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妖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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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靈和慕辰入屋相談,並沒有設下禁製。
外麵的暗衛、隨從,都是跟在慕辰身邊多年的人,懂得自行避嫌,各自都退到了一定的距離之外。
然後剛開始屋內兩人的談話還算小聲,後來突然便紅光大作、靈力蒸騰,緊接著便是青靈厲聲出言的質問聲……
侍衛中有不少都是在承極殿當差的,都曾見過兩人單獨相處後被收拾出來的破碎物件,知曉帝姬與陛下在私底下也必然是有口角之爭的。
可是今日的動靜,未免也有些太大了……
眾人麵麵相覷,誰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慕辰下過口諭,不許任何人入內打擾,但照眼下的情形繼續下去,隻怕會鬧出大事來!
還好這時,南下打探消息的遜回來了,手裏還握著從淩霄城發來的加急奏報。
領頭的侍衛迅速上前,低聲把跟前的難題簡述了一番,然後眼巴巴地望著遜,“要不,你去?”
遜從慕辰還是王子的時候便跟隨在了他身邊,幾番為其出生入死,地位自然不比旁人。若說此處有人違抗了禦令還能安然無恙,那除了青靈長帝姬自己,便也隻有遜了。
遜行事向來穩重,斟酌片刻,方才靠近了房門,俯身在外聆聽了半晌。
相較於旁人,他最為清楚青靈與慕辰之間的愛恨糾葛,所以也稍微比其他人更能沉得住氣些。然而當青靈嘶喊出“要你死”時,遜也不敢再等了。
他迅速打開奏報瞟了一眼內容,心中竟閃過一瞬的釋然與感激,隨即闖入門內,徑直跪倒奏道:
“秀公子被人擄走了!”
青靈聽到了遜的這一句話,手中的勁力終於撤了下去,上前奪過奏報讀了起來。
遜這時才敢緩緩抬起頭,望向屋子裏的兩個人,一看之下,不禁大驚失色!
慕辰站在一灘血泊之中,臉色煞白,襯得一雙眼睛愈加的幽黑,一瞬不瞬地凝望著青靈。他身形幾欲踉蹌不穩,胸前大團的鮮紅血跡,垂落身側的手更是滴滴答答地不斷墜落著血珠。
遜慌忙起身上前,扶住了慕辰,“陛下!”
再看向青靈,見她正揉碎了奏報,神情陰鬱蘊怒地抬起了頭來。
那雙曾經黑白分明的澄澈清眸,不知何時,已鍍上了一層灼灼的金紅色光暈,妖異十足!
用於呈報帝君的密奏,她曾經讀過很多,懂得辨識真偽。
不是假的。
不是假的!
毓秀,竟當真被人擄走了!
奏報上雖說尚未查清對方的身份來曆,但青靈卻立刻猜到了,會是誰!
她再容不下旁的思緒,徑直撇開了遜和慕辰,大步就往外走去。
遜躊躇著想要阻攔,卻覺得攙扶著的慕辰身體一軟、整個人頃然已經昏厥過去,遂再顧不得其他,凝神將神力注入到他體內,護住了元神。
青靈奔出了屋門,扔出麒麟玉牌,念訣飛身而上,風馳電掣般的朝西麵疾行而去。
~~
昀衍緩緩睜開眼,入目之物,是一株高大奇異的樹。
那樹大約有六、七丈高,樹幹深灰、帶著黑色的花紋,形態很是特別。
昀衍怔然盯著樹幹半晌,依稀有種莫名的說不出緣由的感覺,覺得這樹從前,原本是能發光的……
他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真是慌不擇路、跳下懸崖,結果摔昏了頭,竟然生出了這等荒謬的想法。
他摸了摸胸前和肩膀上的傷口,慢慢撐著身子坐了起來,這才發現,周圍四下,種滿了無數株同樣的樹。
枝枝蔓蔓,遮天蔽日。
這裏是……
迷穀甘淵?
腦海中一陣劇痛,似乎是有什麽東西,大力撕扯開了長時間困擾著他的那層迷霧,連皮帶血的,硬生生將他的記憶拉出了一條口子──
地底強大的火靈之力,咆哮蓬勃著,似要以毀天滅地之勢噴發而出。
驟然間的紅光大作,一道火焰般的光束直射天際,炫得人睜不開眼,地麵猛烈晃動,搖得頭頂上的樹枝簌簌直顫。片刻之後,那光明又被瞬間抽離,四周原本流光耀眼的樹木,頃刻黯淡失色。
是誰,推開了自己,不顧一切地奔向了空地上寂靜而躺的男子?
“殿下!慕辰殿下!”
她一聲又一聲,焦急地呼喚著……
昀衍心口一緊,仿佛連呼吸都艱難起來。
他討厭這樣的感覺,討厭自己毫無辦法地望著她奔向那人,討厭她那般殷殷切切地喚著那人的名字……
可他更受不了的,是她倉皇難過的模樣。
他竭力地朝她靠近著,在一片模糊的影像中拚盡全力地想要看清楚她。
她是誰?
是誰?
如此這般的讓自己心痛憂愁……
她終於,抬起了頭來。
淚眼婆娑的,不管不顧地為地上的人輸送著神力。
“師姐……”
昀衍恍不自覺地喃喃出聲。
師姐……
怎麽會是她?
他下意識地再度撫上了肩頭的傷。
怎麽會是她……
可竟然……
真的是她。
~~
青靈驅策著麒麟,心急火燎地趕往仙霞關。
昀衍提議要助她西逃之際,曾經說過,他會安排人將毓秀接走。
當時她不過是半信半疑,在心中認定了列陽人再如何手段過人,也無法輕易從守衛森嚴的朱雀宮裏將人帶出。至少,沒有她本人的幫助,他們根本連承極殿都無法接近。
而在崇吾出手重傷昀衍之後,青靈更是完全放棄了倚靠列陽人的打算。
卻萬萬沒有想到,列陽人竟然還是動手了!
她回想起自己對昀衍那必殺的一擊,不禁膽顫心寒,不敢去想此時毓秀若是落到了他手中,會遭到怎樣的對待。
還好,她還有青雲劍。
他們如果隻是想要青雲劍,那她就給他們好了。
可這樣一樣,她便又失去了跟慕辰交易的籌碼。
那麽五師兄黎鍾的下落……又該往何處去尋?
崇吾一門、再加上她自己和毓秀,若出不了東陸,又該何去何從?
青靈愁腸百結,漸漸行至了仙霞關口。
列陽的迎親隊伍,早已抵達,且在關外的空地上建起了一座巨大華麗的喜帳,高懸著王族的徽記與旗幟。
有負責戍衛的巡邏兵,很快覺察到了青靈坐騎的逼近,發出了示警的訊號。
千重穿著一身厚重的婚袍,與隨行人等從喜帳內掀簾而出,身後跟著亦是一身華貴裝扮的阿婧。
兩人正式的婚禮定在列陽國都舉行,但適才在喜帳之內,業已按照北陸習俗,完成了一係列的儀式。阿婧此時滿心的忐忑與不安,仰頭瞧見青靈的到來,忍不住抬手撥開了頭冠前的珠簾,一聲“姐姐”的呼喚哽在了喉頭。
千重微眯著眼,也揚頭望向青靈。
百年前在這裏喚醒了開天辟地之力的少女,容顏依舊。可再看之下,神態氣質,卻又是完全不同了……
千重勾了勾嘴角,示意戍衛暫退一旁,自己則用內力將聲音送出,語氣微嘲,“原來是長帝姬殿下啊。剛才迎親的時候一直沒見到帝姬,說是什麽身體不適,現在抱病趕來,莫不是左思右想了半天,覺得後悔沒能嫁給本王,特意前來搶親的?”
他話音未落,周圍隨從人等便爆出一陣笑來。
青靈知道北陸向來民風彪悍,眼下顧及著阿婧的麵子,並不想跟千重計較,隻按奈著性子說道:“我有要事,想跟你借一步說話。”
此言一出,列陽眾人又是一陣肆意大笑。
千重似乎很滿意這樣的效果,挑著眉,負手不言。
青靈隻得以神識傳話,質問千重道:“你把我兒子帶去哪裏了?”
千重笑了笑,依舊微眯著眼仰望青靈,“你跟我回列陽,我就告訴你。”
青靈漸漸有些抑製不住怒意,“我現在還不能離開東陸,但終有一天會離開的。你先把毓秀還給我!”
千重不為所動,挑著眉,“令郎的下落,大概隻有我二弟最清楚。帝姬如果心急的話,可以直接去他在列陽京都的府邸當麵詢問。”
青靈見千重擺明無意讓步,而她若此時離開了東陸,卻便是坐實了叛國的罪名,將來步步為堅,保不齊還會繼續受千重兄弟的要挾,難得自由。
她望向千重身後的阿婧,心中百般矛盾糾結,右手握成了拳、又展開,繼而又握緊,解封出青雲劍的心訣幾番脫口欲出,最終又咽了回去。
她畢竟,不再是崇吾山的小六了。
這麽多年的朝權爭鬥、起伏經曆,讓她懂得了克製、懂得了從長計議,陪伴在洛堯身邊的那些日子裏,更讓她學會了研究對手、學會了站在旁人的立場縱觀全局。
可血脈中的那種狠戾,又在叫囂著催促她以另一種方式來解決問題。
不顧一切,血流成河。
哪怕會毀了阿婧一生一次的婚禮……
哪怕會就此失去找回五師兄的機會……
哪怕……她甚至沒有把握,屠盡了麵前所有的人,就必然能找回她的兒子。
她的兒子……
世上唯一的骨血牽絆。
到了這一刻,青靈第一次真正地意識到,自己到底有多愛那個孩子!
他曾於她的腹中孕育成長,每一次微小的胎動、都曾給予過絕望中的她無比安慰和期盼。
他不僅僅隻是逝去之人留給她的念想與憑證,更是她生命之中另一種愛的源泉與承載!
他英俊的小臉,溫熱的小手,喚著母親時那種眼睛中隻有她的殷切神情……
他是她的骨,她的肉,她的血。
無法割舍,無法替代!
誰若是傷他一分,她必然要讓對方付出百倍千倍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