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前世今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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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昀衍吩咐部屬,將毓秀帶到了自己提前置下的一處莊園之中。

    這一次參與行動之人,大多都是跟隨了他多年的親信。

    早年的時候,因為這位二王子風流浪蕩,成日無所事事、隻知拈花惹草,身邊培養起來的部屬也都不是什麽正經人,吃喝玩樂都不輸給主子。但這種花酒裏喝出來的主仆情分,倒也有其好處。那就是這幫人做事隻認定昀衍,從不買別人的帳,如果不是二王子下的命令,換作天王老子來發威,也是沒有用的。

    所以昀衍對於親隨的忠心,還是有些把握的。

    他如今,最沒有把握的,倒是他自己的何去何從……

    昀衍讓部屬們照看好毓秀,衣食住行皆盡量滿足孩子的喜好,自己則再度離去,變幻了外貌匆匆北上。

    東陸與列陽之間的邊境,集中於仙霞關一帶的山脈。此時仙霞關的陣法未開,出入並不太困難,但昀衍留意到朝炎在邊境的駐軍明顯有了增加,各處的盤查也嚴苛起來。

    看來,慕辰是真的很在意那個孩子。即便眼下尚無頭緒是誰擄走了他,卻毫不吝惜地調動舉國之力,四方搜尋。

    昀衍心緒複雜,行速不禁又再快了些。

    他修為精湛,一個人掩人耳目地出了關,並沒有遇到多大的險阻。到了第三日,便追上了千重的禦駕。

    仙霞關距離列陽的國都並不太遠,但因為出了寧灝身亡之事,千重一行不得不滯留原地、與朝炎趕來的特使協商相關事宜。正式啟程回京的路上,又因為阿婧隨嫁侍女女官等,對北陸惡劣的氣候難以適應,多有水土不服的症狀,一路走走停停,這樣那樣的小狀況接連不斷。

    千重原也不是性情溫和之人,耽擱得久了,便有些不耐煩起來。

    昀衍進到紮營的禦帳中時,千重正在對隨行的內官發火──

    “哪有那麽的嬌氣?你去跟她下麵的人說,要是連這點罪都受不了,就別入宮了!宮裏門窗更大,風更猛,還養了很多吃人的猛禽異獸!”

    內官彎著腰,戰戰兢兢、唯唯諾諾地退了下去。

    千重見到昀衍,神色稍霽,側目往他身後瞥了一眼,問道:“那個孩子呢?帶來了嗎?”

    昀衍帶著芃怡南下之後,一直與千重暗中有信函往來,這一次的計劃,也是雙方共同謀定實施的。

    昀衍凝視千重片刻,沒有直接作答。

    從前他一直覺得這位王兄對自己嗬護有加,可如今再回頭來看,他對自己的好,似乎每一次都是牽係在利益得失、目標成敗之上的。

    他踱到案前,隨意地翻看了一下疊放在上麵的幾封信函,“我不是派人送信給王兄了嗎?怎麽,沒送到?”

    千重蹙起眉頭,“什麽信?你最後送來的信上,不是說跟朝炎的王後談好了交易,會把青靈帝姬的那個孩子帶出宮嗎?”

    原本他尚不清楚事情進展得是否順利,倒是青靈自己找上門來質問,泄露了毓秀已被擄走的訊息……

    昀衍“哦”了聲,“是帶出來了。暫時不好出關,藏在一個穩妥的地方了。”

    千重暗鬆了一口氣,後靠到椅背上,手指交叉、沉吟片刻,思忖說道:“藏起來也好。聽說現在慕辰滿天下地找那孩子,萬一他那個王後管不好嘴,把事情交代出去,難保他們不會追查到列陽來。到時候又是一堆麻煩事。”

    他擄走毓秀,為的隻是誘青靈北上。隻要對方一直找不到孩子下落,他堅信青靈遲早會自己送上門來。

    想到青靈,千重扯著嘴角笑了笑,“那孩子的親娘,也是個狠角色。”不自覺地抬手摸了摸下巴,似是沉浸於某段回憶之中,“那股子狠辣勁兒,倒是比她那個嬌滴滴的妹妹更適合做我的女人。”

    昀衍翻著書函的指尖頓了頓,依舊低垂著眉眼,隨即也輕聲笑了笑,道:“王兄在說笑吧?青靈帝姬是已經嫁了人的女子,怎麽可能再嫁他人?”

    千重愣了愣,開口想說些什麽,繼而又驀地沉默住,瞥了昀衍一眼,沒有接話。

    昀衍亦是靜默了良久。

    末了,緩緩抬起頭來,目光灼灼地盯著千重,直擊中矢地問道:“王兄讓我去朝炎提親的時候,有沒有想過,青靈帝姬的丈夫,有可能還活著?”

    千重銳利的目光打量著昀衍,麵上的神色雖然保持得還算鎮定,然後眼中一瞬間閃過的諸多複雜情緒,懷疑、驚訝、揣度,讓昀衍愈加確定了心中的猜測。

    千重蹙了蹙眉,數落道:“你在瞎想些什麽?”

    嘴上不經意地問著,腳下卻暗暗注力,做足了隨時起身的準備。

    昀衍出手的速度卻是超乎想像的迅速,手腕靈巧翻轉,身形微側的一瞬,一柄玄色的利劍就已經架到了千重的脖子上。

    他從前就隱約能感覺到自己修為的潛力,卻始終因為缺乏實戰經驗而運用不出,然而記憶封殼上的一道裂口,讓他不僅想起了遺忘的往事,亦讓他找回了臨陣對敵時的那份機敏。

    他神色謹肅,琉璃目逼視著千重,一字一句問道:“我在想,你是用何種方法,把青靈帝姬的丈夫,變作了你的弟弟?”

    話音落下,帳內的氣氛隨即陷入到無聲的寂靜之中。一立一坐的兩個人,皆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對方,視線中揣測、試探,看不見的刀光劍影,早已廝殺得難分難解。

    千重半眯著眼,打量麵前之人良久,似是有所猶疑,然而那散發著迫人力量的玄光劍壓得越來越緊,容不得他再作遲疑。

    於是最終,他嗬嗬笑了聲,“世子想起來了?”偏了偏頭,避開劍鋒,“那你也該記得,我是付出了何種的代價才救下的你。”

    昀衍,或者說此刻終於確定了自己身份的洛堯,保持著舉劍的姿勢,暗自揣摩著千重的話語。

    適才他問出那樣的問題,將千重逼到了退無可退的境地,然而同一時間,也是暴露了自己的底線。

    他知道自己是誰,卻不知道如何變成了現在的模樣……

    事實上,除了迷穀甘淵裏那一點點的記憶景象,他再也想不起別的什麽事來。

    對千重的拔劍相逼,是質問,可更多的,卻是試探。

    如今試探的答案終於找了出來,可心裏依舊是一團迷霧,無盡的空白……

    千重亦是心思敏銳之人,見洛堯遲遲未語,當即便有所領悟,試探著再度開口問道:“看樣子,你還有很多事沒想起吧?”頓了頓,挑起眉梢,“譬如說,我在你身上種下了奇毒。若你心生反意,我便隨時能讓你毒發身亡。”

    洛堯聞言,亦笑了笑,“我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你想拿這種事來要挾我、或者借此控製我的妻兒,隻能是癡人說夢。”

    千重盯著麵前這張熟悉的麵孔,忽然覺得有些荒謬。

    他的親弟弟昀衍,風流成性、囂張輕狂,一生之中說過的正經話寥寥可數,有何曾有過眼前這般鎮靜自持的模樣?

    就因為恨鐵不成鋼,屢次為那小子犯下的罪狀收拾爛攤子,他最後,才狠下心來徹底放棄,親手毀了自己唯一的同胞兄弟……

    洛堯手中的劍朝前送了送,繼續說道:“如今劍在我手中,該怕的人是你才對。你若將事情始末從實說來,我尚可在帳外眾人的麵前、保全你帝王的顏麵。”

    千重微仰著頭,“怕?我為什麽要怕?你要真殺了我,就能全身而退嗎?”

    洛堯淡笑不語,手中玄霆緩緩在千重的脖頸上拉出了一道血痕。

    千重下意識地偏了下頭,表情卻始終控製得很泰然,眯眼審視對手,說道:“好,你不怕死。但青靈帝姬和那孩子呢?你覺得,他們接下來的命運會是如何?”

    他將洛堯眼中細微的神情變化盡收眼底,明白自己攻到了對手的弱處,“你自己也知道,能說服朝炎的王後跟我們合作,靠的是什麽?青靈帝姬最初提出借道列陽,為的又是什麽?”

    他嘿嘿笑了一聲,“朝炎慕辰對你的那位妻子,存下了什麽念頭,你心裏也很清楚。隻要她一日出不了東陸,就一日擺脫不了她那情深似海的哥哥……”

    洛堯亦是將自己的言行舉止控製得天衣無縫,然而眼中交替著的複雜神色,終是出賣了他內心深處翻湧的情緒。

    他知道了自己是誰。

    知道了自己和青靈的關係。

    可腦海中唯一可以找出的一段記憶,僅僅是迷穀甘淵之中,他喚著她“師姐”、而她卻不顧一切奔向慕辰的畫麵……

    離開崇吾後的那幾天裏,他思緒淩亂地到處徘徊,在百姓聚集的酒肆茶坊之中,打聽著那些有關百裏世子和青靈長帝姬的種種傳聞。

    幾乎所有的人,都斬釘截鐵地認定,帝姬與百裏世子的一樁婚姻,完全是出於政治的需要。

    有些人還十分負責地甩出了證據,譬如兩人婚後分居的事實,青靈帝姬搬回了淩霄城長住、世子則獨自去了大澤;世子死在九丘之後,帝姬連他和禦侯的葬禮都沒參加,一直就留在朱雀宮裏,從此也沒回過大澤。可見,這夫妻二人之間,壓根兒就沒什麽真感情!

    也有人說,世子和帝姬其實還是有感情基礎的。從前一起在崇吾學藝,後來推行新政的時候,又一同在南境住過幾年。而且據當年去過梧桐鎮的人傳言說,曾見到過帝姬和世子在一起的樣子,似乎很是相愛。

    可又有人反駁說,那不過都是做戲罷了!帝姬想要推行新政,想要拉攏九丘,當然要在外麵裝出跟世子琴瑟和鳴的模樣了!

    最後,在一片附和點頭之中,有人又壓低了聲音,戲謔說道,你們在這裏討論帝姬跟世子的事有啥意義?人都死了快百年了,誰還費功夫瞎琢磨那些個陳年舊事?再說了,現在淩霄城中誰人不知,帝姬和咱們帝君陛下,那才是真正的一對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