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小雛菊
字數:6422 加入書籤
霓虹燈閃爍,車窗外盡是川流不息的人群。
宋青葵抱著保溫桶,偏頭無意識的看著車窗外,像是聽到了顧西冽的話語,又像是沒有聽到。
“我讓吳媽熬了骨頭湯,待會兒記得回去把湯喝了。”上了立交橋,顧西冽又是開口說道。
宋青葵一聽骨頭湯,胃裏就不自覺的一陣難受,“不太想喝。”
顧西冽抬頭看了後視鏡一眼,看到她一臉不樂意的表情,頓時冷著聲音道“誰讓你自己逞能傷了手,吃哪補哪知道嗎?哦,還有……你的好朋友季卿大少爺還專門寫了一本子的注意事項,那我可不得按照上麵好好注意著啊!”
對於這種酸中帶刺的話語,宋青葵垂眸,卻不反駁,兀自沉默。
沒人和自己唇槍舌劍,顧西冽也不想自己表演,這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屈感讓他後半程一路都憋著沉默了。
鬧心得很。
抓耳撓腮的鬧心。
一到醫院,宋青葵下車,顧西冽叫住了她,“阿葵。”
他沒叫她全名,聲音很輕,鳳眸裏映著夜色,很清澈,很認真。
那些開心,傷感,遺憾,歡喜,都在流淌,汩汩的流淌。
他說“段清和的腿我會找最好的醫生給他治,所以,我希望今天是最後一次。“
最後一次什麽,他沒說。
但是宋青葵已然知道,是最後一次來看段清和。
宋青葵閉了閉眼,腦子裏不期然劃過窗台上那根受潮的煙,許久後,夜風裏隻刮過來一個輕輕的字。
“好。”
冷風呼嘯,將宋青葵的臉色吹得有些發白。
顧西冽從車上下來,將一條純黑的圍巾裹上了宋青葵的頸項,將那些冷風隔絕在外。
他低著頭,緩緩說道“明天就是ds董事會第一次召開,你這個股東也要在現場,為了保證ds的股價不動蕩,我希望你離其他男人遠一點,免得某一天沾上了花邊新聞引起不必要的麻煩。阿葵,你要記得,我們東城顧家和西城段家,從來都是生意場上的死對頭,我今天撞斷他的腿,明天他就會用盡辦法來打斷我的手,明白嗎?”
宋青葵抱著保溫桶的手,微微的緊了緊,睫毛輕顫。
“那就不要欠他的,那塊地皮還給他,我……我以後就不見他了。”
話音落下後,宋青葵忽覺心裏空落落的,既如釋重負,又有種莫可名狀的難過。
顧西冽眼眸一眯,戾氣一閃而逝。
“好,地皮我會還給他!”
他的話語點到即止,也不再多說,“二十分鍾後,我在大門口等你。”
宋青葵點了點頭,轉身朝著醫院大樓走去。
還是那間病房,段清和沒有坐在床上,而是坐在輪椅上,他在看相聲,依舊是郭大爺的相聲。
段清和有時候像個胡同裏的老大爺,不像個年輕人,和他透體而出的鋒芒精致不同,除了香車美酒,他還愛聽相聲,愛聽京劇,愛盤串子,像個老古板。
但又是帶著玩味兒的心態聽,總歸是說,生活帶著苦,那必須得聽點高興的讓自己樂一樂。
段大少,是個頑主。
陳蘇木和陸燃一夥人依舊在一旁陪著,或坐或站,三三兩兩的,讓段清和的病房看起來一點都不冷清,反而熱鬧的緊。
但是他們也沒聊天,都在聚精會神陪著段清和看相聲。
宋青葵敲門進來的時候,陸燃最先蹦起來。
“青葵,你可算來了啊,哎喲,快讓清和換個台吧,一天下來就守著這個看,真的是……我都看膩了。”
陸燃薅著自己的寸頭,一臉苦逼兮兮的跟宋青葵訴苦,“我們都說陪他打麻將,他就是不,非要看相聲,還有……”
陸燃一臉正色,開始告狀,“不吃飯,啥都不吃,除了早上喝了瓶牛奶,這一天下來愣是沒吃飯。中餐西餐鮑魚參翅都讓人送了,一口都不吃,你說他到底想吃啥啊,你來得正好,趕快來勸勸。”
宋青葵有些忍俊不禁,她將保溫桶放在桌上。
陸燃看到了藍色的海豚保溫桶,頓時才恍然大悟,繼而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段清和,“不是吧你,為了吃宋青葵這一頓,你就非得餓肚子等著啊,嘖……”
陸燃忽然就體會到了單身狗的不容易,頓時把自己酸成了一顆檸檬精,“至於嗎?”
陳蘇木頭上包著繃帶,耳垂上的流蘇耳環一晃一晃的,盯著宋青葵的眸光泛著冷,“這都快九點了,要送飯怎麽不早點來送,存心把人餓死嗎?”
陸燃一把將陳蘇木扯了起來,“不會說話就閉嘴,走走走,人家兩口子要單獨吃飯說話了,我們這些人就別杵在這裏當電燈泡了。”
病房裏呼啦啦一群人又散了個幹淨。
段清和關了電視,將輪椅轉了個方向,雙手張開,“阿葵,抱。”
他的眉眼很溫柔,和窗台上擺放著的那盆小雛菊一樣溫柔,溫柔的讓宋青葵無法拒絕。
她俯身,隻虛虛環了一下他的肩膀,在段清和的手臂還沒收攏的時候,就起了身,將保溫桶塞到他懷裏,“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段清和手指摩挲著保溫桶,眼眸微斂,打開蓋子慢條斯理的吃著。
吃到一半的時候,陳蘇木忽然敲門又進來了,“清和,外圍賭局那個,忽然傳來消息說要把那塊地皮讓給我。”
陳蘇木的聲音有些急,神色滿是奇異與不解,“你說他是不是詐我啊?”
段清和舀著湯汁的動作微微一頓,頭也不抬的回道“大驚小怪做什麽,讓給你你就收著。”
“可是……”
“出去。”
陳蘇木還想說什麽,卻被段清和陡然便冷的聲音給驚住了。
“出去。”段清和又重複了一遍。
陳蘇木隻能憤憤關了門,退了出去。
那盅佛跳牆吃完了,宋青葵眼眸看著窗台上的那盆雛菊花,輕聲開口道“清和,我以後就不……”
不會再來看你了。
她沒把這句話說出口。
段清和打斷了她的話,很是突兀的插了話,忽然問道“雛菊花好看嗎?”
宋青葵抿了抿唇,輕應了一聲,“嗯,好看。”
段清和轉動輪椅去窗台那兒把那盆雛菊端了下來,白色的小雛菊顫顫巍巍的,有種脆弱的美感。
他到了宋青葵的麵前,很是鄭重的將這盆雛菊放到了宋青葵的手上,“拿好。”
“我不……”宋青葵有些莫名,正想拒絕。
“你先聽我說,青葵,別著急,你先聽我說。”段清和安撫般的拍了拍她的手背。
他叫著她的名字,像百年榕樹永遠認得飄零的葉子,唇齒間流轉過的都是不容置喙的繾綣和溫柔。
“我找了清泉寺的住持做了法事,超度……超度你的那個孩子。”
宋青葵的瞳孔驟然緊縮,“你說什麽?”
“清和,你在說什麽啊?”她喃喃重複著,神色有些不可置信,惶惶不解。
段清和拍了拍小花盆的邊緣,白瓷花盆在燈光下有種溫柔的流光,“這裏有西山的一抔土,清泉寺的住持超度完後,讓我回去放在花盆裏,我原先隻是放那兒,之所以沒跟你說……隻是怕平白惹你傷心。可是就在幾天前,它開花了。”
他看著那朵小雛菊,眼眸裏浸潤出點點的笑意,“我問了住持,住持誦了經,說開花了就代表了孩子過得很好,孩子想在人間留點什麽,於是留了一朵花。我猜,他(她)應該是想讓你看到他(她)吧。”
宋青葵呼吸的節奏驟然變得紊亂,白瓷的花盆在她手上忽然灼熱發燙,眼前的雛菊輕輕晃動,可貴的——
讓她落淚的生命力。
“清和,你……”
她失去了組織言語的能力。
西山的那抔黃土,多麽刺耳的句子,刺耳到讓她不忍回憶。
她就是在西山腳下,失去了那個孩子,浸染了她血的黃土,在嗚咽啊,在哭啊……
這竟然是她的孩子。
不知是個小王子還是小公主,可是卻可愛的開出了一朵花,想要讓她親一下,挨一下。
她緊緊抱著,抱著這盆小雛菊,眼淚盈滿了雙眸,於淚眼朦朧中看著段清和那張容顏。
“清和,清和……”
她隻會喃喃叫著他的名字,竟不知餘下該說些什麽。
隻有段清和,世上隻有一個段清和,能懂她的遺憾,懂她的所有,甚至傷她所傷,悲她所悲。
還不起的,她已經還不起了。
段清和輕輕應了一聲,“誒……”
他伸手想要抱抱她,抱抱她的小葵花。
宋青葵卻流著淚,不停的瑟縮後退,抱著那盆小雛菊,不停的瑟縮著,全身都在抖。
“怎麽了?你怎麽了?”段清和停下了動作,言語裏帶著安撫。
“清和,你怎麽能這樣,怎麽能這樣?!你都不跟我說,我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知道。”宋青葵聲音帶著哭腔。
她是個多麽不稱職的媽媽啊,遠遠不如段清和想的周到。
這是她的結,她自己的結,還有對顧西冽的結,是她的秘密,掩埋在心底的秘密。
可是段清和卻輕而易舉的翻出來,將這傷口重新撕開,但是又用另一種方式讓她愈合。
“你別氣,是我錯了,我不該瞞著你。”段清和忙不迭的道歉,溫言細語的道歉。
宋青葵驀然站起了身子,抱著那盆小雛菊往外跑去。
她不能再呆下去了,她腦子已經一片混亂。
她想要尋個安靜的地方——
看看她的小雛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