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口味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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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家是渝州豪族,京城中根基卻是淺薄的很,雖有個院子,到底住著不寬敞,好在郡主嫁妝裏在京城還有一套三進的大宅子,住著正正好,許家一家子便住進去了。
貝兒兩口子老早派人看著呢,一見人到了先暗地裏與郡主取了聯係。待休整三日,既是到了嶽家底盤,總要拜一拜老丈人的。
更何況,許家一行心有所求,自然記掛著這一遭。
許姑爺與郡主一向夫妻情深,內宅中連個通房丫頭都沒有,端的是情深義重,京城一路上,更是噓寒問暖,便是郡主有時都忍不住恍惚不已,看不清自己以身相許的男人臉上的笑,是朝著她,還是朝著……
沐浴更衣,備好了禮品,許姑爺一身挺拔行頭,笑著對郡主,道:
“郡主好些年不曾見著王爺王妃,這回咱們到京,很是該多磕幾個頭,郡主戴上那套紅寶石的頭麵罷,看著鮮亮,想來嶽父嶽母看了,也是歡喜。”
郡主看了許姑爺一眼,自喝藥以來,雖說她私底下瞧人走了又摳著喉嚨吐了口來,可到底不怎麽精神,故而隻是歪在塌上,蔫蔫兒的,答非所問,道:
“這時辰,該是喝藥了。”
許姑爺笑容一頓,隨即越發溫潤,看著郡主眼中滿是包容,似是不願開口戳破郡主置氣模樣兒,隻笑著溫聲哄道:
“我知郡主不樂意吃那苦藥,郡主皺眉,我亦心疼的緊,隻是身子不舒坦,總得治一治才好,哪怕郡主不樂,我卻寧願郡主身子康健,郡主若是覺得有氣,隻管捶我一頓,我絕不還手,好不好?”
郡主眼下實在沒有興致接這一茬兒,不願意開口,又不想露了痕跡,隻得作勢嗔了他一眼,隨即垂下眼簾。
許姑爺倒是不氣餒,越發貼上前去,笑著道:“郡主別氣了,咱們往後不喝苦藥了好不好?天色不早了,若是去的遲了,嶽父瞧見郡主撅著個小嘴兒,定是要揍我一頓,給郡主出氣。”
郡主心中冷笑,揍你一頓?想到倒是好,今兒不扒下你一層皮,我就一頭撞死得了。
看著男人俊秀麵容,郡主微微晃神兒,這人長得真好看?
當初,她就是在屏風後瞧了眼,便滿臉通紅,祖母問話時候,默默點了點頭。
她想著,笑的這樣好看的男人,應是對她能——很好的吧!
換了衣裳,依著男人的心意,戴上了那套成婚時候男人親手捧到跟前的紅寶石頭麵,不知怎的,郡主隻覺得刺眼的很。
到底是什麽時候?
她竟看不出男人對著他笑時候,眼裏、心裏是不是真的是在笑?
說來可笑,仔細想想,她好像從未真正了解過這個男人。往昔,隻知男人笑的好看,隻將這笑看入了心,旁的竟從未知曉……
當真可笑。
郡主並許姑爺進了王府,親王爺同親王妃坐於上首,姑娘女婿拜見磕頭之後,各自落座說話兒。
親王爺問了閨女兒,微微抬眼,看了許姑爺許久,道:
“一晃眼數年已過,姑爺看著越發俊秀了,也是離的遠,不曾細細看過,今兒一瞧,姑爺真是好人才,怪道我兒傾心癡意。”
也是好膽量,騙了他的傻閨女兒,一騙就是好多年!
不等許姑爺回應什麽,親王妃已是略帶急切的問道:“我一雙外孫兒呢?可帶了來?快,叫我看看,老早就盼著了。”
郡主捏著帕子,垂目不語。
許姑爺溫潤一笑,不慌不忙道:“好叫嶽母知曉,孩子月份小,雖一路上小心看護著,到底受了苦,到了京城,就有些不好了,這兩日正在屋裏緩一緩,待孩子好些,就送了與嶽父嶽母瞧。”
話音剛落,便聽門口傳來一聲沉聲,道:
“不勞許公子費心,我這一雙外甥,已是來了。”
許姑爺倏然一驚,猛然扭頭,眼露驚訝。
便見門口走來一雙璧人,兩人懷中各抱一繈褓,映著光暈,緩步而來,竟叫人有些眼暈。
郡主豁然起身,幾步撲到翟小胖夫妻跟前,眼含熱淚,低頭瞧了瞧兩個孩子,複又抬起頭來,眼睫微顫,一連串兒的淚珠兒落下,嘴唇微抖,泣不成聲,
“這是我的……弟弟,這是,是不是……”
見翟小胖點頭,郡主捂著眼,淚如雨下。
她怕呀,真怕呀!
自己的骨肉,原本該是最親的人,可她這娘當的混賬,生生眼皮子底下,叫人換走了!
剛才隻看了一眼,她便覺得是孩子回來了,可,可——她不敢肯定,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認錯了,再讓孩子受了委屈……
眼見弟弟點了頭,郡主再顧不得隱忍,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把兩個孩子攬在懷裏,臉貼著繈褓,眼淚似斷了線,聲聲泣血。
聽得親王爺同親王妃心裏揪疼揪疼的,兩人越過臉色呆滯一瞬的許姑爺,雙雙扶起郡主,護著他們娘兒三個進了裏屋去了。
走出幾步,親王爺回首,沉沉看了許姑爺一眼,對翟小胖道了一句,
“別弄死了。”
欺負他女兒到如此地步,死真是太便宜了。
許家大概是從未見過親王府的手段,也是怪了他,當初老娘看上當時的許家當家老爺終身無二色,女兒看上這小子一副無害麵孔,他也竟打了眼,如今,也該是讓許家知道,親王府眼中,郡主的夫家是一回事兒,什麽的狗屁許家,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翟小胖眯著眼笑著點了點頭,恭順非常的,朝他爹來了句,
“哎,我盡量……”
盡量還讓他有個人樣兒!
盡量吧!
許姑爺此時已經回過神來,到底是許家內定的下一代家主,眼下此種情形,還能穩住心神,若不是貝兒自進門始便留意,許公子臉上驚慌一瞬,怕是就漏看了去。
翟小胖一張胖胖的臉上,微微眯起的眼睛,真是和氣的不成,他上下打量著姐夫,額——應該是許公子才對。
若不是這人欺負的是他嫡親的姐姐,他還真要忍不住讚一聲‘人傑’,隻裝相裝到這份上,這能耐就很是不錯了。
翟小胖扶著貝兒於許公子對麵坐下,這才和氣的讓著剛才驚立而起的許公子,客氣的讓道:“
公子坐啊,別客氣!“
許公子瞥了翟小胖一眼,臉上已無一絲驚慌之色,從容一撩衣擺,坐的筆直。
翟小胖將自個兒放到椅子上,挨著貝兒坐了,長籲了口氣,瞧著許公子,開口道:
“當初姐姐成親時候,我年歲尚小,當時瞧著,隻覺得姐姐嫁的這人,真是好看的緊,尤其回門時候,瞧著姐姐眼中,好似柔的能滴出水來……唉,如今想來,是個人總有看走眼的時候,便是這人對著你笑的好看,做出一副專情模樣兒,也不見得真的是情深不悔啊!”
許公子不動如山,雙目微垂,並無開口打算。
翟小胖也不介意,隻緩緩的繼續,道:
“這幾年,你身邊兒連個近身的丫頭都沒有,我還覺得你是個明白人,不管你是看中我姐姐,還是看中親王府的郡主,真情也好,假意也罷,隻要我姐姐覺得日子快活,許家那點兒子想頭,也不是不成……“
說著,瞥了許公子一眼,翟小胖怪笑一聲,跟瞧個什麽稀罕玩意兒似的,打量著麵色仍是絲毫不動的許公子,不由笑道:
“可惜啊可惜……前幾年,你不也挺明白的麽?怎麽現下就忍不住了呢?都說虎毒不食子,你也幹得出來,那可是你嫡嫡親的嫡子啊!”
翟小胖是真不明白,許家的嫡子,看在這位挺人模人樣的許公子眼中,竟是可以隨意替換的不成。
到了這時候,許公子心知事已暴露,可嘴巴硬挺著,道:
“世子一番話,我竟不知何意?郡主生的自然是我的嫡子。倒不知我做下何事,叫世子這般誤會?”
這下不止翟小-胖,連一直默默無聲,充當隱形人的貝兒都有些刮目相看了。
瞧了許公子一眼,貝兒嫌惡的一開眼,這麽禽獸偏好戴著衣冠,真真是麵目可憎。貝兒心下厭煩,便帶著幾分不耐煩的推了推翟小胖,淡淡道:
“跟個畜生說人話,他聽得懂才怪,甭浪費時間了,快些處置了才好,叫人出來,人證物證的對質,他若再死皮賴臉的不認賬,先賞他一頓嘴巴子再說就是。”
翟小胖深以為然,高聲朝外,道:
"把她們帶上來。“
說罷,轉頭衝著死鴨子嘴硬的許公子,道:
“等著吧,馬上就能見著你的心肝兒了喲!”
許公子心中一顫,隱約猜到了什麽,卻猶不敢置信,直到一道纖細人影緩緩近前,許公子麵上沉穩再維持不住,猛然一下站起,視線移到那纖細人影身側婆子懷中抱著的繈褓上,身子又是一僵,拳頭握了握,再忍不住,一下子撲上前,搶過孩子看了看,抬眼時候,已是滿目頹然。
許公子同那纖細人影視線相撞,兩人麵色俱都白紙一般。
翟小胖看著這情形,不由嘖嘖出聲,直直的盯著許公子,很是歎道:
“哎喲喂!我知英雄難過美人關,論著狠心,許公子也算一雄,隻是這美人麽……”
意有所指的望著身子抖了一下,隨即麵露倔強的女人,眉眼之間容貌不過清秀,卻是難掩眼角歲月痕跡,翟小胖砸吧著嘴兒,笑嗬嗬的道:
“真是真人不露相,許公子竟好這一口,對著自個兒奶娘竟是真情孜孜,難不成小時吃了奶,連著心都賠給了人家……自個兒金尊玉貴的嫡子都能讓個外室野種換著當,許公子對你奶娘這份心,可真是叫人敬佩至極。“
到了眼下,叫人揭開了臉皮,戳了真血出來,還能說些什麽。
許公子反倒坦然,反手摟著心之所在母子,俊秀的臉上再沒了笑容,隻淡淡的望著翟小胖,淡淡的道:
“看來世子早已查了個明白,事已至此,世子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那風韻猶存的女人抱著兒子,立在許公子身側,臉上儼然一片有難同當的惻然,瞧的貝兒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
幾人視線俱都移過去,貝兒倒在翟小胖肩上,捂著嘴笑的不能停,還不忘抽空擺擺手,斷斷續續道:
“別,別……叫我笑一會兒,實在是……哈哈,忍不住……哈哈,叫我笑一會兒……太可笑了……哈哈,好久沒遇到這般有趣兒的……哈哈哈……”
女人眼中怒色滿溢,仰著下巴,微微張口。
貝兒仰著腦袋,雖沒瞧見,可好似知曉一般抬了抬手,已是出口,道:
“別啊,千萬別說話,我怕我一聽你的聲音,就忍不住吐個昏天黑地,我若是吐了,心情就很不會好,若是心情不好,就要忍不住弄你個半死不死的,可惜,眼下事兒沒完呢,你千萬別招我啊,甭當女人都跟郡主似的好性兒,不信你就張嘴說一個字試試?”
輕描淡寫的話,甚至帶著笑,卻叫女人一頓,終是緊緊閉了口,靠在許公子懷中,不吭聲了。
她這樣的人,若是連察言觀色都不懂,早不知死幾百回了。
貝兒卻緩緩點了點頭,滿意的道:
“嗯,不錯,瞧著也是知道怕的,今日以前,你應是滿懷得意的罷,瞧瞧,郡主都被你玩弄在股掌之上,跟你身邊兒那個小男人柔情蜜意時候,心裏嘲笑著當家太太不知多少回了罷?”
貝兒撐著腦袋,睨了女人一眼,漫不經心的道:
“哎,別讓我看見你,我一瞅見你,手癢的很,總想讓你下半輩子都後悔活著呢!你這樣的東西,跟臭蟲一樣,叫人惡心。”
女子抖著身子,踉蹌著退後幾步,躲在許公子身後,瑟瑟發抖。
翟小胖趁空,連忙從懷裏掏出個油紙包,捏了顆酸梅子喂著貝兒吃了,口中叨叨道:
“惡心咱就不看了啊!不看了啊!回頭相公給你出氣啊出氣!“
饒是許公子心中冰涼一片,聽聞此言,不由得嘴角抽抽。
翟小胖卻是心疼自家媳婦兒身子辛苦,再不願東拉西扯,浪費時間,當下抬眼,望著許公子一行人眸色寒冰一般,嘴角卻是帶著慣常的笑意,徐徐說道:
“我就不繞彎子了,許公子,你是許家定下的家主,往後也是許家的家主,朝廷上的事兒,你是顧不得了,安心當你的家主罷。既然你心有所愛,咱們親王府也不是小氣的,一會兒你簽了和離書,明兒娶了你這心愛的奶娘,你這心肝兒生的寶貝兒心肝兒的兒子,自然就是嫡子了,你也就是心想事成了……咱們親王府就愛幹這成人之美的事兒不是,咱們敬佩你是個癡"qing ren",往後你就繼續癡情下去,跟著你奶娘和你兒子,好生過日子罷,許家往後……哎,這都不打緊,渝州的豪族不止你許家一門,之前,許家的榮耀因你之故,往後,許家後路仍由你而起,你隻記得這點兒就成,甭管好得壞的,你既然選了,就容不得反悔了。”
許家之前因家中娶了個郡主,獲利不知多少,得了多少便宜數都數不過來。如今,沒了親王府做靠山,許公子如何能耐,家中子弟還能服氣個外室生的孽種做下一任家主不成?
可這個家主,他再不允變更。他就是要看著許家一門因著內鬥,生生敗落下去,叫這位深情如海的許公子眼睜睜的瞧著,他的家因他而起,又因他而落。
看著人簽了和離書,抬手本打算叫人打一頓,攆了人出去,剛抬手一半,翟小胖頓了下,眼珠子一轉,叫了人煎了副藥來,衝著許公子笑眯眯道:
“我瞧著你女人年紀也不小了,生子猶如鬼門關,你這般心愛之人,想來也是舍不得的,兒子麽,已經有了個就很不錯了,咱們索性好人做到底,送佛到西天,給你們解除後顧之憂,好叫你們白頭到老,這也算親王府提前送你們一份新婚賀禮了。”
說罷,叫人灌了許公子喝了藥,往後再沒有生子的煩惱,又叫人套了麻袋,親手提了棍子揍了這不是東西的負心漢一頓,尤其貝兒還不忘塞了木棍給郡主,叫她親自出幾口氣兒,隻給人留了口氣,瞧著性命無礙,便扔了這對野鴛鴦出門去了。
親王府警告猶言在耳,許公子再不敢留在京城,帶著女兒孩子一路馬不停蹄回了渝州,剛進了家門,還沒喘口氣兒,外頭官媒已經進了門,許公子猝不及防之時,又做了回身披紅衣的新郎官,許家族譜之上,奶娘愛人的名諱白紙黑字記得清清楚楚。
實到此時,麵對滿府憤然輕鄙目光,許公子恍然大悟,他的人生,已是親手毀於自己手中。(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