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會呼吸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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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竺清月關上家門。

    “咚。”

    來自走廊內的光亮徹底被隔絕開來。

    入眼所及之處,房間內一片黑暗,她卻沒有開燈,隻是靠著門,靜靜地站在那兒。

    人在黑暗中所看到的世界是很有意思的:人的眼球會慢慢適應無光的環境,視覺功能正常的人不會變得什麽都看不見;可是微弱的光線反射又讓人無法看清楚事物的全貌,往往隻能見到浸沒在晦暗中的各式棱角和輪廓。

    於是,這個時候人的大腦就會發揮過剩的功能:它會將你所看到的任何模糊不清的事物,都朝著各種想象力極為豐富的方向腦補——而由於人們天性畏懼著黑暗,所以這種想象往往很快會構築成無處不在的威脅。

    即使是那些處於靜態的物體,都會當成某種可怕的生物;在黑暗中長久地盯著自己家裏的家具物品看,甚至會誤以為它們會扭動。

    就像是舞台上幹冰釋放出的白色煙氣,在視線無法觸及的黑暗之中,仿佛到處都朦朦朧朧的隱藏著什麽。

    這個時候,一般人都會忍不住去打開燈,好讓自己感到心安,這是絕大部分人回家後會做的第一件事。

    可是竺清月卻沒有動。

    一直等到樓上傳來一聲“呼——”的沉重呼吸聲,她才提起書包,往沙發上走。

    少女的腳步像貓般輕盈,沒有發出半點回響。

    “呼——呼——”

    粗重而沉悶,是那種重病在床的人才會有的呼吸。

    雖然這樣說顯得不近人情,但那些因為患有嚴重支氣管炎、肺炎和哮喘等等呼吸係統疾病而住家休養的人,每到了晚上他們所所發出的響動,對於住在一起照顧的家人們而言,實在是一種漫長的折磨。

    夜深人靜的時候,聽著像抽風機般的呼吸聲,會讓人輾轉反側睡不著覺……那種感覺就像是由一頭陌生的妖怪住在隔壁房間裏一樣。

    不局限於某種疾病,照顧患者本身就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即使是血脈相連的親人,一旦時間長了都會覺得煩躁、可怖,其中卻又混雜著為病人感到可憐和悲哀的情緒。

    那僅僅是最開始的時候。

    如果時間過得再長些,患者的病情又沒有惡化或是好轉,漸漸的隻剩下麻木。

    ……

    此時此刻,隻有樓上傳來的這一個聲音在寂靜的房間和樓梯間回蕩;聽得久了,就會讓人產生“像是整棟房子都在呼吸”的錯覺。

    竺清月走到廚房間,隻點亮一盞暗黃色的小燈。她輕車熟路地剪開藥物包裝盒,將裏麵的膠囊取出、分成兩半,藥粉倒入杯裏,再倒上一杯熱水,衝小心翼翼地泡藥劑。

    她抬頭看了一眼客廳裏掛著的壁鍾,確認時間,隨後端起水杯,走上樓梯。

    ……

    推開臥室的房門,裏麵同樣沒有開燈,黑暗的空氣裏氤氳著濃烈的藥味。

    “媽媽,喝藥了。”

    竺清月走到床邊,小聲說道。

    沒有回應。

    隻有“呼——呼——”的嘶啞聲音從被窩裏傳來。

    竺清月將水杯放到床頭櫃上。

    這時,她聽見了一個低沉的女聲。

    “你今天……回來得很晚,是不是沒有學習到哪裏去偷玩了?”

    “當然不是。”

    竺清月笑著回答道。

    “我正準備向您匯報今天做過的事情。”

    從出門開始,上學的道路,班級內的情況,隨堂測驗的結果,放學後幫老師的忙,組織學習小組……一五一十,全都條理清晰地說了一遍。

    然後,她才說到晚上的時候,校園裏有一個疑似殺人狂的瘋子闖進來的事情。

    竺清月沒有說出自己了解的全部真相,畢竟她已經答應過徐向陽,不會將兩人的談話泄露給別人,隻是說後來大家一起逃出了校園,又報了警,那個瘋子則消失得無影無蹤;所以直到半個小時前,她還在派出所裏,才會晚歸。

    “……”

    竺清月閉上嘴,等了一會兒。

    床上的女人沒有說話,好像沒聽見似的;又或者即使是自己的女兒經曆這等可怕的遭遇,都覺得無所謂。

    女孩並沒有感到被忽視的生氣或是沮喪,因為媽媽的反應完全在她預料之中。

    竺清月在心裏默念了二十秒鍾,等這段時間結束後才再度開口,繼續說道。

    “還有一件想要和媽媽匯報的事情。我終於找到能成為真正朋友的目標了……”

    她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被窩裏突然伸出一根幹瘦的手來,一把牢牢抓住了少女的手腕。

    “是誰?家裏是哪兒的?父母什麽單位?成績如何?你可別被人騙了,特別是男的,這個年紀都是些滑頭,沒一個可靠的。……清月,你交的朋友沒有我親眼看著,我不放心。”

    床上的女人聲音幹澀,正緊緊攥著女孩手腕的手掌無意識間用力,幾乎要在竺清月柔軟的肌膚上掐出紅印來。

    “……放心吧,媽媽。”

    竺清月疼得額頭上都要冒出冷汗了,但她沒有掙紮、更沒有放棄的意思,聲音柔和地回答道。

    “一共兩人,都是性格很好、很有上進心的人,我想媽媽見到了肯定會喜歡上的。一個是我以前和你提到過的林星潔同學。我觀察這個人很久,覺得她很合適,性格獨立自主,不容易受到別人影響。”

    “還有一個……是男的,叫徐向陽,”似乎是害怕被母親誤會,竺清月的語速很快,“今晚要是沒有他在那個闖入者麵前挺身而出,我可能就回不來了,我還是第一次受到別人如此大的幫助,他真的是值得信賴的好人。”

    “剛好這兩人還是鄰居,彼此關係很親密,不用為萬一哪天他們兩人間發生矛盾感到頭疼,也不用擔心我會早戀……怎麽樣,媽媽?”

    被子裏的女人沒有回答,可是幹枯的手掌卻沒有鬆開。

    竺清月抿起嘴唇,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小聲說道:

    “媽媽你不是一直說,很擔心自己離開以後,我會一個人孤零零的、沒有依靠嗎?我覺得為了以防萬一,結交幾個可靠的朋友還是很有必要的……”

    或許是想到了什麽,女人的手掌從她的手腕上滑落。

    “可惜我不能出去見人,沒辦法幫你判斷,你自己一定要……咳咳、咳咳!”

    話說到一半,女人突然間猛烈地咳嗽起來,那聲音異常嚇人,像是要將自己的肺髒硬生生咳出來似的。

    “嗯,我會的。”