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洛氏覆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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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山雷對跟進來的幾名親隨吩咐了幾句,示意他們退了出去,自己則與青靈在對峙之間慢慢地各自都撤了力。 vw
青靈心存戒備,依舊把青雲劍握在手裏,微微倒垂於身側,一麵抬頭質問方山雷:你們來這裏做什麽慕晗在哪裏
方山雷黑衣束身,額前幾縷落下的亂發,整個人顯得有些沉鬱疲憊。
他沉默地盯了青靈一會兒,垂了垂眼,自語般重複著先前的問話:你怎麽來了慕辰怎能還讓你留在南境
青靈將手的劍抬了抬,聲音也提高了起來,我問你話呢你們來彰遙王宮做什麽
她瞧著手的劍隨著四下諸物一起顫抖晃動著,心愈加焦急,既想盡快去查證洛琈的安危,又舍不得放棄眼前活捉方山雷的機會。
方山雷靜默了片刻,緩緩抬起眼來,目光冷卻下來,我來做什麽帝姬難道想不明白嗎我若隻剩一息尚存,必然是要來向洛珩尋仇的。
青靈聞言,竟有一瞬的釋然。
如果方山雷是想向洛珩尋仇,那他的主要目的隻是要殺了那魔頭。洛琈和其他人,或許並不在他設局對付的範圍之內
思及此,她開口道:我明白,洛珩殺了你弟弟,又害你失去了一條手臂,你要找他尋仇也是無可厚非。可你們這般大開殺戒,連梧桐鎮外的尋常百姓都不放過,又是為了什麽慕晗那小子想要針對我,大可直接衝著我來手的劍又抬高了幾分,你現在把慕晗交出來,我尚可在陛下麵前為你求情,饒你族人性命
方山雷被青靈劍尖相逼,卻是麵無懼色地踏前一步,居高臨下地望著她,無可厚非你也認為我尋仇乃是無可厚非那麽帝姬你呢,你的仇呢我怎麽都想不通,你如何能忘記殺母之仇殺兄之恨,任由那人苟活於世這麽多年不僅如此,這些年來,你推行新政與洛氏議和,甚至開啟邊界任由九丘妖民遷居朝炎,難道從來沒有想過,這些人原本都是你的血仇宿敵嗎
殺母之仇,殺兄之恨。
血仇宿敵。
這件事,這個問題,青靈其實,也無數次的在心裏糾結過自己與自己辯論過。
若說她從未見過母親,對其所有遭遇的了解都來自旁人的講述之,因而那種仇恨怨忿之情並不刻骨,但浩倡死的時候,青靈是曾親睹過的。
麵色青紫雙目鼓脹,年輕英俊的麵容扭曲得變了形
她捫心自問,難道那時自己沒有過恨,沒有過想要立刻手刃仇人的衝動嗎
她並非所謂的大善之人,也不介意所謂的冤冤相報,所以才會把對寧灝和慕晗的恨意埋藏心間這麽多年不曾遺忘。
母親和浩倡,雖不似四師兄那般,與自己有著三百餘年朝夕相處的親情,卻終究,也是她的血親
青靈放輕了些聲音,那魔頭昔日在梧桐鎮被你們傷得厲害,至今一直未曾痊愈。他其實,活得也不輕鬆。
方山雷淡然頜首,我知道。彰遙城有我布下的暗樁,我曉得每日這個時候那魔頭都在寢宮閉關療傷。
所以你你做了這麽多事,是為了報仇你這樣,也太瘋狂了
青靈浸淫朝堂多年,跟各式各類的世家子弟和朝臣官吏都打過交道。這其,有為財有為權的,有為家族榮耀也有為個人私欲的,真正心係天下渴望為朝炎守護千秋社稷的人,寥寥可數。
而方山雷,雖然一直肩負著家族的重責,亦曾在父親的授意下做過些鑽營權術之事,但青靈總覺得,他跟大多數出身豪門的世家子弟起來,更公正更坦蕩更不屑於權衡利弊,是真心想要見到東陸一統天下大同之人。
次在湄園,你對我說,你此生最大的心願,是親眼瞧見朝炎一統東陸,建立起屹立萬世的基業。青靈抬起頭來,與方山雷目光相觸,神情微蘊鄙色,全是騙人的吧
方山雷望著青靈,亦憶起了往事,心滋味複雜。
我沒有騙你。我畢生心願,是瞧見朝炎一統東陸。因為這個原因,我甚至可以不去計較我的父親死在了淩霄城的刑台但東陸的統一,必當是以九丘覆滅為前提的,而不是什麽異族融合所謂的神妖平等。滄離一戰,九丘犯下滔天罪孽,怎還有資格苟存於世,接受朝炎的扶持
他頓了頓,似乎是躊躇了一瞬,繼而坦然道:至於屹立萬世的基業,理當由正統之人來繼承,而不是一個弑父篡位的
住口你閉嘴
青靈猛然喝止住方山雷,手劍尖抬至他胸前,然而視線卻有些不自覺地微微遊移。
慕辰的帝位是如何得來的,她自然清楚,卻容不得旁人置喙。
她沉默了片刻,開口道:你要殺洛珩,我可以幫你,他也是我的仇人,我也想他死。但你必須答應我,不要傷及其他不相幹的人。
方山雷凝視著青靈,將她眸的遲疑與糾結看得清清楚楚。
她其實,並非不恨洛珩。
隻不過,一直顧忌著另一人的感受罷了。
那人
終究,還是徹底贏了她的心。
如何你答不答應青靈追問,略略放低了手的劍。
不管方山雷設下了怎樣的局,她需要他盡快收手這滿宮殿的震動,實在古怪的很
方山雷暗暗苦笑。
和她一同手刃仇人,該是何等幸事
隻可惜,
隻可惜啊。
他緩緩抬手,從掌解封出一顆如小兒拳頭大小的金珠,人抵著劍鋒,遞至青靈近前。
這個東西,你收好了。
青靈並沒真打算要殺方山雷,被他抵著劍逼了過來,一時反倒有些無措。慌亂間,感覺左手手腕被猛地擒住,掙脫不得,繼而掌心又被硬封入了那個色澤異蘊含強大怪力的金珠,擊得她體內神識一陣顫栗。
這是什麽東西
她垂下頭,甩著手,努力想要把這東西重新解封出來
因為遞送金珠的動作,方山雷靠到了青靈的近前,高大的身軀籠罩著她的,一時間,鼻息間隱約能嗅到她發間的清甜香氣,許多壓抑至了心底的情緒與回憶似乎找到了逃離的缺口,陡然間盡數都湧了出來。
他想起初見她時的模樣,那般的高高在華麗尊貴,可相處的日子久了,才發覺她不過是個笑起來很好看的單純女子罷了
想起那夜她突然出現在紅月坊,眼掩飾不住的局促羞怯,當著一眾人的麵說是特意來找他。他那時,佯裝著鎮定,一顆心,卻早已跳得猶如擂鼓
想起他痛失手臂,暗暗有了輕生之意,全靠著她趁夜而來幾句略顯笨拙的寬慰,自己方才又有了活下去的信念
原以為,追逐她隻為政局隻為名利甚至隻為心底深處的那些許虛榮,可待到反應過來時,早已停不住追逐的腳步。
生平第一次,敞開心懷,向一名女子傾訴愛慕之情。
卻是因為,早已做好了放棄的準備
方山氏的嫡長子,朝炎慕辰最珍愛的妹妹,一開始注定,沒有可能在一起
方山雷遲遲沒有開口答話,保持著微微傾靠向青靈的姿勢,似乎是想通過這樣卑微的伎倆將她的氣息記憶得再清晰一些。深深刻畫入骨血之,永世都無法忘記。
一生之,這竟是,他距離她最近的一次。
青靈哪裏知道方山雷此時的所思所想
她試了各種方法,也除不掉被封印入掌心的古怪金珠,同時又感覺到地麵與四周的震動開始變得越來越劇烈。
這震動,和前一次在憑風城遭遇到的海土拔起有些相似,卻又有所不同。不是巨大力量的驟然澎湃,而是力量的逐步攀升。
一點一點,越來越強烈。
青靈再顧不得擔心金珠,用力將方山雷推開了些距離,仰頭質問:你們是不是用了什麽神器,想要毀掉整座王宮
方山雷被推了個趔趄,意識醒悟過來般的移開了視線,沉默片刻後,一字一句低聲緩緩說道:不是神器,是魔鬥。這裏的所有人,都活不了了。
洛堯和父親重啟通道,追了過來,卻終究青靈晚了一步。
因為擔心青靈安危,洛堯適才拚出了狠勁,以最快的速度將封印撕裂,此時麵色微顯蒼白,呼吸夾雜著急切。
百裏譽擔憂地扶了兒子一把,隨即張望四下,不禁麵色一變。
他並非沒有猜測過水池通道連接九丘的可能,卻萬萬沒有想到,出口竟然會直接設於王宮之。
金海石的地牆,青銅狼頭的燭架。
許久許久之前的記憶,刹時撲麵而來
父子二人無暇細談,一前一後迅速出了殿室。
洛堯推測青靈會直接去找母親,遂也順著石階向而行。剛奔出沒多久,便撞了洛琈的侍女彩依。
彩依滿麵驚慌,顯然是被宮殿震動的境況嚇壞了,向洛堯匆匆稟道:陛下不在寢殿。禁軍送她出宮,可到了北園出不去了。陛下讓奴婢速去寒星暖月找國師
洛堯叫她行色焦急,未多加細問便讓其離開了,回頭瞧見百裏譽神情怔忡,遲疑著喚了聲:父親。
因為少時失了母親,洛堯曾對父親有過很深的怨恨,亦曾年少輕狂地負氣叛逆離家出走。成年之後,雖然表麵冰釋前嫌,父子間彼此客氣有禮在大事相互扶持,但總有一些抹不去的隔閡,隱隱約約的夾在間。
內心深處,他不止一次地渴望和幻想過,有朝一日,家人團聚共享天倫,讓他再次同時擁有父親與母親的關愛。然而此時此刻,他竟暗生怯意,縱然心思剔透善察人心,卻根本無從揣探父母的心願。
正如同他一直想不明白,一向置身事外明哲保身的父親,何以會冒著違抗帝命的風險,親自將青靈一路護送到了自己身邊
百裏譽在兒子探究的注視下抬起眼來,虛弱而溫和地笑了笑,走吧,帶我去見你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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