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四章雪原蒼茫(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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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暮時分,一行人經過奔騰壯觀的江流大峽穀抵達了一片低矮的河穀地帶,看了看周遭景色,停下來開始紮營。

    前方是平緩而寬闊的江麵,四周青山起伏連綿,積雪下隱隱可見茂密的植被。

    若非一片白雪皚皚,景色同中土腹地幾乎沒有差別。

    搭好帳篷氈包,歐陽澤明同羅才賽戈朗去拾柴火,玉春三個丫鬟也去放風了,營地中隻剩沈霓裳淩飛花尋三人。

    花尋就近尋了些幹柴,點起火堆開始燒水。

    遠處林子救間傳來歐陽澤明叫喊花尋名字的亢奮聲,花尋看了看淩飛,淩飛點點頭,花尋朝著聲音方向去了。

    沈霓裳從氈包出來,望了一眼,笑道:“歐陽把花尋也叫去了?”

    淩飛坐在火堆邊,朝裏頭丟一根柴火,漫不經心地點點頭,問:“水燒好了,喝點茶?”

    沈霓裳轉身進氈包取了茶具和茶葉出來。

    茶具是竹製的,茶水泡好之後透著一種竹子特有的清冽味道。

    倒是別有風味。

    “自個兒做的?”淩飛飲了一口,舉起竹節杯端量了下。

    沈霓裳點頭:“玉春她們跟著賽大哥學了幾手,讓她們琢磨著弄的,這個帶著方便。”

    輕巧,也不怕碎。

    一行人出發前都準備了厚厚的皮襖,為了不打眼,皮襖質地雖挑得最好的,但款式顏色確實極為普通。

    可即便這樣略顯笨重的式樣穿在沈霓裳身上也是極好看的。

    暗沉的色澤愈發襯托出嬌顏若雪,一雙杏眸烏黑潤澤發亮,仿若如銀月色下浸透在冰水中的兩顆黑水晶一般剔透。

    沈霓裳捧著竹杯喝了口茶,火光映照下,白色的霧氣中,長長卷翹的睫毛微微顫動。

    淩飛收回目光,低下頭:“還有幾日就該到了……你覺著咱們能尋到麽?”

    “不知道。”沈霓裳歎口氣,伸出一隻柔荑去烤火,“其實,我挺害怕。”

    “害怕?”淩飛幾分驚詫。

    這些日子一路行來,沈霓裳一直表現鎮定自如,心情似乎也不錯。

    他還真看不出有“害怕”二字。

    “嗯。”沈霓裳抬眸朝他一笑,“天險非人力可擋,自然會害怕。我們去的是天柱山,雪原兩千丈,天柱山最高處差不多三千丈。如今雖有些線索,其實也很渺茫,如何能不怕?隻是知道害怕沒用,也就不用表現出來了。”

    “你怕尋不到聖蓮子,救不回夫人?”淩飛看著她。

    “怕這個,也怕大家出危險。”沈霓裳朝遠處山林望了眼,“……這本是我一人之事。”

    淩飛明白過來。

    沈霓裳是怕連累其他人。

    “也不是隻為你,我也算是受命而來。”淩飛抬了下眉梢,“就算沒你家夫人的事,我若是知曉曾祖父之事,也定會走上這麽一遭。”

    沈霓裳聞言笑笑,她看得出淩飛說的是真心話。

    按淩飛這種性子,若是知曉淩聞這一段故事,還真是有可能。

    隻是話也不能這般說。

    若非因她要救司夫人,淩大長老絕不會輕易向淩飛透露這宗家族秘聞。

    至少,如今這個時候是絕對不會的。

    “你家曾祖父……難得的性情中人。”沈霓裳道。

    “可是大長老惱恨他。”淩飛淡淡接道。

    沈霓裳怔愣了下。

    “真的。”淩飛勾唇淡淡,“他一生未曾婚娶,便是在替曾祖父向家族贖罪,曾祖所為,他並不讚同。”

    惱恨?贖罪?

    沈霓裳回想了下,似乎確實如此。

    不過除開家族之外,應該還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淩聞丟下的除了家族責任,還有妻兒吧。

    身為局外人,沈霓裳沒法對淩聞的選擇做出評述。

    世上有些事就是這樣,沒有兩全之策。

    一個選擇注定是對另一個選擇的背叛和傷害。

    “那你呢,你讚同麽?”沈霓裳問淩飛。

    淩飛沉默了須臾,啟口道:“縱然是有救命之恩,可為了一個邊族……若是原先,我興許也覺得不該,但如今……有時我覺著邊族反而比我們這些中土人要來得幹淨。”

    沈霓裳看著他笑了笑,沒說話。

    “最近好似心情不錯?”淩飛揚起眉梢,幾分似笑非笑,“之前還差點翻臉不認人,你們女人是不是都這麽善變?”

    淩飛說罷便笑意懶懶地看著沈霓裳。

    “那時是我失禮了。”沈霓裳避開話頭,笑著賠了個不是,而後便坦誠直視,“那時候太過措手不及,也思慮太多。”

    “長生那小子知曉,少寒也知曉,獨獨不肯讓我知曉——”淩飛頓住,抬眸淡淡而笑,“看來你最不信是便是我。”

    抬首間半笑不笑,鳳眸眸光銳利。

    沈霓裳微微噎住。

    淩飛問得直接,一時間她還真有些不好回答。

    這個問題其實不單單是關係到司夫人身份。

    司夫人是混血的邊族。

    而她也是。

    她原本隻有一個一生都不會對人道的秘密,但沒想到這個身體上還有另一個。

    一個是靈魂的秘密。

    一個是身體的秘密。

    相比前者,後者顯然會讓她生出更多的不安。

    最初得知的那個晚上,她一夜未曾睡好。

    不信任麽?

    也許有點。

    在此之前,她從未向任何人暴露過司夫人的身份。

    就連羅才那裏,也不曾。

    若是可以選擇,她也許會永遠隱瞞下去。

    即便是牧清和張少寒,也不是從她口中得知的。

    但這……也與信任無關。

    “我是不是很難相處?”沈霓裳問了句,卻沒有讓淩飛回答的意思,輕輕笑了笑,羽睫輕垂,自個兒下了結論,“其實我知道的,我從小便不討喜。除了最親近的人,也沒多少人喜歡我。”

    淩飛俊容一怔,張嘴欲言,沈霓裳垂眸一笑,又繼續說了下去。

    淩飛閉上嘴,隻靜靜看著她。

    “我也不在意旁人喜不喜歡,反正我最在意的人不嫌棄,其他人幹我何事?我性子古怪,凡事順心所欲。那麽多年,我都是這種活法。”沈霓裳垂眸輕輕一笑,“後來,遇見了夫人。她同我說,有些時候要學著做鵪鶉……她教我許多道理,以前沒人同我說過的道理。她說我膽子大,其實我膽色遠不如她。我不是不信任你們,隻是習慣了原來的活法,我也想同夫人多學一些,可是……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