺著沒有多少睡意,這一刻卻生出了困倦。

    身體困倦了,不知為何她卻不想就這麽睡去,竭力同睡意對抗了半晌,終究還是沒有抵擋住,眼睛幾度睜開閉上之後,再度閉上,沒有再睜開了。

    一室幽暗不明的靜謐中,一道呼吸聲微停了一瞬,另一道均勻的呼吸聲則綿長響起。

    司夫人緩緩睜開雙眼,白玉般的肌膚上,額際一層薄汗,深深長呼吸一口,司夫人輕輕側首朝內,眼前的人兒容顏清麗,輪廓美好,睡得卻是沉沉美好。

    沒有驚動,司夫人披衣而起。

    走到外間門前,妙真無聲將門打開。

    “夫人——”

    月色下,司夫人額際汗意入目明晰,妙真低喚一聲,眼底憂慮深深。

    “我沒事,事情安排好了麽?”司夫人問。

    “奴婢放在銀耳羹裏,看著喝完的。”說完一頓,妙真蹙眉疑慮望向司夫人,“小姐她——睡了?”

    妙真是伺候過沈霓裳的。

    沈霓裳極易驚醒,如今司夫人起身竟然都沒驚動……

    “無事,莫擔心。她有我的魂絲,更易受我魂力影響,不費多少勁兒。”司夫人語聲平靜,“不過計劃得變一變,如今雲生已知曉,你那頭就不用了,日後同霓裳相處定要小心。明日過去那邊注意看好雲生,婚事一完就帶他來。他對霓裳隻怕有些怨恨,我如今的魂力隻能對兩人施法,你那份我打算用在雲生身上。”

    “夫人,奴婢心裏……慌。”妙真低聲。

    司夫人沉默須臾,抬首看向天際那輪明月,語聲從容淡淡——

    “開弓沒有回頭箭……誰都不是神,走著看罷。”

    妙真跟著司夫人的視線看向天際。

    幽藍的天幕猶如絲絨,雲層似霧,若有若無,月似雲盤,皎皎穿行其間,銀暉淡淡溫柔。

    夜色如詩如畫,讓人隻覺無限美好。

    不知不覺已怔然。

    待再回頭過去,司夫人已經掩門入內身影不見。

    妙真微微沉了口氣,抬首闔目按住心口。

    胸口那一絲不安,似是消去了些。

    ——《千山調》第三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