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不奈愁情酒半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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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8慕辰離京南巡。小說
新政推行近百年,已經開始有了顯著的成效。
吏治方麵,世家的權益被大幅度削弱。方山氏一族的傾覆加後來沐端等人的獲罪,連根拔起了朝炎朝權樹大根深的舊痼。最初由淳於琰主持的官吏選拔,與當時青靈所主導的新政舉措相呼應,摒棄了門第種族之差,擇優而用。在最近的幾十年內,這些選拔來的人才,慢慢積累出政績,成為朝炎治國不可或缺的力量。
原先最有影響的幾大家族裏,莫南氏算是如今勢力最大的一家,然而隨著族長莫南岸山年老病弱繼承者又遲遲未定,再加東陸統一後各地駐軍數量逐漸減少,莫南氏從前特殊的地位也開始動搖和減弱。
剩下的百裏氏和淳於氏,一個隨著撤藩削軍以及凝煙嫁入王室,失去了原本割據一方的憑據與力量,另一個則因為族長淳於琰本身是新政的忠實擁躉,從一開始主動避開了任何攏權的嫌疑。
九丘滅國之後,慕辰進一步著手,依用從前青靈在賦稅製定的扶助政策,將西南一帶的居民慢慢遷居至原,推進種族融合,同時削弱世家大族對封邑百姓的影響力和控製力,逐步建立起以王權為絕對心的治國模式以及以個人能力為評斷準則的吏選製度。
每隔一段時間,慕辰會攜心腹重臣南下,察看新政推行主要區域的近況。
而這一次,他剛出門不久,卻接到王後派人送來的急信,說是留在淩霄城的青靈帝姬鬧出了事。
帝姬先是去了一趟薇露山,把幽禁在那裏的方山王後給找了出來。
青靈現下神識虛弱自己動不了手,但身邊有一大隊奉了禦命保護她的禁衛精銳,拗不過帝姬的威逼,最後終是對方山王後下了重手。
據說當時帝姬坐在院子裏,喝著茶,幾乎不怎麽說話,前後統共隻交代了一件事:跟她說,我要慕晗,讓她給我出個主意。她要是出不了,給我打,打到快要死的時候別打了,再讓人想辦法把消息傳到南陸去。
禁衛最初也不敢動手,青靈自己。她身子虛弱,沒打幾下開始麵色發白步履踉蹌。禁衛們深知陛下對帝姬的看重,萬一真有個三長兩短怕是擔當不起,所以最後隻是二選其一地不管不顧了。
待到詩音收到消息,領著人匆匆趕來相勸,方山王後已隻剩下了半條性命。
青靈又領著人,去了昔日方山氏的府邸。
府邸早已換了主人,住著朝現任的禦史丞一家。
青靈讓人把禦史丞一家老小轟了出來,扔了份屋契給禦史丞,說這個賠給你,隨即自己領著親隨,將府邸掘地三尺,試圖要找出當年方山雷布局的蛛絲馬跡來。
還有以前被捕下獄的方山氏族人親信參與過起事的叛軍俘虜,隻要是尚活於世的,統統被揪了出來,再度了酷刑。
慕辰趕回京城,見到青靈時,她正在大牢之,俯著身對地剛受過重刑的犯人低聲說著什麽。
聽見動靜,她緩緩抬起頭來。
一襲絳紫色的長裙,襯得身形纖瘦。烏發間華貴的金鈿鸞篦,折射著牢獄搖曳的燭火,映出點點詭豔的光芒。
慕辰麵色沉肅,前一把拉住她,將她與地那團血肉模糊拉開了些距離。
你在做什麽
青靈神色如常,審人啊。
慕辰朝地麵掃了一眼,努力抑製情緒,人都已經死了,還審什麽
青靈也回頭看了眼,似有些微詫,死了嗎
她輕輕噢了聲,可能我現在神力低微,所以覺察不到有人突然斷了氣。
慕辰做了個手勢,讓人把屍體清理出去,然後盯著青靈,你到底想做些什麽慕晗的下落我告訴過你。他逃去了南陸,目前我們沒有辦法派兵過去,但隻要他敢踏足東陸半步,我一定有辦法擒住他。
青靈從他掌抽出手來,那他要是一輩子都不回來呢怎麽辦抬起頭,麵無表情地望著慕辰,我怎麽報仇
慕辰與她對視著,呼吸似有一瞬的凝滯,遲遲無法開口。
跟著慕辰一起過來的淳於琰,還是許久以來第一次見到青靈。
他遲疑片刻,前勸道:青靈,都這麽多年了人死不能複生,你又何必太過執著如今天下大統,你安然幸福,身邊還有一個出色的孩子,世子若能有知,也必當欣慰無憾。
青靈移來目光,盯著淳於琰看了片刻。
歲月待他,似乎並不仁慈。瘦削疲憊,唇邊已然有了嚴厲的紋路。從前那種戲謔不羈的氣質,因為常年浸淫官場手握大權,轉而被一種世故精明的沉穩所取代。
青靈冷笑了下。
你懂什麽你怎麽知道他必當欣慰無憾
微微吸了口氣,語氣陡然變得艱澀,低幽的宛若自語,他連自己的孩子都沒看過一眼,怎麽可能欣慰
淳於琰對青靈語氣的譏誚恍若未聞,轉身讓跟來的一眾侍衛先退了出去,再看慕辰依舊沒有開口,遂暗歎一息對青靈勸道:你要查找消息,也無需鬧得滿城風雨。方山王後畢竟是你的嫡母,算她曾有天大的罪過,你對她下死手總會落人以口實,得不償失還有從前方山氏的這些人,能活下來的,都是些沒什麽牽連的旁係。當初他們之所以能保全性命,一是確實不曾犯過什麽過錯,二是多多少少與朝其他官員有些交情能得到庇護。如今你這樣一鬧,豈不是讓他們背後的保人都寒了心陛下這些年整頓吏製,安撫有用之人,花了多少心血這其的牽扯和影響,你不會看不清楚。
青靈踱到一旁,看也不看淳於琰,冷冷道:看得清楚又如何如今這些東西,對我沒有任何意義可言。我又不是你,為了所謂的家國大義,連未婚妻都能拱手相讓。
淳於琰隱約也有些心理準備,可聽到這句話時依舊禁不住心頭揪緊,倏然灰白了麵色。
這時,慕辰緩緩開了口,那你不管不顧的,鬧出這麽大的動靜,可又有什麽收獲
青靈低頭整理著衣袖,暫時沒什麽收獲,可也算多了些頭緒。從前隻知道慕晗和方山氏兩兄弟逃去了南陸,好像是跟那邊的什麽漆氏有關。
她指了指地麵,今天這人,有個哥哥是方山雷的親隨,說是曾聽到他提過什麽聯姻的事。想來是慕晗打算入贅到漆氏,由此得到對方的庇護和扶持。
慕辰眉目清冷,語氣淡淡,然後呢
青靈抬起頭,然後
領悟到他的意思,彎了彎嘴角,不是說從東陸去不了南陸嗎可慕晗能過去,我為什麽不能漆氏的人若想和朝炎王族聯姻,我也可以嫁啊,隻要他們能開通路徑,讓我
青靈的話未說完,啪的一聲清響,臉已是吃了一計耳光。
慕辰的手凝在了半空,指尖微微顫抖,幽暗的雙眸壓抑著悲愴與震怒。
青靈神思有些恍惚,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臉。
失去強大神力護佑的身體,變得脆弱。修長的指印,很快在麵頰浮腫出來。
兩人沉默相對著,良久。
末了,青靈抬眼看了看慕辰,安靜地越過他出了囚室。
夜裏的時候,慕辰到純熙宮探望青靈。
她半側著身,背對著他。
百合熏香嫋嫋縈繞,濃鬱的香氣充盈於整個內寢,令人有種昏昏然的不真實感。
慕辰坐在榻沿,隔著紗帳望著青靈半晌,輕聲開口道:讓我看看你的臉。
青靈一動不動。
慕辰又等了一會兒,然後,撩開那層薄薄的鮫紗簾,傾下身扳過青靈的肩頭。
白皙如玉的臉頰,他的指印清晰而明顯。
慕辰小心翼翼地撫了撫,語氣一絲愧疚與心痛,怎麽沒用藥
青靈半垂著眼,用藥做什麽多留幾天,也好讓那些忿忿不平的人消口氣,讓他們知道陛下的公正無私。
慕辰胸間情緒愈加堵塞,壓抑說道:你明知道我舍不得傷你,所以變著方兒地逼我是不是
青靈依舊垂著眼,我逼你什麽了你娶了凝煙,改了我兒子的姓氏,我都沒跟你鬧過。我自己做了點兒事,讓你有些難堪了,算是逼了你了
慕辰望著眼前翕合著的潤澤丹唇,喉間不覺有些緊澀,聲音幽微道:你自己心裏清楚。
青靈抿住了唇。
她的確是清楚的。
慕辰之所以看重她,不是因為兩人間不可斬斷的血緣聯係,而是一路不離不棄走下來建立出的的信任與依賴。無論任何時候,尤其是在大事的決斷,她從來都是將慕辰的利益放在了最重要的位置,哪怕是從前與九丘議和,也從未放棄過維護朝炎帝君的權力與顏麵。
而今日她說出來的那一番話,儼然已是將慕辰的得失利益拋諸腦後,完全不計自己所作所為對他造成的傷害與影響。
她刺痛了他。
她明白。
慕辰的指尖滑到她光潔的下頜,另一隻手臂圈擁住她,姿態仿佛是在安撫受了委屈的孩子。
良久,他有些艱難地問道:都這麽多年了,還是忘不了他
他恨的,是她的無情是她為了那個人不惜一切的瘋狂。
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
痛哭,嘶喊,失控,殘忍。
麵目全非。
明明知道他心口剜得最深的一道傷疤是什麽,還能再一次地說出那樣的話來。
為了利益,遠嫁他鄉
這樣的悔恨,一生一次已是足夠
青靈在慕辰的臂彎間沉默著,思緒仿佛亦有片刻的迷惘。
許久,輕輕地搖了搖頭,忘不了的。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都是忘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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